老大夫和蔼地笑了笑,“小公子不害怕吗?”
胖墩儿挺了挺胸膛,道:“我看过我娘解剖,才不怕呢。”
老大夫竖了竖大拇指,对小大夫说道:“那就开始吧。”
小大夫从木匣里取出一把小刀,递给老大夫,并揭开了盖在司岂身上的床单。
老大夫“啧啧”两声,刀子往皮肉上探了过去。
“且慢。”胖墩儿严肃说道,“老爷爷,你的刀消毒了吗?”
“消毒?”老大夫不明白,一脸茫然。
小大夫解释道:“小公子,刀上没毒。”
胖墩儿摇了摇大脑袋,扭头看向纪婵,说道:“娘,幸好有我看着我爹,不然可就麻烦了。”
纪婵也一直在关注着,即便胖墩儿不阻止,她也会阻止的。
她有些想笑,又怕伤了老大夫的面子,只好深吸一口气,把笑意憋了回去,替孩子解释道:“前辈,刀上的确没毒,但用这样不经过蒸煮的刀子割肉很容易引起炎症,嗯……”
她换了个说法,“后期会发烧高热,伤口化脓,最后不治而亡。”
“哦?”老大夫本来还想温婉地提醒纪婵把孩子带走,却不料听到了这一番话,心中顿有所感,问道,“那蒸煮后就不会化脓了吗?”
纪婵道:“不一定,但可以最大程度的防范吧。而且,在此之外,还需要洗手,穿干净的衣物、清洁的绷带……”
她趁机做了个科普。
老大夫不是顽固派,从善如流,立刻卷起袖子洗了手。
纪婵把一把蒸煮好的刀递给他。
他能感觉到刀子很锋利,但这样的制式他用着不大顺手,便先瞧纪婵处置老刘的伤口。
纪婵没处理过箭伤,但她懂肌肉的走向,且胆大心细,下手麻利,不过三息,老刘肩头的箭镞便被挖了出来。
再上金疮药,用绷带包扎。
大小太医还没回过神,纪婵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老大夫当然听说过纪婵的威名。
他本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却没想到,事实是没有最厉害,只有更厉害。
这一手,别说他已经老了,便是年轻时也不如的。
“纪大人。”老大夫开了口,“司大人的伤……”
“娘。”胖墩儿跑过来,抱住纪婵的腿,期盼地看着她。
“好好好,娘亲自给你爹挖。”纪婵明白他的意思,俯下身子,在胖墩儿额头亲了亲。
她从老大夫手里接过解剖刀,“晚辈来吧。”她之前的让步不过是不想与李氏发生争执罢了。
“那老朽可不可以……”老大夫试探着,想要学上一两手。
纪婵道:“当然。”她把刀丢在一旁还在开着的热水里,用烈酒擦擦三只箭镞周围,解释道,“用烈酒擦拭伤口周围,也有一定的消毒作用。”
煮好的刀子温度有所降低后,纪婵捏起来,手起刀落,在司岂雪白的某处割下第一刀,手指一压箭镞,第二刀挨着箭镞落下,再一挑,箭镞便出来了。
“我娘厉害吧。”胖墩儿一眨不眨地盯着纪婵的动作,却也没忘了跟身边的罗清吹嘘一下。
罗清点点头,他也觉得由纪婵动手更好些。
不然这两位一个老,一个小,还真是让人担忧呢。
纪婵划下了第二刀……
“二老爷。”站在小院门口的管家突然开了口。
首辅大人?
纪婵尴尬地看了看自己那只按在某人臀部的手,这叫什么事啊!
她抽筋似的把手缩了回来。
这时候,胖墩儿小跑着迎了过去,“祖父祖父祖父,我娘在给我爹治伤呐。”
所有人都垂下头,捂住了嘴。
纪祎一张小脸胀得通红。
司衡站在院门口,一时进退两难。
纪婵到底是专业的,她叹了口气,笑道:“首辅大人请进,下官手脚麻利,很快就好。”
她这么一说,司衡也就释然了。
医者父母心。
一个女子尚且应对自如,他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纪大人请继续。”司衡示意两位太医不要多礼,乐颠颠地把心头肉胖墩儿同学抱在怀里,还走进了些。
一老一少一起看。
从高处往下看,看得更仔细些,胖墩儿别着头,左眼睁着,右眼闭着,一副怕看又想看的样子。
司衡是文官,没见过这等场面,不比他好多少,微眯着眼,视线更多落到两位太医身上了。
片刻后,剩下的两枚箭镞也取出来了。
纪婵给司岂敷上金疮药,由罗清帮忙,一起绑好了绷带。
“带他们进去吧,注意不要吃发物。”她在准备好的水盆中洗了手。
老大夫心服口服,主动向司衡解释道:“首辅大人,并非下官不尽力,而是由纪大人出手更稳妥。”
司衡把胖墩儿放下来,说道:“万太医医技高超,有你老在此坐镇,小纪大人更有把握。”
纪婵拱了拱手,说道:“万前辈,还请你老开张清热解毒的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好。”万御医笑眯眯地应了,他很欣赏这位纪大人,手段高超,既不藏私,也不居高临下,给足了面子。
……
司衡让九叔代他送走万御医,请纪婵在正堂坐下。
“逾静会发热吗?”他问纪婵。
纪婵道:“现在还不好说,刀子是干净的,但箭镞是脏的。”
司衡的脸色沉重了些,又道:“这几日不甚安全,你就在家里住下吧。”
“下官打扰了。”纪婵起身致谢。
司衡摆摆手,“不必客气,是老三连累了你。”
纪婵客气道:“靖王一案下官也出了力,连累是意料之中,不要紧。”
司衡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起了身,说道:“我让管家给你安排院子,你们安心住着。逾静还伤着,有你在老夫也放心些。”
纪婵站了起来,“下官一定尽力。”
司衡迈步向外面走去,“不用这么生分,日后叫我伯父就好。”
纪婵从善如流,“伯父慢走。”
司衡从司岂的院子出来时,九叔还候在门外。
他上前打了一躬,问道:“二老爷,三爷说安排纪大人住下,您看?”
司衡道:“西边的客院闲着,就给他们母子住吧。”
九叔有些为难,“二老爷,二夫人说……”
司衡摇摇头,脚下一转,往二门去了,“不必听她的。”
九叔松了口气,“小人明白了。”
司衡问道:“既然由小纪大人动手,又为何请了万太医?”
九叔歪着头想了想,回复道:“一开始纪大人主张亲自动手,是老夫人做主叫了太医。万太医来了后,小少爷说他刀子没消毒,纪大人就把蒸煮过的刀子给了他,他可能用着不大顺手,就先观察了纪大人的手法……”
司衡笑了笑,制止了九叔的话,“老夫明白了,这位小纪大人好心性。”
九叔拱了拱手,“小纪大人不是小气的人。”
司衡快到了司老夫人的正院。
一家子妇孺都等在这里。
他一进门,司老夫人就坐了起来,问道:“逾静现在怎么样了?”
司衡在太师椅上坐下,“还睡着,估计不会有大碍。”
“那就太好了。”
“是啊。”
“老天有眼。”
……
屋子里的气氛松泛了些。
李氏的脸色依然很难看。
她问道:“老爷,听婆子说,是那位纪大人亲自动的手?”
司勤也道:“爹,听说纪大人也在马车上,为什么她完好无损?”
司衡蹙起眉头。
司老夫人放下茶杯,说道:“匀之,既然她不打算嫁给逾静,又何必做此逾越之举呢?”
司衡道:“母亲,万太医年过六旬,宫里刀伤或者有之,但这等箭伤并不多见。”
“况且,万太医也认为纪婵的手段比他高超。”
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他不管谁挖的箭镞,只要对他儿子有好处一切都没有问题。
司老夫人明白他的意思了,不免有些讪讪,“倒是老身狭隘了。”
司衡严肃地看着司勤,“纪大人是女子,更是你侄子的母亲,你哥是男子,他受伤有什么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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