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月走到了花园拐角处就听得那诺桑桑咄咄逼人的话。她慢慢停住脚步,在拐角看着。她自然相信以沈静蓉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让人打上门的。
果然沈静蓉笑了笑:“桑桑公主,这是中原的诗罢了,说的是诸位来了,我蓬荜生辉,破院子也显得如皇宫般高贵了。”
那诺桑桑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诗词歌赋,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但也挑不出毛病来。
倒是托图沁敏看了一眼沈静蓉,眼底的精明一闪而过。她比那诺桑桑对中原诗歌涉猎多点,自然知道沈静蓉在讽刺她们是不识文的“白丁”。
不过这个时候她打定主意不出头,只让那诺桑桑来闹腾便是。
那诺桑桑在院子中转了一圈只觉得无趣。她今日是来看看传言中“很美”的沈静蓉,但看了后发现人家文文文弱弱的像一只没利爪的小母鸡。
她想找个茬欺负一下都找不到。
沈静蓉笑吟吟看着两人在院中左顾右盼,只装作对两人的来意不明白。她道:“两位公主要不进去坐坐?静蓉好茶相待。”
那诺桑桑原本兴趣大减少,正要离去,闻言却又觉得自己白来了一趟,怎么的也要在这儿沾点便宜再走。
她撇嘴道:“那既然如此就喝点茶再走吧。”
她说着当先就要进入内院。在拐角旁的沈静月不由皱了皱绣眉。她不想让这两位进来,因为进来万一见到南宫羽,又是一场说不清楚的是非。特别是这两位存心找茬的。沈静蓉不知道南宫羽在里面养伤,自然觉得没事。
她得想个法子了阻止这两人进得内院来。正想着,两位公主已经走了进来。沈静月正挡在内院门口,神色冷淡。
沈静蓉见她突然出来,不由愣了下。
“大……”沈静蓉正要开口问,猛地住了口。
沈静月冷眼看着这两位公主,对沈静蓉道:“沈二小姐,这里地方简陋可不好招待贵客,要不去茶铺雅间?”
沈静蓉闻言便知道她不想让她们进内院,便对两位公主歉然道:“两位公主这儿实在是简陋,要不……”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那诺桑桑顶了回去:“去茶铺多远啊?就在这儿看看转转岂不是方便?再说这儿又没有藏什么不可以告人的事吧?”
沈静蓉微微皱眉。
沈静月不冷不淡地道:“这位公主,这儿有什么好玩的。您不知道强人所难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那诺桑桑愣了下,气得笑了。她扭头对沈静蓉道:‘“沈二小姐,今日我与托图姐姐是来好心来看望你的。这位又是谁?拦着不让人进去?你的下人好嚣张!”
沈静蓉看了沈静月一眼,见她态度坚决地拦在门口。她便道:“桑桑公主,这位是我的族姐,随我千里来到秦国的,她只是不想怠慢了两位公主。若有失礼之处我一会儿向两位公主赔礼道歉。”
托图沁敏忽的幽幽开口:“这人都到了门口却不让进去,难道里面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静蓉心中微动,看向沈静月。沈静月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但却没有挪开的意思。
沈静蓉心中跳了跳:难道里面当真有什么吗?
就在这时,内院穿来男子清清朗朗的声音。
“什么人在外面?吵得本少爷脑仁疼。”
沈静蓉额角青筋跳了跳,她被这个声音给吓了一跳。这院子藏着男人?
果然那诺桑桑笑了:“呦,原来沈二小姐在这儿会情郎呢。”
沈静蓉脸色难看至极。沈静月冷冷看了那诺桑桑:“这位公主何出此言?有什么证据?”
那诺桑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冷笑:“本公主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还要什么证据?”
沈静月冷冷道:“敢问公主哪只眼睛看见哪只耳朵听见了二小姐私会情郎了?您是亲自抓奸在床了?”
“你!”那诺桑桑何时见过这么硬气的女人?她气得俏脸通红,只恨不得令人把沈静月拖下去狠狠鞭打一顿。
沈静月见那诺桑桑不吭声了,扭头对看热闹的托图沁敏道:“这位明珠公主听闻是纳罕王族两位公主的好姐妹,二小姐是龙大将军的亲眷,龙大将军对纳罕王族有大恩,所以还请明珠公主看在这点情面上为二小姐做个证人。”
托图沁敏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收了纳罕菁儿的礼物,此时要针对沈静蓉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讪讪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伤和气。”
此时南宫羽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喂,女人,你去哪儿了?是不是有人找茬上门了?你放心,我保护你!”
正说着,南宫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当他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托图沁敏与那诺桑桑顿时愣住。
眼前的年轻男子脸色虽然苍白,但是风流俊朗,五官俊逸,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简直能勾魂摄魄,只看一眼就令人有沉溺的感觉。
他身着蓝衫,拄着拐杖,却掩不住身上浪荡不羁的潇洒。
托图沁敏与那诺桑桑俱是见惯了西北边荒腰膀体粗的大汉,他们不是满脸横肉,就是五官十分粗犷,勇猛有余,精致不足。她们猛地乍见南宫羽这等美男子一时都看傻了眼。
南宫羽却对两位异域美人视而不见。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了沈静月跟前,讨好笑道:“呀,我醒来就不见了你。我口渴得要命,都没人给我倒杯茶。”
沈静月瞪了他一眼,道:“茶水在桌子上,你只是腿瘸了又不是手断了,不会自己倒吗?”
南宫羽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找不到你吗?”
两人一问一答,看得一旁的托图沁敏与那诺桑桑看得口瞪目呆。她们只知道这么一位比女子还俊美的美男子被一位长相十分普通的丑女训斥如小儿。
那诺桑桑指了指沈静月:“你到底是谁?这么与这位公子说话?”
沈静月冷淡道:“他在外受伤在外被我捡来的。怎么?两位公主看他的样子像是什么人的情郎吗?”
沈静蓉一下子认出了南宫羽,心中震惊沈静月竟在此藏了这人。
托图沁敏心念电转,对沈静月道:“既然是误会就罢了。不过这位公子是哪儿人呢?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她还没问完,南宫羽冷冷打断:“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想要相亲啊?”
托图沁敏听了闹了个大红脸,还好她戴着面纱看不出来。
那诺桑桑只盯着南宫羽的脸看,看得入神。
南宫羽不耐烦别开眼,对沈静月道:“既然没事,我们进去吧。这里甚是吵闹。”
沈静月正要答应,那诺桑桑忽然开口:“这位公子,你受的是什么伤?我这儿有不少好的金疮药,保证你用了恢复很快。”
南宫羽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多谢,不用了。”
他说着就要拉着沈静月进去。
那诺桑桑见他与沈静月这么亲近,不由心头妒火起。
她嘲讽笑道:“草鸡配不上雄鹰,实在不知道是谁眼瞎了。”
沈静月闻言眉头皱了皱。她当然听出那诺桑桑的嘲讽,不过眼下她不愿意与她们多费口舌,便转身要走。
没想到南宫羽却停住脚步,盯着那诺桑桑那张俏丽的黑面堂,一字一顿问:“你方才说谁是草鸡?”
那诺桑桑在族中骄横惯了,外加她心直口快,到了秦国京城中自然一时半会学不会敛锋芒。
她微扬脑袋,傲然道:“谁是草鸡难道还要本公主说吗?这丑女长得这么丑,配不上公子你。公子你还不如当本公主的金刀侍卫,我定会好好待你。”
此话一出,不但南宫羽,沈静月与沈静蓉都呆了呆。
这话……太彪悍了吧?
那诺桑桑的意思难道是……她看上了南宫羽,想要将他收做贴身侍卫?
她一个要入宫的少女收俊俏的贴身侍卫是几个意思?
南宫羽看着那诺桑桑,半天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半天,他叹了口气:“唉,天下之大,我当真没有见过这种……”
“怎么了?”那诺桑桑不解问道,“当我的金刀侍卫可不会辱没你。多少人想要当我的金刀侍卫都不能……”
她还要游说,南宫羽已经无语回头。
沈静月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南宫二少,这是个好机会啊。”
南宫羽不悦:“你是几个意思?让我去当小白脸?去伺候这个蛮婆子?我才不干!”
沈静月只是笑。
这番话被那诺桑桑听见了。她面色微微变了变:“你……我好心好意,你怎么这般污说我是蛮婆子?”
南宫羽似笑非笑:“你方才骂人是草鸡,我骂你是蛮夷婆子还轻了。你就是蛮夷婆子,脸黑得像木炭,身材壮实得像一头母牛般,还有你的两条腿,啧啧……我看着就是两条大象腿。就你这个姿色还想要睡本少爷,本少爷真怕被你在床上压得背过气去。”
那诺桑桑听得愣住。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族中人捧着的公主。还未成年就不少勇士为了娶她各种自荐,甚至有的为了让她多看一眼都要生死决斗,只盼着美人垂青。
没想到自己到了这儿,唯一看得入眼的中原男人竟然对自己不屑一顾,甚至还羞辱她。
女人最痛恨的便是自己的缺点被人拿出来说。鼻子矮的最怕人家说她脸扁得像是门挤过的,身子壮实的就怕人家说她壮得像是母牛,脸黑的就怕人家说她黑如木炭。
南宫羽却偏偏眼睛毒辣,口不留德,一一指出那诺桑桑的所有缺点。那诺桑桑简直 气得都要疯了。
她其实并不算黑,只是因为草原日光足,晒成了小麦色罢了。而她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并不壮硕,反而有种健康美。至于腿粗,那是常年骑马所致。
可是这些经过南宫羽毫不留情贬低一通成了最扎心的毒箭。
那诺桑桑气得大吼:“来人,把这人拿下,狠狠打一顿才能消本公主心头之恨!!”
那诺桑桑身边的侍卫听了这话就要扑过去抓住南宫羽。
南宫羽脚一错,轻飘飘躲开。他看着那诺桑桑,嚷嚷道:“你这个蛮婆娘好生不讲理啊,说打就打,一点都不温柔可爱!”
那诺桑桑全然忘了自己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只不住去催促侍卫抓住南宫羽。
南宫羽虽腿伤了,但已养了两三天恢复不少。他轻功高绝,岂是那些粗手笨脚侍卫能追赶上的?
正当闹得不可开交时,前边忽得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这些人统统拿下!”
紧接着刀剑出鞘的声音穿来,铁甲铮铮,那整齐划一的声音令人无端冒气一股寒气。
沈静月听了这声音,面色剧变,浑身抖了抖。她还好戴着人皮面具,面上变色也没有人看见。
她再也不管这院子中的一团乱麻,头一低,匆匆走了。
南宫羽见她走了就要追上,没想到自己的腿却此时扯痛了伤口,他不由“哎呦”一声坐了下来。
此时内院门口大步走来了龙墨炫。他一身玄黑衮金劲装,头束金冠。
他一出现,托图沁敏、那诺桑桑都看得眼睛都直了。
眼前的玄衣男子气度非凡,一身凛然气势带着君临天下的傲然。他面容俊美非凡,若神袛降世,令人忍不住臣服的错觉。
他目光深幽,宛若深不见底的深海,令人忍不住溺毙其中。
若说南宫羽的俊美是中原男子的俊逸潇洒,龙墨炫的俊美便是凌驾在众生上的美。见之无不想伏地跪拜,从此臣服在他的脚下。
托图沁敏看得口中低声呐呐:“这是谁?”
那诺桑桑呆呆看着他,浑然忘了刚才的怒火。
龙墨炫走来,目光凌厉扫过院子众人,最后落在了拄着拐杖的南宫羽身上。
他微微吃惊:“南宫二少?”
南宫羽看见他,茫然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龙墨炫微微皱了皱剑眉,问道:“南宫二少都不记得了?”
南宫羽挠了挠头,为难道:“记得一点点,但许多人与许多事都忘了。”
龙墨炫眼底浮起淡淡失落:“良州城一别已经过了两年了。”
南宫羽点头道:“是,我是在良州城被人伤了。不过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
龙墨炫不愿多说, 回头对你江叔道:“派人通知天下第一堡,就说二少找到了。另外二少应该是受伤了,你找个最好的大夫给看看。”
面对龙墨炫的好意,南宫羽欣然接受。
他笑嘻嘻道:“虽然我想不起你是什么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看样子你不是坏人。那多谢啦!”
龙墨炫神色微黯:“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若是月儿在,她一定也会这样做。”
南宫羽听得“月儿”两个字,桃花眼亮了亮:“月儿?你认识月儿吗?我找她呢!你可见到她在哪儿吗?”
龙墨炫不语。一旁的江叔沉痛道:“南公二少难道不知道吗?少夫人过世了。”
南宫羽面上神色凝滞了下,旋即他笑道:“我才不信。我的小月月怎么可能死了?有人告诉我月儿被烧死在宫里,她这么聪明怎么会死呢。你们都是在胡说八道!”
他说着生气了,拄着拐杖就起身:“我千里迢迢从周国找到了秦国,就是为了找她。沈家茶行到了秦国,她一定是躲在暗处的。你们这些人净胡说!”
江叔面色沉痛:“我们没有胡说。少夫人被那狗贼皇帝抓入皇宫,我家少主带着人去救,亲眼看见她……”
南宫羽闻言面色白了白,像是腿伤发作无法站立似的晃了晃。
“你们骗人的。我的小月月怎么会死了呢?那些流言都这么胡说八道,你们也在胡说八道骗我。你们……你们就这么期待月儿死吗?你们……你们……”
龙墨炫只是沉默。只是那铁铸的俊美面容下是深深的悲意。
南宫羽定定看着他:“小月月最后嫁给你了吗?”
龙墨炫缓缓点了点头:‘她是我的爱妻。良州城之变后,我们已经成亲了。”
南宫羽面色白了白,半天他缓缓抱住头,蹲了下去。
江叔忍不住上前一步:“南宫二少,你……节哀顺变……”
“滚!”南宫羽忽地抱头怒吼,“都给我滚开!我的月儿没有死!我找了她这么久!她怎么会死?我的月儿……我只记得我的小月月,我什么人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我只记得她!小月月!不,她怎么可以死!”
院子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南宫羽抬头,众人更是惊了。只见他面色雪白,泪流满面。
他咬牙怒视龙墨炫:“我不信她死了!我不信!我一点都不信!”
龙墨炫慢慢道:“我也不信。”
可是,他亲眼看见她葬身火海,看见她一去不复返,亲耳听见她带着无尽怨恨的声音发出诅咒。
他想救她,可是当他冲入火海中却再也找不到她。
而后的而后,他知道了她在宫中遭遇的一切,知道了她那么难地坚持下来等着他。
是他对不起她,没有保护好她!
是他让她深陷险地,是他令她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一个人无所依靠……
不知什么时候南宫羽已经丢掉拐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江叔担忧上前扶着他:“南宫二少,你没事吧?”
南宫羽推开他,冷冷道:“我要去找我的小月月,你们都不找她,我去找。小月月还活着。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死呢?你们一个个都在骗我。”
江叔无奈了,只能站在一旁。
南宫羽走到了龙墨炫跟前,注视他良久。
“你不配做月儿的丈夫。你没有保护她。”
江叔忍不住喊道:“南宫二少,你这么说过份了!我们家少主为了少夫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南宫羽恍若没有听见。他定定看着眼前沉默的龙墨炫,冷冷地重复:“你没有保护好她,你不配当她的丈夫。”
龙墨炫良久才慢慢道:“是,你说的对。”
南宫羽看了他良久,慢慢走出去。他先时因为腿伤而走得踉踉跄跄,渐渐的,他越走越快,忽得,他足间一点,人若惊鸿飞上墙头,疾飞而去。
江叔看着地上点点血迹,忍不住对龙墨炫道:‘“少主,南宫二少的伤不轻。”
龙墨炫道:“你派人跟着他。若是他伤重晕了,就带回将军府吧。”
江叔点头,赶紧下去吩咐。
龙墨炫安排好南宫羽,一回头忽得眼角闪过一道倩影。他愣了下,几乎是不假思索追了过去。
“月儿!”他急急喝道,“月儿,是你吗?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