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过去了,皇后因为听闻胎死腹中,早已痛不欲生,因而迟迟难以用力,死胎无法运出。成太医调了佛手散服下,仍无力托运,久产不下,死胎渐渐影响生人,皇后已逐步昏迷。
当是时,六宫嫔妃齐聚承乾宫侍疾,依依在皇后身边哭泣劝勉,纯妃哭得最难受,她哽咽着忙说:“娘娘,一定要将胎儿产出啊!”德妃一旁给皇后擦汗,并勉励道:“娘娘,此胎不保尚有来日,不能为了此胎断送来日光景啊。”
皇后艰难地吐字道:“我……我……使不上劲儿。”
今上在一旁守着,急道:“皇后再努力些,把死胎产下,日后朕天天守着你,你不必担心。”
皇后看了一眼圣上,流着泪微微摇了摇头,太息说:“我那里已没了知觉。”
成太医一看不对,再用心诊脉,观看腹形,忙道:“娘娘腹中有孪生子,胞宫巨大,如今羊水已竭、运胎无力,再不产下恐怕祸及生人了。”
“啊!”今上听后,更是悲痛,众人也都或真情或假意地劝告皇后,一时间似乎姐妹众人情比金坚一般。皆因圣驾在此,她们也有这一种相互和睦的样子。
时日已近傍晚,皇后仍不能下,纯妃涕泣,出去吩咐晚膳,今上无心用膳,只叫把嫔妃们的端进来用,仍守着皇后。今上不用,余下的人如何敢用?只能都陪着守护皇后,成太医看皇后身子渐渐冰冷,吩咐将各处炭盆都拿来烧暖,把产室弄得如夏日一般。
当时皇后口里已经发臭,成太医连进了香桂散、平胃散,吃了就吐,根本无法下去。太医院院判以下,所有太医几乎都到齐了,都在七嘴八舌商议对策。
皇上气急攻心,已经下了死令:若是保不住皇后,太医院跟着陪葬!太医院上上下下那还得了,吓得众人一刻不敢怠慢,跑到药房争论解方。
甄院判也不顾体统,直接叫成太医的名字道:“成光熹!你香桂散用了没?”
成太医忙道:“用了。”
甄院判道:“平胃散、佛手散都用过了吗?”
成太医道:“怎么没用!就是要么吃了吐,要么根本无效。”
李太医道:“这就完了。”
甄院判道:“给我用千金神造汤,快!”
刚吩咐人去煎药,叶太医慌慌张张进了来道:“我进去看娘娘,脸色渐渐发青了,连嘴唇都开始有口涎1了。”
甄院判急道:“这真要了命了!”
原来以观看面色论,面赤舌青,母在子死;面青舌赤,母死子活;唇青吐沫,母子俱亡!
一旁章太医忙问:“娘娘胞水如何?”
成太医不等叶太医说,就道:“娘娘胞水已经干了,现在死胎干涩根本无法运出。虽然用了千金神造汤又有何用?”
章太医道:“不如先用猪脂一斤、白蜜一升拌了淳酒一升,试着让娘娘服下,再看死胎能否产下!”
甄院判道:“章濯心的法子好,你们再叫药生煎出两服四物汤,再用煎半夏汤一服,生半夏加一钱,大黄加到六钱,不行加到七钱,桃仁三十个,若是章太医的方子不行,按我说的,先喝两服四物汤,再给娘娘喝半夏汤试试。”
一时药房煎药极忙,可是一碗碗汤药呈上去,皇后就是难产不肯下。当时脸色已经发青发黑,纯妃借口更衣出了门去,叫来郎英道:“你去跟许王说,事可成了。”
郎英点头退出,太子已经远远过来了,脸上神色安然,纯妃看见太子,忙朝他摇头,太子见状,憋出一两滴眼泪来,才进了殿内。
一进殿中,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嫔妃们参礼过,今上道:“你快看看你母亲!”
太子一看皇后气息微弱,已经不行了,忽然恻隐之心发作,真的哭了起来:虽然他恨皇后恨得牙痒痒,但多半是纯妃撺掇所致,如今看见这个母亲即将走了,忽然觉得她不那么可恨,只觉人之将死,也当好生关怀才是。
接着爬到皇后前头,摸着她的手道:“儿子……儿子不孝……”
皇后神智已经渐渐模糊,但用眼缝看见太子在她面前啜泣,用手也微微牵了牵太子的手,被这一牵手,太子愧疚之心大作,不禁喊出:“是儿子……对不住母后……”
纯妃在旁一看情况不对,讶然而起,忙道:“太子爷应当勉励娘娘为是,切莫在此伤怀,更令娘娘伤心。”
今上点头道:“纯妃所言甚是。”
太子这才渐渐收住眼泪,倒在一边悲痛不已,纯妃拉了拉太子的衣袂,太子也并无反应,只是唉声叹气并对太子妃钱氏说:“母亲因我而病。”
钱氏觉得这话不对劲,因而偷偷说道:“快别说这话,太医还在想办法呢,你也该为母亲祝祷才是。”
听了钱氏的话,太子点头默默祈祷,求神佛保佑母亲。此时,成太医看无计可施,只能与众人商议用霹雳夺命丹,甄院判又命添天花粉一两、麝香五分。
霹雳夺命丹里头有水银,虽能下胎,但大伤身体。今上无奈之下,只得应允,于是呈丹服用。纯妃在旁看得心惊,但太医院并非她所能管,无可嘱咐之处,所以只看着太医把丹药送给娘娘温酒服下,渐渐皇后又疼痛起来,满身是汗。
终于在难产五个时辰之后,皇后产下一男一女一对死胎,产后极疲,昏睡过去了。死胎不吉,宫人将其用锦缎包裹,偷送安乐堂去了。独独留了今上坐地叹息,哀愁不已。
纯妃一看皇后尚有一缕气息,不禁轰然坐下,叹气心想:竟让她逃过一死!太医院这帮人着实日后一个不能留下,统统得赶到地方上去。
正在纯妃瞎琢磨的时候,德妃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也不知是不是谁背地里做了什么阴损的事儿,致使娘娘如此!”
纯妃知道德妃一定想挑拨众人怀疑她,于是哭道:“娘娘已经伤身,德妃何必又一事方平,再生一事。”
今上看着二人心烦,直道:“现在皇后的身子要紧!你们少折腾些!”
德妃闻后只得不语,纯妃又叫太医们进来开调理的方子。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看过病情,道:“娘娘性命是保住了,只是日后怀妊,怕是……难上加难了……”
今上虽叹息,但也道:“朕子孙昌盛,纵是皇后如此,亦无可憾。只是怕皇后终究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伤心在所难免啊。”
太子看见母后没事,原已长吁短叹,现下父皇提起,他又安慰道:“我何尝不是母后之子。”
今上一听太子这话,欣慰异常,急忙拉住他拍着他的背道:“乾成孝顺。”
太子头一次听父亲夸奖,不禁又有些动容,纯妃觉得太子终究是个软弱之人,一点事儿就让他动摇了,心中对他愈发恨起来了,心想:许王比他竟强百倍,此人做太子,只是命好,托在皇后肚子里。可叹她身为妃嫔,子女再聪明能干,也只能做藩王了。
这时候,皇后宫中的宫人方才有功夫细想蹊跷之处,鲁尚宫想了半天,只觉得一处可疑:当时娘娘说吃了保胎丸就肚子疼了,难道是保胎丸的不是?
于是命凝香偷将成太医叫去,不动神色地叫他到药房,把那一盒保胎丸递给成太医道:“太医看看这个。”
成太医打开盒子一看,便道:“这不是萧良媛送的保胎丸吗?我已细看过,是很妥当的丸药,娘娘吃了很好。鲁尚宫可有别见?”
鲁尚宫摇头道:“今儿早上的事,十分来的蹊跷。我们娘娘平时都是极谨慎,我们上上下下为的娘娘这一胎,也是十二分的小心仔细没包弹2。可是今儿早上吃了这个保胎丸,娘娘就说肚子疼,我们不知何故,就请太医看看。”
成太医取过一枚丸药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忽然蹙起眉头来了,又将丸药用手指戳开,碾在手掌上闻了闻,又用嘴细细尝了尝,忽然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鲁尚宫……这是……”
鲁尚宫一看不对,忙问:“怎么了?”
成太医又尝了一口道:“这里头加了棉实油。”
“棉实油?”凝香在旁问道,“什么是棉实油?我听说团丸药的时候有事用清油一滴,可以方便圆整成形,难道还有用棉实油的吗?
成太医道:“棉实油就是棉实所制出的油,若是不经精炼,颜色发黑,用之有大毒。使人腹痛倒是其次,男子用之则子孙不繁,孕中女子用之,胞宫受损、羊水收缩,即能致胎儿死于腹中!”
鲁尚宫大惊道:“难怪如此!”
凝香道:“是不是那个萧琴袖干的!待我奏明了皇上,叫她死!”
鲁尚宫拦住道:“这话不对劲,这萧琴袖缘何要如此行事?她素来与娘娘甚好,又无甚过节,前几日似乎得罪过娘娘,但也不至于就要下此毒手吧!”
凝香道:“不是这话!她被娘娘训斥怀恨在心,一定是想毒杀娘娘,一尸两命!”
鲁尚宫摇头:“未必如此,若是这样一问就能问出来的事儿,娘娘死了,她还跑得了么?我看这事儿还得再斟酌斟酌,等娘娘清醒些我们再问问她。”于是朝成太医打躬道:“还请太医千万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成太医道:“我是娘娘保举进太医院的,娘娘于我恩重如山,娘娘之事即我之事,尚宫请放心吧。”乃揖退而出,鲁尚宫看着那盒保胎丸,满腹狐疑。
这个萧琴袖,真的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