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佛祖孰强孰弱?
没人知道,就连道尊和佛祖本人也不知晓,以前从未打过。但至少可以肯定的、佛祖肯定:若自己与灵山合击,道尊必死无疑。
灵山显则法堂显,法堂显则禅域开,苦海尽头娑婆之外……释之圣大姿彩堂、佛之极尽安乐廷!滚滚红尘至此化作无嗅清风,千万缘法到头变为无形天水。
而这无嗅风无形水,便是无不杀无不灭,唯、佛独独在。佛祖杀!
可也就在灵山杀灭刚刚铺展,佛祖堪堪踏入自己的圣堂去击杀今生最大强敌时候,道尊突然大笑一声,就此消失不见。
敌人已经动手,但赶在夺命之劫临头一瞬,道尊离开了。
佛安然,他知道道尊逃去何处……
西天与灵宝出世之地相距万扎,灵山奉佛祖召唤立刻出现,靠得是破裂虚空之法。斩虚空、开妙路,灵山瞬息而至。
但虚空开裂、妙路传山,这道裂、这条路不会立刻闭合,须得一个短短瞬息才能‘痊愈’。
之前佛祖合十,动念唤来灵山,动法封闭一切虚空,唯独一条路不能封,灵山来时路。否则灵山就来不了了。道尊就沿着这条‘路’逃走了。
也只有道尊能发觉‘此路’的存在,换做上上狸,换做闭狱王,即便明知又这样一条路她们也找不到,哪有何谈撤走……
道尊未应战。他跑了。
人人吃惊,唯独佛不惊,不惊反笑,那是一条死路。
路通向何处?灵山自极乐世界正中央来到战场,道尊从战场进入此路,他还能去哪里,当然是一步跨入西天的正中心,原先灵山所在之处。
佛祖心中是佩服道尊的。佛是假佛,假佛却是因真佛而来,所以假佛有一重‘死穴’,这‘死穴’就埋藏着极乐世界的核心处,破死穴则假佛飞灰。此事为绝顶机密,但瞒不过道尊。
平时佛祖坐镇西天,即便强如道尊,想要只身去往西天破这重‘死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佛祖不在,西天各部灵地都有大篆守护,那是佛家无数年头的经营,想要从外攻破难上加难。
但现在佛和手下一众精锐高手都在战场不是么。西天空空,无大佛坐镇;那条传山妙路又是佛祖亲自打开的,西天中所有守护阵法都不会针对这条路……道尊杀入西天!
这便是说,道尊可能早都料道佛祖会唤灵山,开妙路?
不与佛祖争杀,而是借其漏隙遁入西天直击要害,道尊是个厉害人物啊。所以佛祖是佩服道尊。
可道尊又怎么可能知道,真佛走后,假佛主持西天漫长岁月,最大的成就莫过抽法于‘死穴’:那重‘死穴’中存有真正佛祖的本真根慧,借这段真慧,衍出一道‘弥勒无涂’法阵,凡敢靠近死穴之人必做诛杀。
即便今日佛祖本人,若不带阵珠入阵也怕凶多吉少。
严格来说,死穴仍在,戳破、则假佛必死。但原来本身不设防的‘死穴’得假佛引法,自我保护了起来,没有人能够接近它。
唤灵山,漏出妙路,道尊借机钻进这条路,以为佛祖会想不到么?假佛早都猜到了。所以佛祖佩服道尊、更佩服自己。
西方极乐各部,未随佛祖出征的众尊者菩萨佛陀,早都领奉了佛祖法谕,避去西天四大部州,免得和道尊直接冲突无谓伤亡。
弥勒无涂大阵凶猛,就算道尊强再强大、强大到他能够破去此阵,至少也得在阵中被困上几十年……何须几十年,只消盏茶功夫,佛祖就能杀灭邪庙,摧毁冥王天魔等所有人并夺下宝物。到时再回西天去,会同灵山、大阵,当能轻松杀灭道尊。
道尊走得是一条死路,不止他自己要死,此间一切妖魔小丑都得死。
……
借佛路,道尊提刀一步跨入西天核心,要害之地!
四下阴森,天地沉黯,空荡荡的并无一人。曾经灵山所在,此刻只有深不见底的巨窟。时间紧迫,道尊不存丝毫犹豫,嘴巴一张吐出一道温养舌下三千年整的风火真篆。
风为呼吸,火即心识,道之‘风火’是为性命交合,这道真篆可替主人探险闯路。真篆凌空化作人形,身体晃晃向着巨窟纵下,道尊也不停留,紧随其后跃入深窟。
才入窟,遽然惨叫传来,前方‘风火真篆道人’身躯散碎,惨死。
窟中有风,无形无迹无声无息,防无可防,但风起处无坚不摧无命能存,弥勒无涂第一杀,随风散去。
道尊亲手做篆,温养许久的大好符撰,化形后,寻常仙家结队行阵全力打杀五百年都坏不了他的一片衣角,在这无影风中却连瞬息都活不了。
风再起,起于道尊面前,风起时便是风杀时,杀于面!
龙雀在手不动,另只空着的手急急一翻,道尊取出了一部书。
……
灵宝出世之地。
道尊不在,佛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谁还能看不出,今日恶战至此大局落定!邪庙一脉必败必亡。
北方诸星君喜上眉梢,西北猛鬼目露狂喜。本以为会是一场生死大战,不料道尊根本没动手直接退走了。
那还能再有什么悬念,这一仗简直不用打了!焉能不欢喜。而欢喜同时,他们再望向冥王等人的目光,从戒备变作了轻蔑,看死人才会用到的眼神。
鬼主、星君不约而同心中闪念,这时候非得赶快表明一个态度不可:不争宝物,那件灵宝归奉佛祖。
其实真要论一论本钱,无漏渊、星满天也没那么差劲,毕竟是一方雄主,坐拥大军无数,如果拼命的话,就算西天稳稳能够得胜,至少也得掉几块肉。可长远看,冥王已经开始对他们索命,东方道家死撑阎罗,鬼主星君想要以后继续过好日子就得与西天结盟;再看眼前……佛祖在此,门下诸般大佛陀在此,这时候再争宝贝?得多傻。
不过还不等鬼主、星君开口,另个凶狠声音就抢先响起。
“呔!佛身孽心的怪物!”邪庙之前、苏景身边,三尸之首雷动天尊抬手指点佛祖开声怒喝,虽然‘双龙出海’之后疲惫不堪,但喝骂时依旧气量十足:“少要再逞凶作怪了,道尊已走……你还不快去追!”
‘咕’地一声,佛祖笑了。佛祖展颜,鬼主、星君都一起跟着欢笑起来。
可是佛祖面上的慈悲笑容才刚刚散开,眼中陡然显现惊骇,手印一转就此消失不见!祭起归巢密法,佛祖急返西天去!
一弹指间,佛祖消失不见;
第二弹指,灵山奉召离去;
第三弹指,战场中所有西天高人、佛家仙神领受佛祖法谕,祭起归巢心咒,急急返复西天去。
不到一个呼吸,佛们走了个干净,此刻两位鬼主、四位星君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
“你别走,你别走,来与你家赤目真人大战三百回合!”
“拈花神君在此岂容你撒野,小和尚休逃!”
赤目、拈花不知佛门为何退兵,但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耽误他们对着佛祖离去的方向跳脚邀战,神气十足。
……
元罗山,东天道宗七十二福地之一。
三万三千里山连绵起伏,山中青青道家灵气氤氲缥缈,山间座座精巧道阁林立。
每座道阁中都有道家弟子端坐,阁大小不同,弟子人数或多或少,但无一例外,所有道家弟子都以七星阵位凝身稳坐,背后的长剑早已解下,横置于双膝膝头。
一座福地,七千七百二十一位弟子,除了一人外,余者皆闭目、一动不动。
唯一睁着眼睛的道人在山巅长亭,元罗山掌界真人、乙末仙。
乙末道长与另外六位持界真仙也结七星法位而坐,也将长剑横置膝头,与界内弟子的不同之处仅在于他们面前放了一只银盆。
盆中有水,水中有龙。紫金色、比着泥鳅还小的龙。
小小的龙,张牙舞爪着,在盆中游来游去,偶尔会张口吼叫一声。
龙小,所以叫声也不大,但它每开口吼喝一声,天空中必有一道血色惊雷呼应。
乙末真人睁着眼睛,他在看着银盆中的龙。整座元罗山,就只有他和六位师弟知道,盆中的龙还有一道烟霞影,影子不在银盆中、甚至不在东方,它的影子与龙雀刀在一起……
玉琼彭山岛,洞天道宗三十六洞天之一。
七十一万里岛屿辽阔,九万三千道家弟子于此修持,于此逍遥,于此淡看风云笑谈乾坤,但此刻无人笑,皆坐位七星,闭目凝神、屏息以待。
掌界真人为女冠,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女,秀美女冠潦潦仙。
潦潦与六位师兄共守法位,秀目睁着,她的目光认真并专注,注视着身前的银盆,盆中有水,水中有龙……
大音阁,东天道本坛五大阁之一。
阁为化境,幅员只三百里方圆,但、天高三十扎、地厚三十扎。
大音阁内一百四十八位仙家常驻。端坐七星依旧,膝头横剑依旧,一枚银盆盛水游龙依旧。不过大音阁的掌座真人不在,首列七星阵是阁内七位护剑真人围坐的。
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本坛五大阁……整座东天道。
东方安静肃穆,气象庄严且凝重,所有道家弟子都在等。
这仙天从未太平过,可东方道家已经沉寂太久了,他们是仙庭中的隐者,不惹纷争不做倾轧,千秋万载地安宁、只求守护心中那一道逍遥灵光。
但逍遥不再时,隐者入世。
……
西天深处,灵山挪去后的深窟中,道家尊主周身禅光缭绕。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道佛两宗虽有共同之处,核心本义却是天壤之别,修道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修成佛。
道尊不是佛,但他身周禅光却至真至粹至慧,浩瀚且纯正的禅家气意庇佑其身。道尊手上捧着的是一部佛经。除了中土人间外,无边宇宙中仅存的两部佛家真经之一。
护身禅家气意就从他手中真经而来。
弥勒无涂大阵来自真佛本慧,真佛真慧识得真经真力,是以这座凶猛大阵中的一切杀劫都告收敛,没有一丝法术去攻击道尊。
不过只是不攻击而已,弥勒无涂阵存有护界壁垒,壁垒不开、道尊想要深入地窟,还需得‘开凿’。跟拆墙撞门差不多。
弥勒无涂阵可怕之处在其杀不在其守,以元力硬生生砸碎护阵壁垒,对道尊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得耗一点时间,十息即可。可惜,没有时间,就连十息都不存。佛祖与‘弥勒无涂大阵’有识慧相连,远在‘幽蓝蔷薇州’前发觉自家大阵竟对道尊不闻不问,他立刻赶回!
什么宝贝也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佛祖心中惊诧着‘怎可能、为何大阵不理妖道’,动咒回西天。
道尊叹了口气,他能查知身后空间急急颤抖,知晓佛祖返回来了。
只差十息,却遥不可及。不可及便不去及,道尊不存丝毫犹豫,提纵、转身、挥刀,龙雀劈斩半空!
道尊选的地方当然不会错,所以佛祖返回西天的时候,眼前只有一把刀。
简直分不清是长刀斩落,还是佛祖主动撞向刀锋。
长刀鸣啸,金血泼溅。
……
安悦世界,凡间乾坤。
名唤安悦,其实此间一点也不安、一点也不悦,这世界没有过一座王朝能坚持三十年统治,烽火绵延诸侯崛起,打打打杀杀杀。
比起中土天地,安悦世界有三重不同,一是此间人能生育,一胎三五孩儿,要是谁家媳妇一胎就生了一个,简直就是奇闻了;二是此间人贪长却短命,七岁即成年健壮,能活到三十五岁就是人瑞、罕见的老寿星,若非能生、速长,就以安悦天地的频繁打杀征战,这世界的人早都打绝了死光了;第三处与中土不同的,这座天地中的所有人就只有一重信仰:奉佛。
不止寺庙,不止家中,这里每个人都会随身带着一尊小小佛像,随时拜奉随时敬礼。
詹勾礼是安悦人,他是寿王的兵。三个月前寿王与燕王开战了,各驱大军摆开阵势,大战在即。
就要上战场了,詹勾礼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小佛像,虔诚祭拜,求请佛祖保佑自己能活命,保佑自己能立功,最好是能亲手斩杀燕王,绝大功勋……
此世为佛界,所有人都拜佛,对峙两军、无数军卒都在战前做着同样祷告、拜着同一尊佛。这是天规戒律,战前礼佛。
但詹勾礼就没想到的,他的祷告正半、他的礼数未完,面前那尊小小的木头佛像突然爆出‘咔’的一声轻响,佛像的头颅裂开了。
其实不是‘一声响’,而是一阵响、一片响,千千万万‘咔’声响于一刻同时响起,战场两端,十几万正膜拜的大军,每个人面前每一尊小小佛像,头颅皆告开裂……
又何止这座战场,安悦世界每个角落,所有佛祖像,无论端坐皇庙的金身大塑还是寻常百姓随身携带的粗糙木佛,头颅尽裂;
又何止一座安悦世界,宇宙中所有凡间,除却有真经的中土外,只要有佛家信仰之地,一切佛祖像,头顶裂;
又何止凡间信佛地方,仙天之下所有奉佛灵州,无论净土还是禅州,只要是佛祖像,便、头裂!
仙天宇宙,举凡佛祖神像,头全都裂开了。
因为佛祖的头裂开了。
在西天中心,在自己的神域圣堂中,佛祖被一刀斩得脑袋裂开。
佛祖伤,则万万佛祖大像皆伤。
朽木般的道尊,平时都笑呵呵的老人,下手狠、如屠夫。
事情是这样:在片刻前,道尊借路去西天,若佛祖不在战场逗留直接去追击,道尊怕是没有转身机会,就算挥刀,佛祖也能轻松抵挡;
若一切都按照佛祖想象,道尊被困在弥勒无涂阵中,根本没有向佛祖挥出这一刀的机会,就算道尊不被阵法所困,佛祖只要从容些,先传谕聚集四部州的大军来袭,道尊想要砍他这一刀也不容易。
奈何,佛祖算错一事,先机逆转,是他自己给了道尊挥刀的机会,道尊真没客气。
挥刀之人是道尊,道尊挥的刀是龙雀。
佛也躲不开!
不是全无防备,但防备了也躲不开。
刀破护身禅,刀开头顶髻,刀自佛祖头顶切入,一路向下,斩至鼻梁处……直到鼻梁被破开,佛的法度才告行转,佛左掌翻、白玉杵上撩,‘当’的一声悦耳轻响中,杵架住了刀,佛保住了自己奇长的人中;
佛右掌翻,紫金钵倒扣向道尊。
道尊已抽刀后退,佛祖钵落空,能够一扣揽中三千星月的钵,空空垂落。
头颅被一刀开到人中,佛却未死,伤得着实不轻但还不会死,他可是佛。
道尊笑,此刻算是明白了为何不安州时候那个苏景小子打了‘佛祖’一棍后会笑得那么没出息,原来打这个家伙,真的让人很快活啊!
这刀砍得太容易了,大开心。
佛那双离得比平时要远些的眼睛满满血色,死死盯住道尊左手上的真经:“不可能!纵有经书在手也不可能,谁为你加持经义……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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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今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