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萧表之方听得下人来报说,退朝之后,皇上召六部公卿轮对1,问及昨日几个将官大闹户部之事,本来督责唐侍郎处置不当,却被他三推四推推给了萧表之,说萧表之接待不周,辱骂将官至有此祸。
今上却以唐侍郎敷衍塞责,将其贬出户部,外放地方上去了。可萧表之也免不了受责怪,因而连贬至行用库做大使。当初萧表之曾自怨自艾做个行用库大使也好,如今真的做了行用库大使,足见人言之可畏了。
可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是不便。他两个儿子俱在京营2,若是他被贬官为九品,萧缮的官位就超过他了,按照父子之序,萧缮也被吏部注了官,萧缮既被注官,萧纹作为弟弟也只能解职,父子三人同遭大难,堂堂男子竟无计可施,只能四目相对,涕泣而已。
不久,琴袖也接获了消息,说皇后、德妃、纯妃三人同被封宫休养,不许与外人相干。这回诚妃坐大,六宫侧目。
理王看了看萧表之送来的书信,知道母后得了时疾就十分担忧,问道:“既是宫中时疾,怎么也不好好请人治一治?封宫休养有个万一又怎么办呢?”
琴袖拿过父亲的信也看了一遭,笑道:“娘娘这哪里是得了病,只是皇上要她生会儿病罢了。”
“此话怎讲?”
“你不觉得怪么?怎么好端端的,三个后宫这么大的主子都得了病,她们宫里的那些贵人、才人竟都无事?这只是昨夜我们射出去那支长毛箭奏效了罢了。”
理王一惊,脸也白了,忙道:“昨夜真是有些荒唐了。”
原来二人偷偷在阴头里射箭,理王一开始很是害怕,万一有什么人看见也就完了。射了几次竟都不过五十步。琴袖看他心惊胆战,想了想,竟摸着肚子道:“孩儿,你爹射箭给你看,他射的箭可好、可准了,你快瞧瞧。”
这话一激,果然有效。
理王抖擞精神,一发中的,射到了皇城之上。却忽然听见马踏雨花的声音,想是锦衣卫夜雨巡行,吓了一大跳。二人手牵着手在雨里东躲西藏,直至逃回了理王府,浑身都已经透湿了。
琴袖只顾着笑,理王却很担心她的身子,懊恼了一个晚上,直到现下还后悔把琴袖也带出去了。
琴袖却靠在他宽阔的肩头笑道:“我也不是一团雪,一晒就化了,就这样娇贵了?”
“你也真是,有了身子竟还好动,不怕你着凉,跑那么快不仔细你的身子!”理王搂她入怀,琴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哪里怕这个,我娘小时候怀我的时候儿,也东奔西跑的呢!”
理王遂笑:“可是因此把你养得这样爱动?”
琴袖一撅嘴,自小就被人说不沉重,那又如何,她可在乎过那些闲人的话么?于是不答,只摇了摇理王的手臂道:“王爷还是多担心母后些吧。就怕母后这样拖下去,把诚妃拖得太大了,也不好对付了。”
理王忽然想到现下时局,才猛然问道:“这一回,父皇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
琴袖说着把他轻轻推开,指着父亲写的信道:“信上说得很明了,就是你们都看不出皇上的心思。”
理王笑道:“你竟看得出,那你说说看。”
“原是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被喜红诬告的。纯妃娘娘必将喜红治死,赖在皇后娘娘头上,这样发动朝议废后,顺理成章。”
理王点点头:“是这么说。”
“可我们昨夜赶在喜红死前把她死讯说了,又指着皇后无辜,皇上难免怀疑有人暗地里作祟,要加害皇后。”
“这话也是。”
“可皇上又不能完全信娘娘,思前想后怕是怀疑纯妃嫌疑最大,她是太子养母,又是妃嫔之首,除掉皇后她最得势,故而各打五十大板,全关起来看她们的动静。若是皇后娘娘那儿有风吹草动,就是皇后娘娘心虚,若是纯妃娘娘那儿草动风吹,则是纯妃心虚。为今之计,三个人谁先出头谁先完。”
“原来如此。”
琴袖转而肃然道:“怕只怕,那些个好事之人,弄出些瓜田李下之事,倒很不好办,趁此机会,应当让皇上多多留意纯妃言行才好。”
理王想了想道:“纯妃此人貌善心恶,我虽不大懂,但见她纵容太子哥为非作歹,早已不喜,宫里本也没有什么鸿俦鹤侣之人,可也不都是奸恶之徒,能把太子哥如此教养,必有居心不良之处。”
琴袖听他这话,不禁佩服起来:“不想王爷也如此会看人。”
“我也只是在你身边久了,多多留意人情世故了,因被人误太多,自己多少也要仔细一些。”
“这是正理,虽未必要有害人之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多留意总是好的,只是如今要让皇上留意纯妃,必要闹出一件大事来。”琴袖估摸着来回踱步,低头静静思忖。但她手上也没有好牌可打,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
忽然李沛和小呈进来给王爷和琴袖磕头,一看她们二人,琴袖忙笑道:“新郎官与新娘子来了!”
小呈侧过身子低头红脸:“良媛净会说笑。”
“怎么?我这个媒人竟说不得你了,赶着是要嫁人的姑娘,脾气还大了一些?”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理王忙道:“你们好日子可定了?”
李沛回道:“回王爷的话,已定下了,这才来禀王爷,也实在是我们拉不下脸,几次想开口都开不了口。求王爷恕罪。”
理王把李沛拉起来道:“什么开得了口开不了口的,孤知道你们身无长物,二人也没什么积蓄,要办个喜事确实不容易。既良媛都是你们的媒人了,我难道还少得了一回东?”
琴袖笑道:“你们还不快把手往王爷袖子里掏一把,指不定掏出二三十两银子呢,他现在例银加倍,有的是钱,竟作个东又如何?”
小呈急忙摆手道:“良媛万不得说这样的玩笑话,我们只是赊上十两银子罢了。”
李沛又跪下给王爷磕头道:“王爷,至贫夫妻、牛衣对泣,也不必大操大办,臣也是想赊出十两银子来,待臣支了一年的俸禄,再还给王爷是了。”
理王大喜道:“先生是孤开蒙的老师,老师成亲,学生连份子钱也不肯给,世上哪里有这种道理?你们尽管去账房,先支你们五十两银子,把那三媒六娉一应之物,一件件都办齐了,哪里不够尽管去要就是了。”
李沛听此一言,忽然触动往事,想他一生孤苦,茕茕一人,如今得一贤妻,又有理王爷、良媛这样照顾着,若父母在九泉之下,不知该如何高兴,思之至此不禁大哭起来,涕泗纵横。
理王和琴袖好好劝慰了他一阵子,他却语带哽咽地说:“臣这条命,是王爷、良媛、小呈姑娘一同给的,如有来世,为牛为马,为奴为仆,九世方得报还。只可惜,今生终是寥落之徒,不能偿还王爷、良媛、姑娘的恩了。”
李沛说到寥落之徒时,猛得提醒了琴袖。说到底,李沛这桩事还扯得到纯妃呢!纯妃现下不能动弹,不正是把李沛这件事揭发出来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如此一想,豁然开朗,于是笑道:“李先生不必怨艾,岂不闻延津剑合3、因缘奇妙,非你我二人可尽知之。若有可报之事,自然可以报的。我们哪天桃飞李散了,也说不定借着先生这双手,分而复合呢!”
李沛不明白什么意思,琴袖却已在理王耳边耳语起来。理王听她一段分析,抬眉疑道:“这样行么?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现下我父亲在户部当差,好歹也是个主事,能说上话的。比起当日而言,好了许多。若由我父亲起头,明察暗访、清清楚楚,引动朝廷议论,便能还李先生一个清白。”
小呈听琴袖这话的意思,已经猜着三分,便道:“良媛万事小心,若能一雪李先生冤屈,奴婢来世……”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琴袖就已把她嘴捂住,大笑道:“你们一张口一个来世,什么做牛、什么做马,这可好了,我们王爷下辈子投胎不做个神仙也罢了,反倒越发不如,得去养马养牛了。”
这话说得众人又笑起来,李沛、小呈都不好意思了。
正在谈笑间,门房蒋平又拿信来报,琴袖一看信笺之上,竟又是父亲大名。一日之间,怎么连着两封信。理王也很好奇,便取过信拿去看,才扫了两三行字便叹着气给琴袖。
“怎么了?”琴袖满心怀疑取去一看,竟是父亲遭谪,大哥、二哥俱被免职的消息。这下把她的计划搅黄了,琴袖“咚”得一声坐在椅子上,一拍椅把太息:“怎么这么不巧!”
两个哥哥本是武官,不好牵扯科举之事就罢了,父亲现在竟被贬为九品官,区区如此小吏,在朝廷里很不好说话。听他来信中说,竟是被唐侍郎陷害。琴袖想着父亲从没做过官,又自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家里都斗不过大伯父,何况是官场?一个不仔细,就把脚踩到泥里去了。
那个唐侍郎虽被外放,朝廷里一定有人护着他,没两三个月就回来了,就怕父亲这样的人,一旦被贬,想要再加官进爵恐怕难了许多。
这下琴袖着实是犯了难了。
没了父亲这只臂膀,能靠谁?
琴袖把可选之人都在心中翻了一遍,竟没有一个可靠的。
你说靠伯父吧,伯父不仅和父亲有怨,而且也跟纯妃有关系,很靠不住。
又说靠王妃的哥哥陈需金吧,他自个儿因赌钱欠债,被人弹劾,朝廷都在论处削爵,自身都已经难保了,还能靠他么?
至于盛树英,毕竟不是自己人,也未必可靠。
皇后娘娘在朝中的自己人,连人都不知道是谁。
而理王爷长史司那些官儿就更别说了,一个个贼眉鼠眼、门精一样。到时候万一闹得不好,没有倒打一耙已是万幸了。
琴袖想了一轮又一轮,竟只有坐着叹气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