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仿佛刚蒙蒙亮,东方已急不可耐的显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白色的、浓重的光线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打在了春申的脸上。
也打在了他的刀上,他的左手刀上。
而他的目光却深深地凝聚,凝聚在面前那个人的手上。
春申面前站着的是老板。
春申盯着老板的双手,老板却盯着他手中的刀。
春申的目光忽明忽暗,此刻看不清他的脸颊,伤痕累累。
两人对峙,这里仿佛不再是云芒山,不再是云来客栈,更不会是云中堡。
所有的场景一下子便破碎了,漆黑和阴冷慢慢地从空气中钻出。
狂热的月光,败草的爪牙,还有一处处的神龛,一尊倒地的神佛。
分不清究竟是神,还是佛。
都已经破败,石罅有莫名的液体流下。
全部都荒芜,荒芜的不止这座古刹。
还有他的眼神。
春申惧怕这种眼神。
但他还是不得不出刀,因为这一招是他必须要学会的。
而这一招也是他唯一教给春申的。
所以,此时此刻对方荒芜的眼神落在了春申的右手上,他的右手紧握着刀把。
仿佛随时都可以出鞘的一刀,春申已经练习了五年。
“拔你的刀。”武侠开口。
但是春申根本没有听清,他已经拔刀。
出鞘一刀!
刀未出鞘。
因为春申的右手还是紧紧的握着他的刀,而武侠的手却紧紧的按在他的右手之上。
他还是没有能出刀。
练习了五年的拔刀,每天都要拔刀九千次。
但春申在他的面前,却从未让刀出鞘。
春申的眼眸,顿时恍若黯淡的星光。
“出鞘一刀。”武侠静静地说。
“是。”春申回道。
“你有没有出鞘过。”他问。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你的刀究竟有多快?”
“所以我还是战胜不了别人。”
“你只是战胜不了你自己。”
“为什么?”
“如果不能出鞘,那就不要有鞘。”
武侠的声音,悠悠的如云,而后无影。
……
“如果刀出不了鞘,那就不要有鞘。”老板轻声重复道。
“没错。”春申慢慢地从回忆里退出,神情恍惚。
“所以你的刀便从来都不带刀鞘?”老板问道。
“我的人就是刀鞘,还要什么刀鞘。”春申坚决的说道。
“我想这也应该是你右手刀为什么这么快的原因吧。”老板忽然感叹道。
“但是我现在要练左手刀。”春申说道,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老板的身上。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霎那。
“拔你的刀。”老板嘴唇微张,轻吐出了几个字。
但是春申没有听清,他的刀已出手,没有刀鞘的刀。
出鞘一刀!
刹那间,野絮四起,尘土飞扬,掀起了好大的一阵涟漪。
“你还是不能控制你的左手刀,不能把速度与力量做到极致。”老板轻轻的说道。
他的手已经紧紧的按在了春申的左手背上,而春申的左手紧握着他的刀。
刀还是没能出鞘。
但此刻春申的眼神之中突然就这么闪起了光芒。
“再来。”他说。
“再拔刀。”老板说道。
……
垂柳间垂杨,台榭浮水面。
诺大的一座云南神府。在翠萍湖的青青环绕中安然沉浮。
和煦的阳光灿烂,同时也照耀出了整座府邸的庄严与尊贵。
王府中的老人,也是这个府邸中年纪最大的人。
年纪大,但他的样貌却一点也不苍老。
可能这也与他的身份有关。
毕竟云南神府之王,贵为皇亲国戚的他还是必须要保持一副昂扬的姿态,仿佛永远不会倒下,仿佛永远都是主宰。
但是现在的王爷却只能驻足在一间客房外,神情恍惚,显得无比踌躇。
他的犹豫早已爬上眉间,而眼眸中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悸动。
他究竟在等什么?他究竟在期待什么?他又在害怕什么?
那一扇门,一扇窗。里面就是他想要见到的人。可是他究竟敢不敢再推开这一扇门,一扇窗?
“王爷,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位少年忽然就这么出现了在他身后。
王爷猛然回头,一位白衣少年,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就这么直直的站在他身后。
“杨少侠,原来是你啊。”王爷又恢复了原来那股威严的气势。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开口说道:“我想来看看你的小师妹。不知道她现在还愿不愿意见我。”
那个被称作杨少侠的少年微微一笑,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爷言重了,我想小师妹她只不过是暂时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其实她——恩,毕竟还是血浓于水。”少年略有些尴尬,但还是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王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而他的眼眸却不易察觉的闪过一道精芒。
“谁叫我是满人,而她的母亲是汉人呢?”他压低声音说道,言语中透着说不出的苦涩与无奈。
“满人汉人又有什么区别?谁不知道现在中原是满清的天下。更何况,曾经是一家人又何来民族之分?”少年看到此时王爷的颓意,不绝一股莫名的劲涌了上来,他大声说道。
王爷似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说道:“不一样的,虽然现在中原是在大清的统御之下,但是天下还是以汉人居多,并且大多都怀着对满人的嫉恨之心。你看你们的那位大师兄白见曦不也是很不待见本王吗?整天在王府内深居简出,似从来不愿与这个王府里的人打交道。”
此言一出,少年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他支支吾吾似乎想再解释些什么。
但是王爷下一刻又忽然大笑起来,他说:“少侠,本王开玩笑的。其实云南神府从古至今一直都与你们北方剑圣一脉秉承良好的关系,这点从令师放心让你们入关后第一时间就来做客我这云南神府就可以看出来了。”
闻言,少年顿时大喜,急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王爷叫我一声亦筱便可以了,何必再抬爱唤作我少侠。”
“好,亦筱,你果然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愧是令师最为器重的一个弟子,我看寒花她平时也是和你关系最好。”王爷爽朗的大笑起来,同时不住的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少年来。
而杨亦筱此刻是平生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如此夸赞,不禁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在王爷的话中,最让他感到心动与舒心的一句话却是“我看寒花她平时也是和你关系最好。”
这不禁又使他浮想联翩起来。
“寒花。”少年在心中默默的念道。
时间飞雪太多,唯有寒花一朵。
而她也正如那朵寒花一般。
王爷看着面前正在怔怔遐想的杨亦筱,不禁有些失笑。他太了解这个孩子心中的想法了。
但,那个叫做白见曦的,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而他给自己最大的威胁就是,根本看不透这个人。
“不知道杨玉冉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把剑……”
王爷暗暗想到,同时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天空,也仿佛变得愈发低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