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刑姓老者的隔壁的隔壁,又一个老太太张黄氏死于非命,但与刑姓老者不同,她是在去茅房时被人掐死的,从脖子上留下的指痕来看,凶手是左撇子。
两桩案子,都没有目击证人、陌生脚印,也没有仇家。
司岂道:“是没有仇家,还是没找到仇家?”
李成明道:“刑姓老者六十一,哑巴,从来不得罪人,人很勤劳。张黄氏五十多了,不大爱说话,性子也好,左邻右舍都说他们是好人。”
司岂道:“如果你没别的事,就一起过去看看?”
“好。”李成明求之不得。
两辆马车穿过北城门,再走大约一刻钟的就到地方了。
一个胡同总共八家,前面住家,后面是菜园子。
刑姓老者家住第三家,张黄氏住第五家,中间隔着个老田家。
各家茅房都在后院。
所有后院没有院墙,只有一道不足两尺高的矮墙,小孩子也可以自如通过。
司岂忍着臭气站在邢家茅房外,看着菜园子里乱七八糟的脚印问道:“这些脚印都排查过了吗?”
李成明道:“排查过了,都是左邻右舍的,发现命案时,这一趟街的男人都来了。”
司岂道:“没有发现陌生脚印,那么是不是凶手就在这些男人中间?”
李成明捏着胡须,眨了眨小眼睛,“不能吧,他们疯了不成?”
纪婵道:“这等案子多半为熟人所为。”
她一边走一边靠近李成明,忽然做了个劈手的动作,把李成明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但依然在纪婵的攻击范围之内。
“李大人看见了吧,你我熟悉,我这样突然动手,在你没有防范的情况下,根本逃不掉,只要第一刀得手,伤到要害,第二刀就容易多了。”
李成明摇摇头,“纪大人说的有道理,但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没有动机……”
司岂又打断他的话,问道:“张黄氏那边的脚印情况如何,跟这里一样吗?”
李成明点点头,“一模一样。”
司岂道:“如果一模一样,就不能排除是邻居所为,我们一定忽略了某些东西。”
李成明苦恼地挠了挠头。
他已经想了这些日子了,周围这些人家反复排查过,没有一个像杀人的人。
纪婵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口罩和一副手套戴上,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扬进茅房外墙上和地上。
“嗡……”一大群绿豆蝇从门口蜂拥而出,如同一大片黑烟。
等绿豆蝇散尽,外墙上和地面上的深黑色的血迹露了出来。
纪婵道:“死者在这里挨了第一刀。”
李成明道:“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纪婵又往茅房里扬了把土,又飞出一大堆绿豆蝇。
她走了进去。
这里跟现代的茅房差不多,碎石块搭建的,中间一个蹲坑,上面搭着两块糟木板。
墙体北侧中间处血迹极少,应该是被害人倒伏的地方,两侧和蹲坑的木板上都有密集的血迹,墙体下面最多,黑黢黢的一大片。
纪婵说道:“这里就是凶手发狂的地方了。司大人过来帮个忙,假装砍我一下。”
司岂看了看两侧正在赶过来的相邻,吩咐罗清和车夫,“别让他们靠近。”
罗清领命去了。
纪婵问李成明:“死者多高?致命伤在哪里?伤口是怎样的,作案工具是什么?”
李成明道:“好像比纪大人稍高些,没找到作案工具,致命伤在左侧脖颈上,刀口稍稍斜向上,大概是这样。”他倾斜手掌模拟了一下。
纪婵出茅房,在死者挨第一刀的地方站住,又道:“先假定是柴刀,司大人来一刀。”这种刀具在乡下更为普遍,也趁手。
司岂走了过来,岔开双腿,以手代刀劈向纪婵脖颈,快挨到皮肤时停了手。
第100章
司岂岔开腿,身高大约不到一米八。
用最顺手的姿势劈下来,落到纪婵脖颈上,角度与李成明记忆中的刀痕角度明显不符合。
司岂又往下矮了几分……
李成明觉得还是不大对。
他请司岂让开,也对纪婵的脖子做了个下劈的动作,凌空停住,想想,又反复做了几下。
“凶手应该跟下官身高相差不多。”他得出一个结论。
李成明的身高不足一米七。
纪婵道:“只靠记忆不行,尸体还在吗?”
李成明道:“起先确实等了两天,烂的不行才埋了。不过在下当时画了图,回去后可以对比一下。”
纪婵点点头,有图也是可以的。
一行人去了张黄氏家的后院。
张黄氏遇害的位置与刑姓老者高度一致。
在距离墙根处不到三尺的地方,有双脚蹬出来的一个泥坑。泥坑已经快被踩平了,依稀见证着张黄氏惨死前的百般挣扎。
“凶手一手捂嘴,一手扼喉。口唇里面有血,死者舌骨和甲状软骨右侧上角骨折。”李成明人体解剖学得不错,基本表述精准到位。
司岂用手比划了一下,道:“这里没有院墙,视线没有阻碍,在刚刚死了一个的情况下,张黄氏遇到陌生人却没有叫嚷,这不符合逻辑。”
纪婵表示同意,“这通常说明两点。一来,凶手是熟人;二来,凶手年纪不大。张黄氏五十多岁,在茅房这样私密的地方遇到男子,能让她失去警惕的,很大概率是个比她小很多岁的年轻男子。”
李成明道:“如果两桩案子都是熟人所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所为?”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一个是左撇子,一个右撇子,不可能是一个人。”
纪婵刚刚经历了与李成明同样的心理历程。
她与司岂对视一眼,说道:“这桩案子果然有些麻烦。”
李成明闻言如释重负。
司岂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笑,“把前后乡邻都喊来吧,咱们重点询问一下与李大人个头相仿的人。”
李成明没带衙役,就让两个车夫和两个小厮一起去了——纪婵给小马放了假,林生没来,她身边没有可使唤的人。
老百姓怕官,也爱看热闹。
一众乡邻早就候在两边的胡同里了,还有三个男子从第四家敞开的后门中走了出来。
总共三十一个男丁,根据初步推断,符合年轻和身高两项指标,案发时都在家里的,总共有七个年轻男子。
两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九岁,还有三个二十多岁的。
他们都是右撇子,没有左撇子。
七人列成一队,司岂与他们面对面站着,锐利的视线在几张脸上一一扫过。
七个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有些惧怕和瑟缩,一个个瞄着高大的司岂,竟无一人有心虚的迹象。
司岂施加的精神威压失效了。
他踱了几步,大声问道:“十天前,邢家老人被杀后,这七人中有谁换过衣裳,又有谁洗过头发?只要敢检举,且情况属实,本官赏银十两。”
司岂问的对象是围观的老百姓,但目光却依然落在七个年轻人脸上。
“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咋呼一声,“我沐浴了,还换衣裳了,这犯法吗?”
“大人我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怯怯地开了口,“还扔了一套衣裳呢。”
“对对。”其他的老百姓中,站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高个汉子,“朱老二确实洗了,我发现我二爷被害时,他正好上茅房,帮着抬人时弄了一身血。”
“我冲凉了,但衣裳没换。”又有一个十九岁少年说道。
“我也冲凉了,但没洗头发,更没换衣裳。”另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也开了口。
剩下的三个是既没冲凉也没换衣裳的。
老百姓沉默着,没一个站出来检举的。
司岂知道他们不大可能检举,他的目的是保证这几个年轻人不会撒谎。
纪婵问那个不但沐浴而且换了衣裳的十七岁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武。”
“你几点沐浴,邢家出事那晚你家里都有谁?”
张武道:“沐浴当然要趁着天没黑咯,洗干净了才能上炕睡老婆嘛,哈哈哈……”他胆子大了起来,还得意地给几个同伴挤了挤眼睛。
围观的老百姓也笑了。
纪婵有些尴尬——确实,十七岁不算什么少年了,是成了家的大老爷们儿。
她的目光落在朱老二的身上:此人嫌疑最大。
司岂也在看着朱老二,与纪婵所见略同。
但他们没有证据,就这么抓人一定会激起民愤。
司岂为难地看了看李成明。
李成明也不是笨的,摇了摇头。
纪婵走到朱老二面前。
朱老二哆嗦一下,麻利地后退了一步。
张武道:“这位大人,朱二哥胆子小,不禁吓。”
纪婵道:“敢帮着抬死人的人,胆子怎么会小呢?”
张武“切”了一声,“朱二哥胆子小,可心善得很,任谁有麻烦求到他,他都不会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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