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令显清隽的面上神色痛苦。谢清瑶不敢再动弹他,急忙唤来道童去扶着他原地躺好。
此时天际四方云动,风越来越急。楼阁中四面八方的狂风灌进来,东南角的烛台继续一盏盏熄灭。
谢清瑶大急,连忙把窗户关上,可是还是无能为力。原本还亮着的一百八盏烛台像是被人动了手脚,依次熄灭。
谢清瑶面色发白,急得额头冒出冷汗。她素来淡定从容,但眼前这续命阵法其实是为了端仪长公主而设的——她天命将尽,杨令显拿自己的寿数为她续命。
眼下这个情形只能说明一件事,端仪长公主天命将尽,杨令显亦是如此。无可借之命,自然无法借给别人。
“清瑶,别费心了。”
杨令显不知何时擦干唇边血迹,在道童的搀扶下又盘膝坐好。道童将楼阁中旁边的长明灯点燃。
摇曳的长明烛光中,他的面上有奇异的笑容,温和平静,仿佛看破了万古的风尘。
谢清瑶愣了下,伏地哽咽:“师尊……”
“杨郎!”
楼阁的门一下子打开,披着一袭单衣的端仪长公主。她雪白的长发披散,长长的发随风飘散,无端令人觉得荒凉。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杨令显,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杨令显向她伸手,柔声:“端仪……”
端仪长公主几步上前,踉跄扑在他的怀中。两人紧紧相拥。谢清瑶在一旁看得黯然神伤。她悄悄退了出去,将这一室静谧留给了两人。
长明灯静静燃烧,一地的烛台青烟袅袅,再也没有半点生气。
端仪长公主抬头,泪眼朦胧:“杨郎,我梦见了你……”
杨令显轻抚她岁月不改的容颜,眼中是深深的怜惜。
多少年了,当他初见她时,她豆蔻年华,他双十弱冠。她倾国倾城,艳重天下,他才华横溢,年少成名。
众人都将他们称为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的佳偶,但奈何他们姻缘本无。她爱上了一位气势盖天的男人,不惜抛弃一切追随着他千里到了秦国。
红颜劫,天下动。他亲眼看着她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再看着她在异国他乡中步步维艰,生死一线。他怜她,渐渐的由怜生爱,最后受了皇帝所托亲自将她带回来周朝。彼时她已奄奄一息,生机断绝。
是他发下宏愿,布下玄天续命大阵,为她借了天命,令她得以安然度过。而如今一晃三十五年过去。数十载的分离,她白发苍苍,他鬓边染霜。可不改的是初见那时的怜惜,是那不变的爱意。
端仪长公主哽咽:“杨郎,我梦见了很多血。”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地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上。她渐渐痛哭失声。
“傻子,哭什么呢?人都有命。”杨令显慢慢道,“端仪,我不能再为你借命了。你我……恐怕要命陨了。”
端仪长公主哽咽:“我不怕。杨郎,我与你一起去。”
杨令显面上渐渐恍惚:“祸起东南,东南有什么呢?东南……是什么可以打破我摆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续命阵法?”
端仪长公主听不清楚,她问:“杨郎,你说什么?”
杨令显回过神,轻抚她雪白的长发,含笑:“没什么。天命将尽,世事都已不是我能操心的。端仪,你我夫妻情缘,虽不能定三生,但是这一世有你就足够。”
端仪长公主泪眼朦胧看着他。泪零落如雨下,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紧紧拥住他。
耳边传来杨令显渐渐低下去的声音:“端仪,那个人没有死……他还在秦国。你若可以去找他吧……”
端仪长公主哭着摇头:“我不走了。杨郎,我要陪着你。”
杨令显忽地轻轻舒了一口气,像是欣慰又似释然。
他慢慢闭上眼,低声道:“端仪……我们来世再相见……我一定会记住你,我一定会……”
声音渐渐消失,像是风中的叹息。
怀中的人没了声息。
端仪长公主放声大哭:“杨郎,杨郎……”
可是再也没有回应。杨令显面带笑容,走了。
端仪长公主呆呆看着他的面容,哭泣都忘记。谢清瑶听见哭声推门进来。
端仪长公主愣愣看着她,似自语:“他走了。”
谢清瑶不由跪下痛哭失声。
端仪长公主慢慢站起身来。她举目四顾,茫然无措。
谢清瑶看着她慢慢地走到房门口,不由唤了一声。
端仪长公主愣愣回头,忽然道:“杨郎,你去了,我也该走了。”
她说着慢慢软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谢清瑶急忙扑去,扶起她,大声疾呼宫人。怀中的人面色如雪,呼吸微弱。
夜,渐渐褪去,天边一抹血色的红霞燃亮天际,殷红殷红……
……
“啊!”
沈静月惊醒过来。眼前金光缭乱。她躺在颠簸的马车中,不知身在何地。 身边的宫女扶着她起来,沉默为她递来水囊。
沈静月无心喝水,抓住她的手腕,急声问:“我们在哪儿?”
宫女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沈静月这才发现她喉咙处有一处狰狞的伤疤。
哑奴!
她泄气地放了宫女的手,失神看着外面飞逝的陌生景色。她做了噩梦。噩梦很真实,一地的尸横遍地,宫阙重楼都在熊熊大火中。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军营,心头的忧虑浓得化不开。
萧景瑞将沈静月等一行女眷都送入了江州城旁边的龙虎大营。沈静月甫一进入便心头一跳。龙虎大营一向是皇帝所控制,太子无权调度。
可是如今萧景瑞却堂而皇之将一行俘虏女眷都送入,可想而知他早就买通了这龙虎大营的将领上下。
沈静月一人独自在军帐中心急如焚。可依旧无法探听半点消息。她的军帐外面守卫森严,每日前来伺候只有两位被废了的哑奴宫女。她只知道军营中整日人声马嘶,人来人往,不知在做什么。
三日了……她内心默默数着日子,每一刻,每个时辰都是煎熬。像是把她拿到了油锅上反复煎炸着,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