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三郎杀气腾腾,气得长裙衣衫和头发都着火了。真生气。
苏景赶忙拦她:“等一等,等一等。”
要是肯把苏景的话听完她就不是阳三郎了,直接挥手不听下文:“你别拦我啊,我告诉你你别拦我!狗坛何在速速讲与我知,其他事情不用你管,我自己把不听带回来......”
苏景有些哭笑不得,可到底还是开心的,阳三郎现在这副火爆德行让他开心。好容易拉住阳三郎,把事情经过给她大概讲了一遍。
得知现在找不到人,阳三郎也没辙了,悻悻收势,不过嘴巴还在嘟囔:“蒸莲娘娘?什么妖魔小丑都敢当个‘娘娘’了,老子还是阳三老母了!”
“老子还是老母?”苏景笑问,拉上阳三郎落足骄阳内:“这枚太阳有何古怪?”
烈火世界,不存地面,只有无穷无尽地烈焰火海。阳火浓稠如浆,一望无际地火乾坤!苏景与阳三郎就落足于火浆之海上。
提到太阳,阳三郎又来兴致,喜扬眉:“这太阳不存阳火金宫。应该说,此间根本没有过阳火金宫。”
苏景闻言一愣。
金乌炼日是修行也是为自己筑巢。骄阳被铸就同时也会有一座太阳神殿落成,深藏于骄阳深处。
只要有力气有兴致,金乌大可一枚一枚铸就多轮骄阳,骄阳成形后,它们也会弃之不用。但无论骄阳中有没有神鸦驻扎,只要太阳不灭,其深处的神殿就长存永在。
是太阳,就一定会有一座金宫神殿。
“没有神殿?那...那还算太阳么?”苏景疑惑,正待再问忽听身边的阳三郎一声惊慌怪叫:“苏景小心!”
喊声未落,浓稠火浆中突兀窜出一头巨猿,身高三千丈、体色若鎏金,双目殷红如血,头戴如意天水冠的巨猿,双手抡银锤向着苏景狠狠砸下!
‘赤尻马猴!’苏景心中急闪念,大惊失色。
灵明石猴、赤尻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混世四凶猿,成大气候者,就是菩萨大士诸天星君遇到了也会远远躲开,它们皆为横行宇宙的真正凶物,其中赤尻马猴精水法、敌九龙,在它面前即便水神共工也不敢自居高明。只是这玩水的凶猴怎么会出现在太阳之中!
杀劫来得全无征兆,而那头赤尻马猴动袭时候双锤连环,瞬瞬里......多少猛击接踵轰来?苏景不知道,他只晓得自己在电光火石之间,挡下了九锤,跟着他就明白:死定了。
第十锤,肯定没命。
赤尻马猴的杀法诡怪,以苏景之前所学所知,根本没办法来形容凶猿杀法的怪异。
苏景就要被打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打死的:九锤挡过,他一身厚重灵元变得散乱不堪,明明还有大力却难以调运分毫,只能闭目等死。
就在此刻,遽然剑啸凄厉,一道墨色剑光自苏景头顶疾窜而出...屠晚持剑急斩凶猿!
屠晚在前,苏晴在后,阳三郎也反应过来,口中叱咤一声,霎时一身金衣化作墨裙,阳三郎化身墨金乌!还有一倾火浆巨浪冲天爆碎,小金乌自火海深处疾飞而出,赶来救主。
四道元神合战巨猿,赤尻马猴凶性大发,一双银锤舞成千百团光芒,猛攻向前。
三锤后,小金乌败下阵来;第四锤红发苏晴摔落;倒是屠晚与阳三郎最最凶悍,他们两个合炼墨剑,八百年精修苦练已经颇有火候,一个掌墨神剑一头驭墨天乌配合无间,硬是又撑下了十七锤,可到底还是惨败,怪叫声跌落火海。
所有人都一样,被凶猿的杀法打乱一身元力,再施展不出丝毫力量,只剩下‘等死’这一件事可做。
凶猿狞笑,舞锤飞身,命在旦夕时候苏景急转心意更换王袍,盼着阎罗之威能够震慑凶猿,同时双目圆睁,开口大吼:“投降投降......”
哪里来的凶猿,为何要打这一架?输给混世四魔猴不丢人,可如果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冤枉,投降以后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多好。
奈何这次碰上的是狠心贼,一不看阿骨王袍二不理苏景投降,双锤运起奔雷之势向着阿骨王脑袋砸下!
冤啊...苏景最后的想法。他以为的最后想法,未料巨锤砸到脸上突然变作了柔柔清风,连一根头发都伤不到。苏景赶忙睁眼,凶猿业已化风去,消失不见了。
来得突兀,去得无端,打趴下就完,凶猿管打不管死?
苏景愣愣半晌。鬼门关前走一遭,原来冥王也会被吓得不行。好容易回过神来,他就听见了阳三郎的哈哈大笑,问他:“怎样,怕不怕,服不服?”
苏景一头雾水,可听了阳三郎的笑声至少能明白她是晓得事情经过的:“究竟怎么回事?这头赤尻马猴从何而来?”
“可还记得你曾给我说过的,当年大漠之中陆崖九十万心念十万人,一点灵精化繁城?”阳三郎反问。
混乱元气渐渐规整,力气迅速恢复,苏景点了点头。阳三郎继续道:“一样的道理了,这太阳不是金乌施法铸就,而是前辈金乌‘想出来’的。”
同样是想,陆老祖相处一座幻城和满城只会说一句话的人;古时神鸦却想出了一枚真正的小太阳和一头只打斗不夺命的赤尻魔猿。
“从头说成不。”苏景坐了起来,望向阳三郎。
“神鸦七将,你当已知晓了吧。”阳三郎开始从头说起。
燥、风、真、知、生、杀、诡,合称神鸦七将。
金乌是乌鸦,天生爱说话,东串西串之后就是东传西传,嚼舌根散流言,七将之一‘燥’就是专门造谣生事、煽动军心的本领;
金乌生来五感明锐,若专注于耳力精修,可修得彻天神耳,遥听十万里外虫豸低语,七将之‘风’即为神耳乌,打探消息的能手;有人修耳就有人修目,金乌辩真,总有万般变化千重幻法难逃神鸦凝神一望,‘真’为神目鸦,真相永在其眼中;比着耳目更难修的是心,但若修心大成便可窥气运探祸福,‘知’将在金乌族中地位崇高,那是神物中的巫师。
金乌生阳火,阳火主生亦主杀,是生是杀只在神鸦一念间,不过在生杀两能在‘七将’之中另有其意,生主医,救护同族疗伤扶命;杀主战,金乌个个都能打,‘杀’为乌中冠,比能打还能打,特别能打的那种。
神鸦七将并并不是专指哪只金乌,而是将本命本领中的一项修炼到极致火候时得来的天赐封号,至于最后的‘诡’,泛指一切‘奇门杂艺、雕虫小技’,比如阳三郎修墨,有朝一日若能修行大成,即刻封得神鸦诡将之号。
有关‘神鸦七将’之说,苏景以前并不知晓,但修成炽烈天骄、飞升天外之后,冥冥中自有真知灌入,让他知晓了诸多族中事情。
在破烂囊中修炼时,苏景曾对阳三郎笑道:“这七将,看上去像极了行军打仗的手段...咱们金乌也有大军么?”阳三郎跟着苏景一起飞升,也得‘真知灌顶’,其她是正宗金乌,知道的比着苏景更多,当时应道:“没事的时候大家四散纷飞各玩各的,但若有天真有灭族大祸时候,金乌便会集结成军...别问我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太阳之内,见苏景点头,阳三郎接着说道:“这枚太阳,就是一位‘杀将’前辈的念想,前辈名唤阳崩巴。”
‘杀’主战,金乌族中最最善战之辈,神鸦前辈阳崩巴修炼大成后,游走宇宙四处玩耍,大半生的快活逍遥,直到他遇到了一头赤尻马猴。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天注定的对头,赤尻马猴名唤赤巴崩。
阳崩巴碰到了赤巴崩,名字不对付,互相看不顺眼,都是天生凶物可一个是啰嗦乌鸦一个顽劣猴子,一点不像大鹏、神龙那般说打就打,两个废话篓子凑到一起先是几天的臭骂和互相数落,后来实在骂烦了才真正动手。
阳崩巴为杀将,斗战自不必说,但赤巴崩也是赤尻马猴中的奇葩,修得一身大本领,一场恶斗三百年,乌鸦猴子都没力气了,还是谁都不服谁。
三千扎内,凡间粉碎仙庭轰塌,两个怪物的战场一片狼藉,魔猿赤巴崩气喘吁吁地趴着:“乌鸦,你走运了,我正自创一套厉害杀法,名唤杀千刀,可惜还没炼成,要不你早死了。”
阳崩巴肚皮向上三足朝天,一听就笑了:“这么巧,我也正领悟‘一刀鲜’之劫,要炼成了早把你红屁股砍成两瓣!”
“你道人人的屁股都长得和鸟一样么?我的屁股本就是两瓣。”魔猿赤巴崩评论着屁股,奋力想要爬起来,最后也只能勉强翻个身,一样肚皮向上:“一刀鲜听起来不错,但还是不如我的杀千刀听着威风,你输了。”
“放屁,比名字,赤尻马猴就是光腚猴子,比得过三足神鸦么?”阳崩巴反骂。
“不是光腚猴子,是红腚猴子,恁地无知的蠢物。”赤巴崩纠正。
“不是,我不明白,猴子不都是光屁股的、红屁股的?为何独独你这一脉唤作赤尻马猴,也没看你的屁股比着别的猴子更光更红。”
......
一趴一躺,不耽误废话无数。整整三十年后两头凶物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但就这么死缠烂打下去实在无趣,神鸦与魔猿约定,待一刀鲜与杀千刀两人绝技修成后再做决战,彼此说明巢穴坐落所在,跟着晃晃悠悠地飞起来分道扬镳。
一晃三百年后,神鸦阳崩巴正在自己的阳火宫内参悟‘一刀鲜’,外面忽然传来叫喊声音,阳崩巴出门一看原来是魔猿赤巴崩来了。
神鸦微惊,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修成了绝技,这样的话自己可凶多吉少。不过杀将桀骜,不逃不避,亮开架势先骂街再准备决战。
不料魔猿晃头摆手摇尾巴:“不是找你来打架的,我的杀千刀还没炼成...是这样,我修炼杀千刀遇到些麻烦,想来想去这宇宙间也没谁是我能看得上的,倒是你这头乌鸦,能和我斗个平手,或能帮我弄明白几个关窍...你帮我参详参详?”
说着,魔猿尾巴勾勾,举起了个磨盘大小的桃子,不知哪里找来的异种。
金乌好战,同样对高深杀法痴迷,阳崩巴点头说‘好啊好啊,你让我参详绝技将来输死你’就放魔猿进入自家宫殿,这一参详,阳崩巴发觉对方的‘杀千刀’高深莫测,是闻所未闻的厉害斗法,但是吃桃子的时候神鸦阳崩巴又破口大骂了,磨盘大的桃子有颗磨盘大的核,看上去光鲜多汁的蜜桃只有一层皮。
十五年后,魔猿心满意足地离开阳火宫,‘杀千刀’的几重疑惑地方得神鸦相助,他都已参悟明白,回去继续修炼了。
又过得两百余年,这次神鸦阳崩巴登门去拜访魔猿了,一样的事情,神鸦的‘一刀鲜’在修炼上遇到了困惑,而魔猿在大概了解过‘一刀鲜’的劫法后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乌鸦的秘法比起他的杀千刀全不逊色!
其后无数年头,时间漫长不可计,阳崩巴与赤巴崩有来有往,讨论杀法劫术精研斗战本领,厮混的时间长了,渐渐就不觉得对方那么不顺眼......仙庭之中,好战擅斗之辈无数,可是能达到崩巴巴崩这等境界的少之又少,不再彼此讨厌之后,见面越多就觉得投脾气,神鸦魔猿结为好友,终有一日,两人各自完成了自己的绝技。
说起来,还是魔猿稍稍快些,他的杀千刀比着阳鸦的一刀鲜早炼成了三年。
两人都已修成绝技,可谁都不再提比试的事情,结伴遨游宇宙,看谁不顺眼就一起打谁,看谁长得乖就送他个磨盘大的桃子吃,一路逍遥快活无边,直到三千年后一天,魔猿赤巴崩忽然没头没脑地笑了声:“差不多了,快活够了。”
神鸦阳崩巴同样笑道:“嗯,我觉得也差不多了。”
听阳三郎说到这里,跟在苏景身边聚精会神听故事的红发苏晴瞪大了眼睛:“他俩还要打?”
苏晴劫中生,但还有大半来自离山巅、来自灵魅儿,本心有柔软一面。倒是屠晚,剑上生灵天性锋锐,更能理解两头凶物的心思:“嗜战之人,各有绝技在身、唯有对方能够抗衡,到最后也还是舍不得不打这一仗。”
舍不得不打。
即便彼此已结做至交好友、即便明知彼此的杀法劫术一旦出手就再无法控制、即便两人都能明白一战之下会是怎样后果......可还是舍不得不打。
甚至可以说只有打上这一场,才是对好友真正的尊敬。
平日里相处废话无尽、足足吵闹了三千年的两头怪物,到了决战时候竟没了只言片语,相视一笑之后,一刀鲜遇到了杀千刀。
一刀鲜,顾名思义,只有一击;杀千刀,但千刀并于一瞬间。
一刀和千刀一样的短暂,瞬间相遇后的瞬间生死。结局不出所料,魔猿赤巴崩丧命、金乌阳崩巴将死。
将死,只是死得晚一点点,这一战分了生死但不分胜负。
这个故事听得苏景心里不上不下,说不出的向往和说不出的难受。宇宙中当真有这样的人么,嗜战如命强大无匹,以修得一门得意战法为毕生所求;以寻得一个真正对手为无尽荣耀!
真有这样的人,阳崩巴,赤巴崩都是。
天雷响亮却未免孤单,地火辉煌却未免寂寞,而天雷地火相遇时候,便是真正的灿烂与荣耀。
金乌阳崩巴将死。
命火熄灭,生机断丧,再没得救了。等死的时候阳崩巴闭着眼睛,仔仔细细回忆着、回味着刚刚一战,其心甘之如饴其面欢喜雀跃,死得值,死得值,死得值!
阳三郎的故事讲到这里,苏景已经明白了,这枚小小太阳就是前辈金乌杀将阳崩巴的最后‘念想’。
强大金乌最后的思慧,化作一枚骄阳,所以这枚太阳里没有金宫神殿,只有一头亦幻亦真的赤尻马猴、赤巴崩。
当然不是真的猴子,但这头赤巴崩也会‘杀千刀’。
“我来时候,此地还残留了一份前辈的本命根思。”见得前辈‘遗思’阳三郎的神情里全无悲戚,她也是‘姓阳的’,所以完全能明白阳崩巴为何要做那最后一战、完全能理解老人家辞世时的快活惬意。
‘快活’二字,便是求之不得!
到头来阳崩巴不是死在斗战中,他是死在快活中,足矣。所以何必难过,阳三郎的声音是快活的,替阳崩巴快活,继续讲最后那段‘根思’说出。
与陆老祖当年的情形一样,阳崩巴留想出一轮真阳和阳中魔猿,并非刻意而为,但到神鸦回味过最后一战后太阳已成。
阳崩巴以为,这便是天意了,留一轮真实骄阳,留一头半真魔猿,留待日后有缘人来传承下那头赤尻马猴的旷世绝学:杀千刀!至于阳崩巴自己的一刀鲜...不要紧,不要紧,既有杀千刀流传下去,就不必再有一刀鲜的传承了。
拼出最后一点力气,为这骄阳中再添出一点法持,留下一段根思大概说说事情经过、再嘱托后人若遇到赤尻马猴一脉尽量多几分照顾,神鸦含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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