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银离世前说的明白,将来不安州真要出来一枚太阳,只能是神鸦诡、收尸匠的,别宗仙家本领再深神通再大也得不着一根毛;
金乌一脉,虽强大凶狠但他们不争于世,他们没有敌人,至少以苏景所知,除了墨巨灵外不存什么仙家专门针对金乌;
好太阳于别人无用,于金乌重要,大家又不存利害冲突、不存金乌强大了谁家就要倒霉这种可能,哪又何必来坏了这群凶狠乌鸦的好事。
这件事情如果能解释清楚,可免去一场杀戮。
很快又一栈传讯回来,烈小二对苏景叹了口气:“这件事咱们做不来,真正灵宝几次秀色穿透仙天,是大不凡之物,那东西出世后说不定能主掌大脉沉浮,能扭转巅顶仙坛兴衰,如今来这西北的群仙与红了眼睛的恶狼无异,莫说咱们又一栈只是个买卖家,就算佛祖道尊真正发话,说‘不安州的异象与真正灵宝无关’,最多也就能约束佛、道本宗弟子,管不了旁人的。”
“澄清不会有人信,更要命的是,就算人家肯给一个面子,听了咱们的解释,咱们也得开放灵州,允许对方过来用真识相探于宝物,这样他们才能确定不安州内蕴藏的东西只于金乌有用、才会打消争夺的念头。可是莫说别宗仙魔,就是您这头神鸦诡将也都探不到内中的‘好太阳’啊。”
人家来了,真识一探,模糊一片完全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但不安州闹出的动静实实在在摧毁周围无数灵州。想鉴宝只能毁阵破土、挖开看看,阵法一破神阳必毁,神鸦诡收尸匠世世代代的心血、期盼就此落空。
烈小二稍作停顿,又对苏景说道:“不安州大乱在即,东家的意思是……请苏老爷三思,这件事强撑不来的。”
藏在西北天深处的真正灵宝也好,不安州内孕育的好太阳也罢,上上珍宝在出世前都是最最脆弱、最最危险的时候。早些年,宝物深藏、不露痕迹无人可知;晚些年,宝物气候大成,难以摧毁。唯独将出世但未出世之时,异象已经显露、可能被查到端倪,但宝物自身尚未彻底成形,自保护力有限得很。这个节骨眼上若有人来夺宝,不外三种可能:
其一,来者实力强大,霸占灵州守护宝物,不许别人再靠近,这对宝物是最好结局,能够长到完整火候圆满出世;其二,实力不够,知道自己占不住灵州敌不过再来的夺宝者,那就不理宝物尚未长成,提前挖掘,这就要看运气了,或许能得到生长一半的宝物,虽未圆满但也是了不起的东西,或者宝物本性暴躁,未等长好就被挖出、它直接爆碎了也说不定。不安州的好太阳必是后者。第三种情形,更干脆、狠心贼,自己得不着也不让别人有机会得去,直接毁灭了宝物了事!
无论哪种情形,都如又一栈东家所言:此间大乱将至。
又是一阵思索,苏景开始做事了:遣散。
让烈小二、燕无妄走人。
燕无妄正在苏景风身相助下精炼宝珠,浑不知外间事情,先被唤醒,又再三言两语听过事情经过后,燕无妄皱起了眉头:“神鸦诡、收尸匠……苏锵锵,我知道你修金乌的,也知道修行到了一定火候,会有些归属感觉,可说到底你是中土之人,既没有第三只脚也不是什么乌鸦,若一切平安你愿意收尸也无所谓,可性命攸关,你真把自己当金乌?修火烧坏了脑子么?”
“也没那么夸张,我没把自己当神鸦。”苏景语速慢,不是特别庄重但也不轻松:“可是…我确实承惠于金乌,我也真的敬佩金白银,他的衣钵传给了我,他想守护的我置之不理……离山有戒训的,没法对自己交代。顺其自然吧,做好眼前事。
哧一声,燕无妄笑:“你啊,煞笔。”
苏景不爱听,摆手:“滚,滚滚滚,不安州没你什么事。”
“不安州没我事,你就有我事。”燕无妄活动着肩膀:“堂堂朔月天尊,当年不弃万圣玄天道主,如今不弃煞笔朋友。我跟你说,我都羡慕你,能认识我这样的热心肠。”
以前没觉得燕无妄这么贫,苏景失笑,随即仔细打量了下他:“你也是?”
“是什么?”燕无妄一时不解。
苏景多讲礼貌,不说脏话只笑呵呵的。
燕无妄不笨,很快想到了自己也是什么,同样笑了起来:“你不说我没觉得,你说了我就觉得……我也是!”
烈小二刚正跟又一栈传讯,没太留意他俩再说啥,此刻问燕无妄:“你也是啥?”
燕无妄不理烈小二,问苏景:“守护不安州,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谈不上,只能说试试看。对了,此间还有几个散仙,也算无辜,你把他们赶走吧。”说完,苏景盘膝坐地,五心向天比闭目入定。
……
不安州,十一仙。
十一位仙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修行得带劲,忽觉一股森森煞气轰涌而来,群仙大惊,急忙列阵戒备,很快,他们就看见一个白衣大胖子显身。
今日又逢满月。
本地仙惊讶得很,不安州是有护篆守护的,这个大胖子是怎么进来的?为首一位仙家沉声开口:“不安州修者,从不惹是生非,从不妄自为尊,自问不曾惹过别位仙家也不曾落下什么仇怨,阁下为何而来,还请示下。”
“为何而来?”大胖子仿佛听到了有趣笑话,霍然大笑:“西北朝,无漏渊!整片西北天都是咱们鬼家地盘,看不顺眼你们这些家伙,来赶你们走,算不算道理?”
说话之间,大胖子头顶诡光灿灿,一顶扭曲金冠显现,恶兽、九枚獠牙、含宝珠,九齿含珠冠!
落足西北,十一位散仙自然晓得无漏渊的名头,自然认得九齿含珠冠,自然知道带这顶帽子的猛鬼就是九齿含珠王,无漏渊三十三大毁灭王之一!
“拜见前辈,小仙告退。”没废话,十一位散仙立刻飞天遁去。
……
“咱们金乌族中,七将为尊!燥风真知生杀诡,修持无不入其极,能够列位七将,个个都是大德威者。佛祖怎地、道尊如何、西南朝十一天圣、星满天诸大星君、无漏渊那些鬼王,在咱们神鸦七将眼中:小狗蛋儿!”
小金乌围坐一圈,居中一头大金乌口水横飞,吹擂自家神将。
小金乌个个双眼放光、满目崇敬。神鸦七将于普通金乌来说,无异剑仙于中土凡人。
一头小金乌问道:“阳火火阿达,神鸦七将真的都那么了不起?”
问的是废话,小金乌有此一问其实也是附和着吹擂本族。
大金乌阳火火一笑:“这是自然!”四字说完,阳火火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一变:“不过也有个例外,七将中的神鸦诡中,有个收尸匠,他们都是好样的,真正值得敬佩,不对,不止敬佩,简直应该膜拜,但是……他们位列神将并非天封,成色上嘛,比起其他几门神将,削微地差了那么一点点……”
正说到这里,阳火火忽觉心头一震,脱口怒叱:“我……草!”
小乌鸦们都骇了一跳,纷纷问道:“阿达,怎么了怎么了?”
“咱们族里有句话,你们还小,当是没听说过,现下阿达就告诉你们:别惹收尸匠!”阳火火的双目流火:“咱家的收尸匠,可能让人给惹了!你们都给我老实呆着。”话音落处,阳火火振翅飞起。
下一刻阳火百道,自阳火火身上飞射而出,那是金乌同族剑的联讯灵讯,跟着阳火火猛抬头,放声一声吼喝:“嘎!”大叫之中身体化作一蓬巨硕烈焰、火光冲天起!
待到火光散尽,三足金乌阳火火身形消失不见。
……
死了的病麒麟,肚皮朝天。
黑发垂腰、纤细苗条的女人,坐在死麒麟的肚皮上,双脚悬空、正晃荡。女子低垂头,长发垂下遮掩了她的脸庞,她正看着手上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皱着眉头低声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女人对面,百丈外,身形百丈的巨汉。
百丈身材,比着普通人是大出太多了,但在仙天中实在算不得太高大。可这个大汉的威风只可仰视!或者说此人气势与身形全无关系,哪怕他只是个三寸丁,一样也是要被仰视的。
大汉开口:“十一哥虽暂时找不到,但他人肯定没事,三姐不用太担心了。”
“三姐?”窈窕女子抬头,跟着身形一闪……
“三哥、三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再揪我头发打,我错了,我错了啊!”百丈大汉被个纤弱女子揪着头发打,不敢还手不住口地讨饶,场面蔚为壮观。
刚还只能被仰视的大汉,在苗条女子手上哪还有半点威风。
“十三,你晓得,咱家十三位兄弟之中我是最讲道理的。按理说你年纪最小我不该打你,可你喊错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有我的忌讳,你可别因为我疼你就欺负我!”
纤弱的女孩子居然眼泪汪汪,若非她还揪着大汉的头发猛踹,简直分不清谁才是挨打的那个:“我知道当初你跟在我身边,心里可能管我喊姐喊惯了,但是我最烦什么你也不是不晓得,何况你早都生灵开智立位封王,称呼不改不成!你要实在喊不惯三哥,干脆就叫我名字阿伊。”
十三都快被打哭了:“哥,我改。”
只能被称作三哥,不许别人唤她三姐的黑发女子松开了大汉的头发,正想说什么忽又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还掉头发了?”说着,从手指缝中捻起一根头发,两丈长的头发。
大汉呲牙:“你薅得太使劲了呗。”他的头发迥异常人,就是来一条龙,把他的发梢绑在龙爪上让那它随便飞、玩命飞,且看它能不能逃得走。
三哥却摇摇头,她掐着力道打得,能把十三打得哇哇怪叫但不会打掉他一根头发丝,因为阎罗神君说过:我驾前王驾,就算掉一根头发,也是一场血染天河的大祸。
十三王掉了一根头发,不是三王打的。
把头发交还给十三,三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你的头发你自己查去。到我值守阵法时候了,走了。”话音落,人影微晃,窈窕女子消失不见。
十三王拿着自己掉落的头发,左看右看……冥王的头发不会轻易掉落,既然不是三姐薅的,那肯定会有些玄虚的。十三王喃喃几字冥咒,随后把头发向天一扔。两丈长发化青烟,烟霞凝长剑,剑锋指向仙天西北。
十三王低低一字:“去!”
烟霞长剑陡向前电射去,十三王目中玄光闪烁,紧盯烟霞长剑离去方向,身躯却岿然不动全没有追随的意思,过得片刻待长剑彻底消失视线,十三王再一字:“破!”
吼喝同时扬起大手在身前一划,身前虚无星空硬是被他撕开一道灰色口子,旋即百丈身躯一闪,钻入虚天破痕。
一息过后,虚天伤痕痊愈,星空再无异样,十三王不知去向。
……
不安州上,苏景缓缓张开眼睛,神情狐疑,心里想着: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刚刚入神、定念,全副精力都用来催动自己的阿骨王袍和赶尸匠玉,并非行法运功,他是想催化出几道灵犀,凭着身上这两件宝物试着向自己人求助。
没见过面的自己人。
以前苏景可没这个本事,但得望死眼传承,这道持心宝物、神通,让他心咒念力增强不少,如今可以勉强试一试了,至于管用不管用他自己也不晓得。
“你怎么没走?”苏景有些意外,望向还留在不安州的烈小二。
烈小二神情凝重:“小人与二东家同生死,共进退,我意已决,您老无需再劝。”
“说实话。”
“东家想看你这一架怎么打,他老人家来不及亲自赶来,就命小的在旁边看着,怎么打的、打了谁了,全都灵讯传递,东家在又一栈里等着听,过过干瘾……”
苏景啼笑皆非:“不怕你会被殃及么?”
“嘿,赶来不安州的各路仙佛都是冲着宝物来的,没人会真正在意小的。”说着话烈小二忽然忙活了起来,先是一块功德佛牌挂在胸前,跟着一顶平安冥冠带上脑袋,一条如意妖绢带扎于腰际,最后又给自己换了双星天安然靴。
玉牌、帽子、腰带再加靴子,西天、西北鬼、西南妖、北方星四家‘免罪’信物,穿戴在身可保四家大势力都不来主动对付烈小二。
所谓‘免罪’,也不过是个面子,烈小二如果只从一旁老实看戏就不会有事,可他参与人家的事情全无余地,便如之前,他要想凭着腰带去干涉十万山攻打智慧天,立刻就会惹来妖兵反噬。
今天也是一样,他要是敢参与夺宝,那几样信物绝护不住他。
苏景摇头道:“又一栈的家底果然了不起,小二哥出门都会带这么多零碎……你写的字?”
刚才苏景入定,不知身边发生何事,现在才看到不安州天外,龙飞凤舞一行大篆,每个字都有百里方圆:此地无宝,真的没有。
烈小二笑得开开心心:“我这点本事,帮苏老爷打架肯定是不成了,所以趁着您入定的空子,在天外写下这八个字,把真相告诉大伙……也算小人为您尽一份力,万一要能劝走两个呢?至少也能省下您些口水解释。”
烈小二要真这么笨他也当不了又一栈的小伙计,这行字纯粹少年心思,用来开玩笑的。苏景真就笑了,他居然还挺喜欢这八个字:“烈小哥,有件事仍要麻烦你们又一栈。”
“您说,小的听您吩咐。”
“烦请东家把消息散去吧,不安州异象显现,三百扎内所有灵州崩碎。
拦不住、没得解释,又一栈爱莫能助。
但要传散真实消息,又一栈举手之劳。烈小二闻言吃惊:“苏老爷,您、您这是还嫌不乱啊。”
苏景点点头。反正也要乱了,反正后面的局势他根本控制不了,那干脆就来场真正大乱,干脆谁也别想控制局面!
不远处燕无妄哈哈一笑:“乱得好!越乱就越好!能和神鸦诡收尸匠一起接下这场大乱,不算运气可也算我的福气!”说话间手中精光一闪,一杆小小的冥法旗被他插在地面。
冥旗迎风、冥旗暴涨!须臾间便从三寸长短扶摇冲天,旗杆直直戳破苍穹,幽绿色旗面千里展阔,飘摇星空,是威风也是霸道,是张狂更是疯癫,燕无妄竖战旗,要与苏景并肩迎抗所有来不安州夺宝仙佛!
“你干啥,你干啥。”苏景一下子就急了,忙不迭上前把燕无妄的旗子给拔了。
燕无妄瞪苏景:“扬威啊!”
“能隐身还扬什么威。”苏景招手把燕无妄收回剑狱,跟着望向烈小二:“我将隐匿地下去,你呢,跟着我还是留在上面。”
烈小二犹豫了下答道:“我就留在这里。”
一直以来烈都不曾真正出手过,但苏景晓得他的本领却不浅薄,又有诸多大宗信物护身,只要他自己不妄动,性命不会有太大问题。时间无多,苏景不再做无用寒暄,身形奇快在地面上来回踱步……此刻他所在百里方圆山谷,正是收尸匠祖师爷爷金不黑种养‘神髓天根’阵法所在。
不到盏茶功夫,苏景选中了地方,心咒转转身形化烟,钻入地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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