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以后,皇后于英华殿设宴款待众人。
从慧罗殿去往英华殿的路上,琴袖一路看着太子妃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太子妃与纯妃关系如此之深,虽说认出她是早晚的事,可琴袖未免还是担心当初理王打太子那次的事被太子知道,结下梁子。
如此东想西想,回过神来已端坐于英华殿内。殿内满满排布着桌案,桌上俱是今日斋宴所用的素食,按品阶不同,分为上中下三种,琴袖吃的竟与王妃们一样是上桌菜,又是皇后对她格外的照顾。
主食是一器饭,只是这种饭和琴袖见过的所有的饭都不同,饭晶莹剔透,活像是玉屑一般,盛在一团鲜花之中,置于银盘之上。这花香与米香交融,闻之欲醉,鲜花清露尚在,十分可观。她拉住一个侍膳的宫女问道:“这是什么饭?”
那宫人道:“这是宝妆米食,宫里也叫宝妆云子。”
琴袖素知宫中大内做菜都是秘传,绝不外露也就不便再问,可两只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总是露出好奇的神色。宫人看她样子,轻轻一笑,指着这些菜一道道介绍说:“这是冰水酪,这是云子麻叶。”
云子麻叶是一种脆香的油炸面果子,扁扁的一片,上头一粒粒白芝麻。因这道点心扁薄如叶、白芝麻似乎米饭而宫中称米饭为云子,故而叫云子麻叶。
才知道了云子麻叶,琴袖又看到一粒粒红红的水果子摆了一器,她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果子,便问道:“此是何物?”
宫人笑道:“这是樱桃,宫中四月最爱吃樱桃。”
这样别致的果子,琴袖倒是头一次见,原她出身不高,理王原来也不得宠,府内也并不能采购这样名贵的果子,故而并不知情。
宫人又讲了许多菜,其中唯有不落夹琴袖认得。
这不落夹是苇叶或者桐叶包糯米、白面蒸出的糕点,用以供佛。只是宫里吃的更巧,在糯米之中裹上芝麻、豆沙之类,也用桐叶包裹。吃起来香甜软糯,又因宫中用上等糯米,故而糯而不粘牙,稍稍擘开一点儿含在嘴里,香味就在口中乍开了。
此点早已传入民间,民间也用艾叶包裹,故而京城里的人也管它叫艾窝窝。
正在琴袖观摩菜品之时,她那位“陈姐姐”总算是姗姗来迟。今日宫中盛典确也叫了她,只是她贪睡赖床又心灰意懒,法会是没赶上,现在才来。
一听理王妃陈氏来了,皇后摇了摇头叫她进来,纯妃耳朵一尖也听取了。她看了一眼理王妃陈氏,又看了一眼琴袖,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
“怎么这时候儿想着要来?”皇后一脸无奈。
理王妃陈氏笑了笑道:“今儿早上儿臣头疼,耽搁了些时候儿,想着法会不能不来,可众位娘娘、夫人们都在,儿臣半路出家也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在承乾门处等了许久,待宫人说娘娘去了英华殿,这才赶来。赶来路上……”
皇后没闲工夫听她絮絮叨叨,直断了她的话茬道:“坐吧。”于是朝彤飞飞了一眼,彤飞会意,把她引到信王妃之后,琴袖之前的坐席上。
她转身朝琴袖看了一眼,掐着嗓子问了一句:“皇后娘娘没说什么吧。”
琴袖轻轻一回:“没,也没问您来没来。”
理王妃道:“那就好。”旋即转过身盯着这些斋饭看得出神。
这时候乐官已奏起一套大乐,皇后起身,众人跟着起身。皇后说了些寒暄之语,纯妃与德妃说了些共勉之言,大家一齐举起酒杯祝酒,十分壮观。
“今日都是斋素之设,备办简陋,望诸位后宫的姐妹、宫外的夫人们海涵体谅。”皇后此言一出,众人伏地拜道:“宫中盛度,娘娘过谦。”
于是大家都开始饮酒吃饭,陈氏跟着喝了一杯酒,问一旁的宫人道:“这酒味儿不太好,没劲儿。”一旁伏侍的人听了直发笑:“这是法酒,叫君子汤。”
陈氏摆摆手说:“怪道掺了水一样的,原来是汤。汤一般的东西能没有水么?倒不如我府上酿的那两老坛子浑酒,那启出来搭上下酒菜才好吃哩。”这话说得前后几个人更憋笑了。
一个宫人走到皇后身边耳语道:“娘娘,理王妃嫌君子汤太淡了呢。”
皇后一听,忍不住翻白眼,君子汤是法酒之中最甘醇的,想想也不需跟此人怄气,便撇了撇嘴道:“宫中可还有喝剩下的荷花蕊?”
宫人道了是,皇后想了片刻,忽然笑道:“你们把荷花蕊将些过来,她喜欢喝浓的,放些辣子之类,好好喝他一杯。”
宫人依礼笑着下去了,不一会儿抬了一坛酒来端到陈氏跟前。陈氏正在吃不落夹,一筷子下去吃了大半个,宫里人吃饭都以小口为尚,那些妃嫔、夫人们看她这样,都摇头私语,暗笑不止。
这时候一个宫女笑道:“娘娘,皇后娘娘说酒不尽你的兴儿,你喝喝这个,保你有劲儿。”
陈氏忙朝皇后拜谢,皇后不答,就努嘴巴要她喝。这一坛子开出来,虽是酒香扑鼻,但辣辣的使人奇怪。陈氏也没多想,宫女给她倒,她就跟着喝,咕嘟嘟喝了一大杯,两颊一下子飞红了,大叫道:“这酒真厉害!舌头都麻了。”
众人都捂嘴嗤笑,琴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陈氏竟浑然不知,弄得几个夫人道:“她和理王原本就是天生一对,原来夫妻两个真是绝配。”
在座鲜有不笑的,太子妃冷着脸不说,皇后才懒得理这种鄙薄的人。至于纯妃蹙着眉头看了微笑的琴袖,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她与太子妃走得很近,就稍稍走两步到她身边祝酒。
钱氏极不好意思,还没说什么感谢的话,纯妃忽然道:“你看理王这对妻妾,二人一定不和已久了。”
太子妃钱氏惊道:“那个生得标致些的,是理王的妾吗?”
“你怎么今日才知道?她姓萧,叫做萧琴袖,是理王的良媛。”纯妃叹了口气。
太子妃默默点点头,假装朝纯妃敬酒,实则问道:“纯姨怎得认识她?”
“皇后说要她来宫里给女官们讲学,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什么动静,我总觉得这人蹊跷,或许是皇后一枚棋子也未可知。理王得宠的事儿你听说了么?”
太子妃点了点头没回话。纯妃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这戏日后还有的演呢,且让上头这位得意几日。”钱氏笑着又敬了一杯,纯妃饮了一口酒,假装回到自己的席间,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十足打量着琴袖。
这时候,皇后左顾诚嫔问道:“可还和你胃口?你喜欢吃樱桃,本宫特意命人给你多加了一器樱桃。”
诚嫔笑靥如花道:“皇后娘娘殊遇,臣妾中心感戴,惶恐激切。”
德妃一听诚嫔如此讨好皇后,冷笑了一声:“妹妹今儿是得了什么脸了,得皇后娘娘如此眷顾。”
皇后看了眼德妃,忽然站了起来,乐声止,众人也跟着站起来等皇后发话。皇后玉音下降:“诸位内外命妇,本月许多宫中的姐妹有封赏之喜,因事仓促,未跟诸位详说。”
隆阳王夫人问道:“敢请娘娘明示。”
皇后笑道:“皇上已经命本宫拟定了旨教,今年皇十一子封王之时,后宫嫔妃许多有晋封之喜,其中最喜之事,是我们诚嫔将要封妃。诸位于礼都要恭贺她。”
一听这话,众人都齐刷刷朝诚嫔行礼恭贺:“恭喜诚嫔娘娘封妃大喜。”
一看这乌泱泱一大帮人恭贺,气派十足,实在给足了诚嫔面子。
与琴袖品论诚嫔为人一丝不差,诚嫔爱慕虚荣,就喜欢面上好看。一看这场面架势,德妃、纯妃封妃也没有经历过这么多外命妇一起道贺,心中喜之欲狂。
她脸上那种不自觉的笑,似乎春花怒放一般,朝皇后好好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圣德,臣妾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皇后拉过诚嫔的手道:“既然封妃了,本宫也求了皇上,给晋王加一级俸禄,母子同贵岂不甚好。”
诚嫔感激再四,德妃却已经把脸拉成一张驴脸了,也不知跟身边的宫女说了句什么,忽然笑将起来,举过酒杯朝诚嫔致意:“正所谓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恭喜诚嫔妹妹。”
汪修媛是德妃之人,也跟着笑道:“德妃娘娘说的在理儿,既有新桃,还要什么旧符呢。”
这话分明讽刺她墙头草,诚嫔脸上一下子挂不住,但也不甘示弱,朝德妃看了一眼举杯笑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人可以没,月亮依旧是那个月亮,不知德妃姐姐说什么新桃旧符是什么意思?天上可只有一个月亮,哪儿来什么新桃、旧符之说。”
皇后忽然说了句:“德妃你是妃嫔里的尊长,也算是长辈了,不要太失了分寸。”
这话一说,德妃顿时成了没嘴葫芦,一个只能坐着喝闷酒朝诚嫔瞪眼睛。诚嫔也自落座,朝德妃回瞪过去,互不服气。
纯妃跑过去给德妃倒了一杯酒,小声道:“你与其和她计较些,不如提防提防今皇后。”
这话点醒了德妃,她的目光才扫到皇后的身上,皇后目不斜视,正由人伺候吃着那一器宝妆云子,她并不十分欢喜,也不十分难过,偶尔与诚嫔换一个眼色,脸上永是那抹难以揣测的微笑。
她才发觉这么多年来她犯下的一个大错:她太小看今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