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墨炫飞掠而过,快得几乎拉出一道道残影。他越过花丛直取树荫下的那道身影。
“月儿……”
他的声音凝滞住。龙墨炫看着眼前满脸惊慌,平凡无奇的女人。
“你……”他忽的说不出话来。
那丫鬟比划了两下,口中乌拉拉说着晦涩难懂的秦国土话在辩解着什么。龙墨炫慢慢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沈静蓉匆匆赶过来:“姐夫,怎么了?”
龙墨炫看着丫鬟离开,摇了摇头:“没什么,认错人了。”
沈静蓉见他的脸色便明白了。她劝慰道:“姐夫定是思念姐姐成疾,那人不是姐姐,是我从京城中请来的洒扫丫鬟。”
龙墨炫不语,转身便走。
沈静蓉还要挽留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她妙目看去,旁边的托图沁敏与那诺桑桑都惊讶莫名地看着,神色莫名。
龙墨炫走了。
角落中,沈静月已泪流满面。身边的假山恰恰遮挡了她的身形,而刚才路过的丫鬟则恰好代替了她。
“大姐姐,他们走了。”
一声轻叹从她头顶传来。
沈静月擦了擦眼睛站了起来。
沈静蓉仔细看了她戴着人皮面具的脸庞许久都看不出一点悲切。人皮面具真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掩盖所有的真情实感。
“大姐姐没有告诉我原来南宫二少在这儿。”沈静蓉打破沉默,“那两位公主是来找茬的,不过手段太笨。入了宫后,我定会好好注意二人。”
沈静月道:“你以后少来这儿,对你不好。”
“知道了。”沈静蓉干脆利落点头。先前她是不知道这儿有藏人,也不知道这儿因为她而被人盯上来。现在知道了,她在入宫之前决计不会再来了。
沈静月要离开。
沈静蓉忽的又唤住她:“大姐姐……”
“什么事?”沈静月不回头。
沈静蓉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良久才道:“其实姐夫真的很爱大姐姐。都那么久了姐夫还那么念念不忘。以他这样的人品与权势,实在是不应该对一个女人如此念念不忘。有的是女人对他投怀送抱,美人如过江之鲫,情爱对当权者不过是镜花水月。可是他还记得。大姐姐,如果我们报仇完了还在,你就去找他吧。他一定会原谅你的隐瞒与苦衷的。”
沈静月沉默了一会儿:“多谢你的好意。入宫见吧。”
她说完离开了假山。
沈静蓉静静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中神色渐渐越发坚定。
……
南宫羽不知自己狂奔了多久,只知道街边两旁的景色一晃而过,倒退飞快。他终于力竭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京郊外的草地上。
四周青翠茫茫,天际开始晕染出一大片一大片红霞,红得宛若有人在天边泼了一大片的血。
他躺在草地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也动弹不了
他只能睁眼看着头顶的天穹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云朵被风撕扯着飞向远方,看了许久许久,看得他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一朵朵无根无处着落的云。
红色弥漫满眼如同那一日他亲眼所见的修罗地狱。天下第一堡的护卫们在刺客的绞杀下一片片哀嚎着倒下,血色飞溅了满身满眼。
人人都杀红了眼,不管敌我都在疯狂杀戮。他亦是如此,无情的杀戮像是诅咒般绊住了他的双腿,让他忘了自己其实可以逃的。用他绝顶的轻功逃走。
可是怎么逃?所有人都在杀,从天黑追杀到了天明,他们边战边退,终于退无可退到了一处山崖上。
南宫羽手边的长剑已经被鲜血浸透,而且已经砍嚯了好几处口子,再几下有可能就断了。他已经力竭。
再看看身边的人,他心头越发凉。
天下第一堡的人已经不多了,一百多人护亲的护卫到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个……
那么多人一夜之间都死了……意识到了这个,他心头一颤差点握不住宝剑。身边的人都满脸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一个个如同血人般,喘得像是丧家犬。
他们看着他,眼中是最后一点求生的渴望。这渴望很强烈,但是却很绝望。
他记得自己张了张口,却喉咙干渴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很想抖一下素日的机灵,说下诸如卷土重来鼓舞士气的话。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他甚至握不住手中剑。
“二少,我们掉入陷阱了。”有人喘息着说出这一句,“我们被赶到了这儿了。”
南宫羽看了看身后,顿时明白了。
是,他们一开始就掉入别人设计好的陷阱中了。什么送亲,什么护卫,统统都是假的!他们一开始就被太子萧景瑞派人严密监视着,到了良州城外的峡谷中一入夜他们就被偷袭,然后一路像是赶丧家犬般赶到了此处绝地。
南宫羽茫然看着手下的人,面上开始抽搐起来。
百多人的性命就这样死在一场毫无预兆的阴谋中。他能逃?他有脸逃吗?他能丢下眼下不到十条的性命施展轻功逃之夭夭吗?
“我……”他张了张口,最后只能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说,“我断后,你们赶紧逃吧。能逃多远是多远,我天下第一堡……将来会为那些枉死分的兄弟们报仇!一定!”
“二少!”
“二少!”
“……”
人人目眦欲裂,声音几欲泣血。
“走!”南宫羽大吼,“快走!告诉我的父亲与大哥……这是阴谋!太子萧景瑞的阴谋!”
“走!”
人渐渐走了,一个个最后悲恸地看了一眼拄剑勉强站在悬崖边的他。为了逃走的几率能更高,每个人的方向都不一样。只有这样才能分散追兵,才能多一分活着希望。
天渐渐又暗了下来,天边亦是如今日染红了天际。霞光泼血般布满了眼前。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一道戏虐又阴柔的声音:“呀,这不是天下第一堡的南宫二少吗?怎么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江湖上不是号称南宫羽轻功天下第一,逃跑功夫一绝,怎么你竟不跑留下来受死?”
他慢慢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露出一双妖冶得近乎女人的眼睛,眼中写着讥讽。
“有时候有些事是不能逃的。”他再一次握紧手中的残剑,慢慢站起身。
天边的霞光映在他一向放荡不羁的俊脸上,桃花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杀气。
“天下第一堡的人从不逃。”他看着眼前不断挤上来的人,眉眼俱冷,“来吧。”
妖冶的男人眼眸一眯,一挥手:“上!杀了他!”
在刀剑齐上的时候,他眼前晃过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她笑意盈盈,眉眼如春水……
……
记忆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一剑挥下斩断了前尘往事,过往皆忘记,只记得自己掉下悬崖前的血战与那一张倾世容颜。
南宫羽长吁一口气,忍痛动了动腿,可是却发现怎么都抬不动。他苦笑了下。天下第一的轻功,靠着双腿的轻功一次次逃出生天的他竟然被人暗算在腿上。
他躺了许久许久,久到有小虫闻到血腥味爬了过来在他身上缓缓寻找血的来源。还有头顶飞来一只巨大的黑鸟,不住地盘旋着似乎在看着草地上的人是死尸还是活人。
“公子,这里有个死人呢!”一道童音响起。
南宫羽听了干脆闭着眼睛。死人就死人吧,月儿死了他也不想活着了。
“什么死人?你去看看。”温和如春风的声音传来,隐约还带着咳嗽。
南宫羽动了动。这个声音,很熟悉,但是却记不清是哪儿听过。
脚步声窸窸窣窣传来。有人似乎往这儿来了,听着声音像是未长开的小孩子,因为脚步声很轻。
南宫羽闭着眼,等着这人走近,等人靠近时他忽然毫无预兆睁开眼。
“啊啊啊!诈尸啊啊啊!”
果不其然那童子被吓了一大跳,尖叫着跑了。南宫羽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瘦小的背影。
他撇了撇嘴。真是不经吓。
过了一会儿,那温和如春风的声音又传来:“阿木,扶我去看看。应该不是诈尸,那人恐怕还活着。”
童子声音还在发抖:“公公……公子,不要过去,那人浑身都是血,眼睛还在动。好吓人好吓人……”
“扶我过去。”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童子闭了嘴,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南宫羽下意识捏住腰间的剑,旋即又松开失笑。这人脚步虚浮,看样子亦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自己在怕什么?自己死都不怕,还怕一个普通人对自己不利吗?
脚步声渐近,南宫羽听见头顶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此人腿部受伤,血刚凝固不久……咦!这人……这人!……南宫二少?!”
那和煦如春风的男人忽地声音颤抖起来。
南宫羽心中叹了一口气,睁开眼:“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惊了:“真的是南宫羽!南宫贤弟!”
南宫羽看了头顶上这一张俊逸斯文的脸半天,叹了一口气:“我记不得你了。不过看样子你不是来杀我的。你走吧,就当没见过我,让我在这儿躺一会儿。”
青衣童子忍不住问:“你躺在这儿做什么?到了晚上这儿有很多的野兽,会把你给分尸吃了的。”
南宫羽白了他一眼:“不要吓我好吗?我不想去想自己死了后还这么凄惨。”
青衣童子越发好奇了:“你好奇怪啊。既然怕你死了被野兽吃了还不赶紧起来?天就要黑了。”
南宫羽干脆闭上眼:“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等死。”
那人沉吟了一会,问道:“你当真不记得吗?”
“记得一点点。但是大多数都忘了。我这样没有记忆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南宫羽闭着眼淡淡地说,“你如果认识我就麻烦方便的时候告诉天下第一堡的人,说不要找我了。我死了,尸首也不要找了。”
那人又问:“你记得天下第一堡?”
“记得!记得!你好烦。”南宫羽不耐烦挥了挥手,“你们赶紧走吧。天就要黑了,有很多野兽要来了。”
“你……”青衣童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对青衣童子道:“帮我把南宫二少抬上马车。”
青衣童子大吃一惊:“公子,你救他做什么?这怪人说要躺在这儿等死呢!”
“他是故人。”那人淡淡道,“他既然被我找到了就由不得他想死就死了。”
南宫羽听了睁开眼,大叫:“你这人真的是很烦啊!你救我做什么?我不想活了,你没听明白吗?”
那人沉静问:“敢问南宫二少为何不想活了?”
南宫羽听了恹恹道:“月儿死了,我唯一记得的人死了。先前我总是不信她死了,一路找到了秦国,没想到真的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她死了,我一想到她的脸我的心就很痛很痛,头也很痛很痛。”
他的桃花眼静静流下眼泪:“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喜欢一个叫做江墨轩的男人。可是我就是忘不了她。哪怕我忘了所有人都忘不了她。那她一定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可她死了……”
风儿轻轻拂过茂密的草原,只听见风声簌簌,草声细细。
那人沉默了良久,慢慢道:“那就更要活着。”
“活着做什么?没有意义。”
“你死了又何用?”那人反问,“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南宫羽睁开眼,看着眼前瘦削又儒雅的男人:“你是谁?”
那人轻叹道:“在下,慕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