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鬼世界,永宁六年。
平时只有乞丐才熟知的临邑城梨花街巷,今天突然出现了许多衣着光鲜的人。
有寻常百姓,也有富贵商贾,将整条街巷踩遍,就为了赶着去巷子尽头的花姑庙烧香礼叩。
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是平时不拜花姑庙,等到花姑节这一天再去上香,管保花姑会降下祝福,未来一年必定顺风顺水。
这种话很古怪,但奇怪的是很多人都信了。
平时一个个不管不问,只在花姑节这天才去庙里上香,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常年下来,较为偏僻的花姑庙稍显破败,只有在今天才能迎来短暂的热闹。
街巷两边早已站满了小贩,整条巷子热闹得跟赶集一样。
巷角位置,被一个老道士给占了去。
他摆的摊位左边竖着根竹竿,悬挂一片破布条幅,上书:乐天知命故不忧。
一瞧就是个算命的。
老道士手里提溜着一个盘得锃亮的黄皮葫芦,衣服上满是油腻,眼睛不断扫视着来往的上香客,碰到高兴时,咧嘴露出那缺了一颗的门牙。
压根没有其他算命先生的那种高人风范,倒是显得有些猥琐。
这时,迎着街巷走来了一男一女。
男女均是不到二十的年纪,模样气度都非常不凡,男娃还好说,这女娃嘛,以老道士阅遍临邑城三姑六婆的眼光来看,就一个词儿:俊俏!
老道士眼睛发亮,连缺了的门牙一直漏风都没在意。
看两人行走间的气度,老道士就觉得对方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
来大活儿了!
老道士赶忙放下葫芦,装模作样地开始抚摸胡须,只等对方经过自己的地儿。
经过老道士旁边时,王礼心里还在纳闷,这老道士怎么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自己,偏偏他又不去看自己身边的傅青萝。
搞得王礼忙撇过头,眼不见为净。
王礼不敢直接开骂,毕竟他怕误会了老道士,万一人只是随便看看呢?
但这老道士看起来是真的猥琐啊!王礼心里吐槽。
傅青萝正和手里的糖葫芦较着劲儿,连头上的珠钗歪了都不知道。
王礼苦笑着将珠钗重新插好,青萝丫头抬头迷茫地看了眼,又埋头继续啃她的糖葫芦去了。
一路逛下来,王礼的怀里早就堆满了各种小吃。
傅青萝跟个小仓鼠似的,吃了不见停。
就在他们快要经过算命摊子时,老道士出言拦下了两人:“年轻人,要算一卦吗?”
王礼早就想快点离开,没想到还是被叫住了。
“不用了,谢谢。”王礼僵硬地露出笑脸,拒绝了老道士的提议。
老道士那漏风的门牙又露了出来:“嘿嘿,算个前程如何?”
“不算,不算!”王礼摆了摆手,仍旧拒绝。
“那算个姻缘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没看见我有婆娘了么!”王礼翻了个白眼,连婆娘两个字都蹦了出来。
而此时他的婆娘依然在和糖葫芦战斗着。
“年轻人,给条活路吧!”老道士以矫健的身姿跨过摊子,一把抱住了王礼的腿,苦苦哀求。
老道士一边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往王礼裤腿上抹。
王礼被老道士的动作惊呆了,这特么是碰瓷儿?
旁边的傅青萝也被吓到了,山楂果还没咽下去,导致两边脸颊鼓起,眨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闹剧”。
“老道我好几天没吃饱饭了,求求你施舍一点吧。”老道士看上去悲伤欲绝。
得,碰瓷儿又变成了乞讨!
但是王礼半个字都不会信,骗人也得换身衣服吧。
瞧那油光乍现的衣服,想必带油的烧鸡没少吃,因为王礼看见他衣角正粘着一小根鸡骨头呢。
王礼虽然对待敌人从不留情,但对于一个不相干的老人下不去手,毕竟对方看起来年龄蛮大的。
王礼无奈地撇过头,傅青萝见夫君看着自己,嘴里嚼了两下,忙揣着手里的糖葫芦往后退了两步,猛地开始摇头,眼里明显带着犹豫,意思很明显:“不要抢我的糖葫芦给老道士吃。”
王礼拍了拍额头,这都什么跟什么。
被缠得没办法,来往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向此处,王礼只得说道:“行行,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我给还不行嘛!”
老道士见王礼终于松口,蹭的就站了起来,麻溜的动作一点也看不出老迈。
“嘿嘿,老道我想吃鸿福楼的烧鸡。”老道士腆着个脸,挠了挠乱哄哄的白发。
王礼已经无力吐槽了,感情连地儿都定好了呗?
“来,拿着,我们还有事,可没工夫和你掰扯。”王礼拉过老道士的手,塞了一锭银子给他。
老道士眼睛一亮,这得有十两了吧,狗大户啊狗大户啊!
就在王礼触碰到老道士的手时,突兀感知到了某些东西。
王礼眉头一皱,念头扫过文明之火,发觉是位格带来的提醒。
面前的老道士竟是“位面共鸣”体质!
王礼的嘴角开始抽搐,这坑蒙拐骗的老头竟然拥有“位面共鸣”体质,该说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要说不幸吧,无数位面难得一见的体质就被王礼今天给遇到了。
要说幸运吧,这老头有什么用?
貌似什么都不会,坑蒙拐骗这一套倒是玩的挺溜,供着当祖宗吗?
小祖宗倒是有了一个,王礼默不作声地看了傅青萝一眼。
算了,坑蒙拐骗也是一种“技术活”,王礼这样安慰自己。
王礼已经打算收下老道士了,不成三焰牧主,遇到“共鸣体质”的土著基本不要错过,这点是低等级牧主的共识。
老道士正两眼放光地盘着那十两银子,猝不及防之下,又被王礼夺了回去。
“哎哎?”老道士急眼了,这怎么还收回去了呢?
王礼收起银子,笑道:“老头,我想了想,还是亲自请你去吃烧鸡。”
“这样才显得尊老爱幼嘛!”
老道士猛然摇头:“不用不用,不劳烦小哥,不劳烦小哥!”一边说话,一边眼巴巴盯着王礼怀里的银子。
可任他怎么说,王礼不为所动,执意拉着老道士:“客气了,走,带你吃烧鸡去。”
老头拧不过王礼,麻杆似的身体悬在空中,脚不沾地地被王礼拖着往鸿福楼走去。
被王礼这么拽着,老道士眼泪都快下来了。
“早知道招子放亮点了!”老道士心里苦啊,平白遇到了这么个“狠人”。
说是请自己吃烧鸡,该不会拖到哪个角落将自己打一顿吧?
老道士打了个哆嗦,尽力把脑袋缩进衣领下,他着实怕了。
看到对方的“怂”样,王礼撇了撇嘴,老家伙还挺能演。
很快,王礼一行三人来到了鸿福楼,在店小二异样的眼神下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来,老头,想吃什么随便点!”王礼摊手,举止豪放。
没挨揍,真带自个儿吃饭来了!
老道士瞄了瞄王礼,寻思着:“这年轻人看着也不傻啊,怎么就真请我吃饭了呢?”
管他呢,老道士可是馋了鸿福楼的菜很久,有狗大户请客,还不得往死里吃?
“给我把店里的招牌菜都来上一份,再来壶好酒。”一想到很久没喝过好酒了,老道士馋得酒虫又在腹中翻滚。
小二翻了个白眼,今儿的客人尽是些奇葩,随后扭头去后厨报菜去了。
一盘盘色泽明艳、香气扑鼻的菜肴被呈了上来,桌旁另摆了一壶温好的酒。
傅青萝在菜肴刚端上来的时候,眼睛就像进了粮仓的耗子,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菜。
王礼给她弹了个脑瓜崩:“你刚才吃了太多东西,可不能多吃啊!”
傅青萝捂着额头,嘟着嘴:“糖葫芦开胃。”
很好,很有道理,王礼无言以对。
算了,由着这妮子吧,反正养胖了还是自己的。
转过头,王礼原以为老头会狼吞虎咽,没想到眼前的画面却出乎预料。
老道士举起筷子,悠闲地夹起了菜送入口中,再咪一口酒,脸上满是惬意。
如果不是他那邋遢的外表,和缺了一颗的门牙,王礼都快以为坐在面前的是个儒雅书生了。
这老道士有点故事!王礼咋舌。
“老头,你干坑蒙拐骗这行多少时日了?”王礼开始套起了他的话。
老道士闻言眼睛一瞪,喝了口酒:“老道我可从不干那种缺德事!做的可都是些正经行当!”
王礼耷拉着脸,恨不得脸上写上“唬谁呢”三个字。
干的不叫缺德事?差不多整个人离缺德不远了!
“年轻人心善,日后必成大器!”老道士支吾啃着鸡腿,竖着大拇指称赞。
没有理会老头的商业吹捧,王礼思量片刻,道:“老头,相遇也是缘分,你名字叫啥?”
“老头我姓陆,因为幼时磕掉了颗门牙,单名一个缺字!”老头挺直了腰杆,摇头晃脑道。
嘿,陆缺,还真是和缺德沾边了!王礼心里吐槽着。
还有,幼年磕掉门牙,之后不长吗?
王礼摇摇头,表示搞不懂。
陆老头见他摇头,以为是心疼钱花得多,唆了口手指上的油,道:“小伙子,这顿饭算我欠你的,等日后我被阴司城隍招了去,定封你个阴司仪仗当当!”
陆缺自诩年老活不长,也不知道是在唏嘘,还是肺腑之言。
王礼笑了:“我不信神祗。”
“嘘!”陆老头赶忙竖起手指以示禁言,“这话可不能乱说!”
“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