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
不安州天外,二十六位佛母足足等候了半个时辰。
这其间又有不少闲散仙家赶来,但无漏渊、星满天的大人物未在露面,不安州暂时是个西方极乐一家独大的局面。
半个时辰后,天际忽有金光闪烁,轰轰沉重脚步响起,九头白象自西方赶来。
九头白象上各有一尊大菩萨端坐,着宝衣、戴高冠,或怀抱玲珑塔或手捧菩提树,个个器宇轩昂神情肃穆,但若细看面目……九位大菩萨虽为人身但又各生异相:额生独角、面覆赤鳞、耳下横腮、唇边肉须等等,不一而足。
九尊大菩萨前还有一团莲云,云上站着个青年僧侣,长得眉清目秀,但布袍靸鞋打扮平常,乍看上去普普通通,唯一和凡间僧侣不同的地方:他头顶的香疤是金色的。
不安州内烈小二‘嘿’了一声,无需苏景发问就主动介绍:“佛祖驾前十一位弟子,不封佛不立位,从来都以普通僧侣自居,自言与凡间僧人无异,其中第十徒白雀僧陨落殉道、尚在轮回中打滚。来的这个金香疤和尚这个是老九,法号无冠。”
“相传无冠僧本为星海一锦鲤,入门前就是厉害妖精,机缘巧合下得佛祖点化皈依佛法。苏老爷小心,佛祖驾前弟子,他们的地位、法力、本领远远不是之前那些大星君的蜘蛛徒弟能够比拟的,这位无冠神僧在十一佛徒中虽是差劲的,可也不简单。”烈小二加重了语气,稍顿后又说道:“无冠神僧水族出身,平日里专门为佛祖照看着一缸鱼儿,跟在他身后的那九位大菩萨,就是鱼缸里的大智大贤诸大士了。”
此刻所有人都在小光明顶,裘平安闻言失笑:“鱼缸里也能养出菩萨?”
烈小二认真点头:“佛祖一鱼缸,十万凡间十万海;佛祖一缸鱼,十万海中十万鱼。鱼缸摆放大雷音寺崇法阁中,每日得佛光照耀、受佛香熏染、听佛音教化,在缸里的时候是鱼,跃出缸外条条都是得道神僧,这九位缸中大士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算是近水楼台,大圣不可小觑。”
裘平安又望向了猫:“上上天圣,有鱼来了,你不馋?”
“那缸鱼都吃香喝烟长大的,味道不好,不吃。”猫说完,又打量了裘平安一眼:“不是,小泥鳅,你真这么没心没肺啊?”
谁去怂恿猫吃鱼都无妨,唯独泥鳅不成,生怕猫儿不会口滑么。
裘平安赶忙应道:“我肉槽,何止不香、坚持难吃。”
蚀海却若有所思,插口问猫:“听上上天圣之言,您以前…吃过那缸里的鱼?”
“不好吃就是了。”上上狸的意思已经明白得很了。
外面,无冠和尚来到二十六位佛母面前,九位‘鱼缸大菩萨’也各自跃下白象,快步上前去向佛母见礼。
对那九位大菩萨佛母不是很在意,可是对无冠僧,佛母重视异常,不敢以长辈自居急忙还礼。凡间的生身母亲与仙天的亲传门徒,哪个地位更重,大家心里有数。
寒暄过后,佛徒九徒无冠问:“正天音佛陀还未到来么?”
为首佛母摇头:“不久前正天音传讯过来,说是发觉逆徒施萧晓的形迹,此地多他一个不多,我就请他去清理门户了。”
来自西天的三十多位高人聚拢一处,商议片刻后,九徒无冠先退开了几步,重返自己的莲云结伽跌坐,跟着双手轻轻挥舞起来,手臂摇摆动作轻柔,好像舞蹈一般。
随他双臂挥舞,一重又一重淡金光芒闪现,旋即金光层层暴涨,短短燃香功夫,万千金光编结巨网,将不安州所在三万六千里方圆重重围困。
只围不攻,苏景人在不安州阵中,身与阵同感心与阵同知,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一丝压力,来自无冠金网,不重、却稳。
二十六位佛母与九位大菩萨同时合十,对无冠神僧施一礼,随即九位大菩萨再蹬白象,与诸位佛母一起向着不安州飞去。
佛母两人成排,列做长队,九位大菩萨驱巨象护卫周围。
外间观战群仙大都提醒了精神,躲在远处凝神瞩目:佛家高人这次有备而来,势要破阵登州,好戏再开锣!
人人凝神、心中兴奋。唯独缥缈仙子,她烦。
缥缈仙子是个散仙,不过她的修为远胜普通仙家。以她的本事驻道某处、再网罗些手下开一处小坛廷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这位仙子性子淡漠,在凡间的时候就无宗无派自由自在,飞升到了仙界也不愿意弄什么仙位法坛,自己一个人来去逍遥,挺好的。
她来到西北,心中自然存了夺宝之意,但在见过场场争杀、高人斗法后飘渺仙子已经打消了贪念,心知肚明这样的阵势,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如此一来,人倒是轻松了不少,就留在外围边缘、最不起眼也比较安全的地方看热闹好了。
虽无夺宝之意,可她还是盼着前面能打起来,不全是‘热闹之心、幸灾乐祸’,也因观摩高人施法于自身修为会有莫大启发。
一个人,角落中,静静注视着夺宝事情的发展,本来挺好的,可不久前她身边来了个金衣汉子,这个汉子……乌鸦投胎么,怎么那么多废话!也不管缥缈仙子理不理会,他就直接找她聊,废话一箩筐跟着一箩筐。
飘渺仙子不答腔,有心换个位置躲开金衣汉,可惜四面八方群仙遍布,除非再向后退,可她本就在偏远边缘,再向后退、以她的目力可就看不清战场中心了。
前方,佛徒施法、佛母与大菩萨开始闯阵,群仙全都屏息凝神地观战,金衣汉仍嘎嘎地跟她聊个不停,一边口水横飞,金衣汉似是觉得腋下痒痒了,胳膊抬起后,他竟然把拧着脖子把头伸到腋下,用牙齿去啃着搔痒!
可把飘渺仙子恶心死了,真想一剑斩了那个混账!不过恶心归恶心,金衣汉啃痒痒占住了嘴巴,倒是安静了下来……
佛母前行。
西天极乐来的高人个个面色凝重,准备勉强算得充分了,但能不能扛得住护宝杀阵,谁的心里都没有把握。
才入杀阵笼罩范围百里,不安州燃烧了起来。
苏景催阵!
熊熊烈焰顷刻横扫,当众人看到不安州燃烧时候,杀灭阳火已然扑卷三万六千里!
西天来人早有防备,结网于外的无冠神圣双手急拍,并掌合十,低声宣念佛号,他布下巨网陡然融化,金光熔金汁、金汁汇金汤……金汤如海,浩浩荡荡四面八方,金色大海扑向烈焰!
同个时候,九位大菩萨各自落掌,猛拍坐骑白象头顶,白象昂声嘶吼,巨大身躯就此崩碎去。
象躯崩碎,血肉横飞!
“忽啊!”小光明顶内,见大菩萨竟亲手击毁忠诚白象,十六又惊又怒、暴起一声大叫。苏景洞天里还养着一头‘残破’白象,那可是十六老爷的好朋友,小蛇挺喜欢这种善良巨兽的。
贵客的朋友个个都是贵客,烈小二一律尊敬无比,见十六发怒,他急忙劝解道:“十六老爷息怒,这种事虽不常见,可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凡间佛家修宗,多见有宝物供奉于佛龛前,代代相传经历无数念头,将来僧侣取用此宝,必是威力强悍的重器。
差不多是一样的道理,不过白象是活的、比着法器更有灵性、也更懂虔诚。
有些佛陀或着大菩萨在饲养白象的时候会刻意再其身内种下一段‘根法’,白象日夜礼佛、时时修炼,身内‘根法’与其同生共长,有朝一日佛陀遭遇难以对付的强敌,击杀白象即可发动‘根法’、换来浩大威能!
烈小二唠唠叨叨地给十六解释法术道理同时,天外被击碎的白象尸骸,其血汇聚、骨肉穿插,毁象化玄法:
银色血浆凝结底衬、白色皮骨化形法莲!
九头白象尸身变作九朵灿灿银莲,九朵银莲彼此相连再化作一座妙法蒲团。
莲花圣洁蒲团无垢,若只看这蒲团,又有谁能想到这桩漂亮法术、这件璀璨宝器竟是尸骨结成……最最虔诚、随时愿为主人赴死却根本不知道主人早就在算计着杀灭它们的白象尸骨结成。
金汤卷怒潮,巨浪层层湮灭阳火,银色蒲团仿若一方清净巨舟,承载着佛母与大菩萨,与轰轰金浪的簇拥、护卫下,劈开前方烈焰,向着不安州疾驰而来!
苏景面上没太多表情,精神尽数投入阵法中去,不安州邪阳灿烂,杀阵一次次动袭,烈焰纵横、向着金汤怒潮凶狠反扑!佛祖弟子唤起的金色之海层层不休,而不安州中散起的恶毒之火又何尝不是海,更炽烈更辉煌的海!
佛徒弟子了不得得很,可只凭他一个,还不配和收尸匠祖师爷布下的杀阵来斗,短短半盏茶时间,佛母一行在突入大阵八千里后,烈焰越烧越疯狂,而金汤之海浪花浑浊激流散乱,后继无力了。
无冠神僧倾尽全力,也只能将佛母一行送入大阵八千里,再后面的行程,他帮不上忙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无冠不喜不怒,收了神通。神僧心中阵阵发慌,这是脱力之兆,为了护送同门他真的拼出全力了,虚弱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飘渺仙子,你说,这时候要有人去杀和尚,他是不是没有还手之力了?”金衣汉子的声音嘶哑难听,啃过了痒痒,他又来和飘渺仙子聊天了。
前方阵中,浩大神通交战,巨力轰荡引动剧声,普通说话根本听不到,金衣汉子用传音入密和仙子聊天。飘渺仙子绝不理他,只当听不见。
或许是真觉无趣了?金衣汉子又笑道:“这离得太远啊,看不清楚,我上前面去瞅瞅,待会再找仙子聊。”说着,金衣汉向前方飞去,口中时不时地喊着:借过、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