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台上,二十米宽的幕布堪比影院,六个高清摄像机对准玻璃展柜后的古玩,将前后左右上下所有细节投射清楚。
看是看得真切,但古玩这东西,只凭看哪能验明真伪。
沈一算是明白了,林品那句一眼真一眼假的意思,在这种场合和条件下,直觉是唯一的鉴定砝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眼睛死死盯着幕布,同时也关注着拍卖师的一声声叫价。
“A013号拍品,西周噩候驭方鼎,高35.5cm,鼎内铸有铭文,起价400万,”拍卖师举起锤子,面带微笑地敲了下去,“现在开始竞价。”
“……西周的青铜鼎,不会吧,”沈一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了,悄悄道:“我记得国内拍卖会好像不允许上拍青铜古玩了。”
顾西棠淡淡道:“11年9月,国内曾明确禁止过青铜器上拍,这一条现在已经不那么严谨了,只要是传承有序的青铜器理论上是可以上拍的,不过这件……应该是新货。”
沈一心里咯噔一声,“土星子?”
顾西棠点点头,目光落在幕布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的青铜鼎上,眉心微皱。
“有名有姓清清白白的青铜器确实可以在国内合法拍卖,那些没名没姓上不得台面的总要有个别的市场,喏,这里就是它们的天下,”林品勾着唇,满不在乎的说,“这座噩侯驭方鼎和沪城博物馆那座差不太多,同样都是国宝,一个被放在玻璃片后头严格保存,高贵的只让人远远看上几眼,这个却可以用钱随便买,以后就算拿它煮粥都没人管,同鼎不同命。”
沈一噗嗤笑了,对林品挤眉弄眼,“你说的我都想买了,几千年前的青铜鼎煮出来的粥得是个啥味儿啊?”
“有期徒刑十年的味儿,”林品不冷不热的说:“青铜器不比其他,国内查的很严,抓住了就是十年起,你想试试?”
沈一立刻投降,他一点也不想试,好几千年的“锅”说不定早就过保质期了!
“……540万!92号座出价540万!有比540万更高的价格吗?西周时的噩侯驭方鼎,540万!540万一次……540万两次……540万三次!540万!恭喜92号座!”
“这么便宜?”沈一略惊。
才拍了这么点,都对不起躺在博物馆里那座和它同款的国宝。
薛冰道:“最近几年收藏界火的是瓷器,青铜器没那么紧俏,这场拍卖会明显是为了邙县那批大墓办的,来的主儿也都是为了元青花,瞧着吧,最后出场的肯定是墓里头的好东西。”
顾西棠眸色一动,看向林品。
如果按照薛冰的说法,那最后压轴的八成是那件元青花四美人罐。
林品也望向顾西棠,看出他的意思,沉默地点了点头。
以赵四的本事,要找其他掮客出货也不难,难的是这件四美人罐太显眼也太烫手了,赵四很谨慎小心,他在林品顾西棠这里碰了钉子,绝不会再贸然让这件东西露面了。
而这场拍卖会,就是处理四美人罐最好的机会。
林品心里忽然焦急起来,她刚刚扫视过全场,能认出绝大多数的来客,其中不少外国面孔和专门替老外牵线的掮客,那件四美人罐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如果落在这群人手中,很有可能会被带出国。
顾西棠说过,他无法认同国外收藏家的理念,也就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四美人罐在他眼前被外国人买走,他肯定会出手截购。
……顾家三少鬼市买新货元青花,这个消息一旦传来,他会和顾东流一样被顾家除名!
林品咬了咬嘴唇,坚定地看着顾西棠:“不管压轴的拍品是不是那件东西,你都不要冲动,我来想办法。”
顾西棠心里霎时一片柔软,低声道:“品品,你懂我。”
林品愣住,耳朵不受控地热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懂个屁懂,我们坐的是一张桌子,你出了事我也跑不了,也……也没办法和顾家交代,这种地方……本来就不该带你来……”
薛冰担忧地看她,“三口,你中风啊,结巴什么?”
“你闭嘴!”林品脸颊滚烫,低头喝茶,努力散热。
台上的非法物品一件件都被拍出了不菲的价格,几十万上百万对于在场这些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但古董错过了可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了。
“……42号桌出价480万!有比480万更高的价格吗?这件编号为B290的南宋釉葵口碗,高9cm,口径19cm,这是南宋时期的官窑瓷器……”
“这件不错,看着不像土星子货,”沈一揉着下巴,双眼放光,“才480万,真心不贵呀。”
“这件确实不是新货。”顾西棠一笑。
“那我买了吧!”沈一很是兴奋。
“你可真有钱,”林品讥讽:“花几百万买个出窑三天的破碗。”
“出窑三天?!”沈一懵逼,揉了揉眼睛,紧紧地盯着幕布仔细看。
那只葵口碗实在漂亮,八片葵花瓣舒展在碗口,釉色是明亮透彻的蓝色,胎体规整,造型端正秀雅,在射灯下呈现出了一种温润如玉之感。
这么亮眼的葵口碗,居然是个赝品。
沈一细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他自认眼力不差,这只葵口碗确实没有破绽。
对收藏者来说,打眼倒不算什么,要紧的是得知道怎么打了眼,哪里就看错了。
沈一抓耳挠腮,半天想不通。
林品瞥了一眼顾西棠,“给你的傻弟弟说道说道吧。”
顾西棠气定神闲的端起茶杯了口茶,悠然道:“南宋时期的官窑有一个特点,就是’雅’,盖因南宋兴于江南的缘故,所产瓷器素雅高洁,薄胎浅纹,台上那只碗做工风格都仿的很像,但透光度却暴露了真伪,如果是真的南宋官窑,在这么强的射灯下,透光度应该比玉质还薄还透,绝不止是这样模糊了事。”
沈一恍然大悟,简单来说,这只碗,做厚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经过几轮叫价,那只赝品葵口碗以900万的价格被人买走。
饶是沈一这样不差钱的主儿都唏嘘不已,“花900万买个新饭碗,可太悲剧了。”
“何止900万,”薛冰幸灾乐祸,“这里的佣金是交易价的15%,那只碗现在是身价千万了。”
“咳——”沈一被茶水呛到了,捂着嘴,咳嗽着说,“15%佣金……也太他娘的坑人了吧!”
全世界也找不出一家拍卖会敢提15%的佣金,而且佣金这东西是两边提,卖买双方都得给。
一个出窑三天的破碗,这个拍卖会的老板就赚了270万……空手套白狼,也太好赚了!
林品语气淡漠:“敢办这种拍卖会的人,除了自己得背景厚实外,人脉消息也很重要,不然你以为他们真敢明目张胆洗黑货?这要冒挨枪子儿的风险,不多赚钱怎么打点上下关系?”
“难怪警察叔叔没上门,原来……呵呵。”沈一识趣的住了口。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所谓的拍卖会,卖的不是黑货就是赝品,没一样干干净净的好东西。
接下来无论上了什么,沈一都兴趣缺缺,不像刚刚那么兴奋了。
直到幕布上出现了一个墨绿色的酒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相信大家都听过这首诗,D634号拍品,来自一千多年前唐朝的一只夜光杯!高10cm,口径6cm,底径4.5cm,起价200万!”
“太坑人了吧?”沈一忍不住发牢骚:“还夜光杯呢,这世上哪有什么夜光杯?糊弄人也不是这么糊弄的,造假也不是这么造的,谁会买这个东西,又不是智商税交多了。”
他说话归说话,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薛冰和顾西棠不约而同都看向了林品,而林品的目光,则定定地落在了幕布显示的那只小小的酒杯上。
“怎么了?”沈一不解。
林品嘴唇动了动,喃喃:“夜光杯……”
“不会吧?”沈一惊愕,“你还真的相信有夜光杯呀?”
林品不说话,握着茶杯的手指紧紧攥成了青色。
顾西棠蓦然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已经举起了牌子。
“280万!90桌出价280万!唐朝时的夜光杯,稀世罕见的孤品……”
“哥!”沈一惊慌道:“你怎么能出价?不是说好不买东西只看看嘛!”
顾西棠没理他,不停举牌喊价,在沈一眼中不过是造假的夜光杯,几瞬之间就上了500万。
原本不打算竞拍的人也注意到这边,有不少人都认出顾西棠来,震惊的同时忍不住心里犯嘀咕,明宝楼顾家的人都喊价了……说明这东西是好东西啊!
于是也跟着凑热闹,纷纷叫价。
不过10cm高的小酒杯,被抬上了700万,还没见收手,喊价声还是没断,大有你抬我,我就抬死你的架势。
“……都疯了吧?”沈一已经傻眼了,抓住顾西棠的手腕,沉下声道:“哥!你冷静点,不能再喊了!为了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破酒杯,你都成全场关注的焦点了,以后还怎么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