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伯一声令下,随行刽人奴仆离开云驾去传苏景。
刽人奴本想直接从空中飞入白鸦城,但他才一动‘入城’心念,突然打了个冷冷寒颤——一道阴狠杀意自地面冰城中冲起,将其死死笼罩其中。
杀意相胁:胆敢擅闯,必做诛杀!
刽人奴身为四等族,在驭、丁眼中卑贱底下,但比着‘杂末’要高贵得太多了。驭人治律严苛,下族胆敢冒犯上族罪同谋反!来自爵爷身边的刽人仆心中怒道‘借给八个胆子,可敢冒犯老爷’,身形则兜了个圈子,老老实实落在城外、门前:“炎炎伯传召,白鸦夏离山速去相见。”
话音落,城中怪云翻腾,四个面貌痴呆的尸煞扛软轿端立其中,那个夏家外戚青衫糖人仍就侍立轿旁,人在半空垂头看了刽人仆一眼,目光犹如蛇牙阴冷毒辣,看得奴仆脸上一疼......
登上炎炎伯云驾,见面、寒暄,夏离山告罪一声‘我本残疾、礼数不周’,全无离开轿子的打算。
方画虎对苏景之言夏离山不置可否,面上没太多表情。他身边侍卫首领方戟知道这是自己该开口的时候,拿捏了一个稍显生硬的声音:“我家大人爱惜人才,不会和你计较什么。不过、夏离山,你总得要明白,我朝六族分明、等位森严,不是哪家贵人都如爵爷一般礼贤下士的。若是旁人来此地选拔,管你‘夏儿郎’战力如何,管你自己有什么机缘本领,更不会管你是真残还是假废,当先治下个不敬大罪,直接砍了你的项上人头。”
说到此,暂作停顿,给夏离山一个心生敬畏的功夫,方戟继续道:“所以说,有本领,还须得有贵人,才是真正的运气。夏离山,你能遇到我家大人,是你的造化啊。”
到了此刻,方画虎才在嘴角挂起淡淡笑容,先对方戟摆摆手,再望向轿中糖人,明知对方不知还是要先做一问:“夏离山,你可知我带你去往何处?”
“夏离山只知,若‘夏儿郎’中选、若我所学能得贵人赏识,可脱杂末之籍。”苏景未作态,只答自己所知之事。
“不错,皇命中的嘉奖正是如此。但这场甄选远未完结,你想脱贱籍,还得再努把力......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乃是:夏界!”
苏景全不掩饰自己的茫然,夏界?翻遍白鸦城简牍书典,从未见到过的新词。
见其茫然,炎炎伯真正开怀:身上的白裘再如何富贵、眉目中神采再如何雍容、身边的侍卫再如何凶猛,杂末终归还是杂末,永远也没机会见世面的乡巴佬吧。
开心之余,炎炎伯暂时忘了‘礼贤下士’这回事,忍不住笑问一句:“不是说仙人入梦论道讲法吗,怎么,梦中仙家未曾和你说过这世间两面、四届?”
“论道,论得是宇宙大道;讲法,讲得为我身命法,吾兄虽为仙家,但从未真正来过这片天地,并不知此间模样,自也就没提过。”苏景的‘梦中仙兄’完全是照着归仙郎齐‘画’的,说得算是‘真话’。
炎炎伯呵呵大笑,未去理会对方的无稽之谈,转头对方芳猫说道:“两面、四届之事,你来给夏离山说一说。”
话说完,方画虎心中对自己喝彩一声...这等事情自是无需劳动伯爵大驾亲自去给杂末解释,方芳猫最爱讲话现在又扮成侍卫,由她来说比较好,而有朝一日,夏离山真正被自己收服、变作贴心下属后,妹妹再除去乔装,这夏离山再回想今日此刻,竟是伯爵家的大小姐亲自为其讲解乾坤,岂非荣幸之至、感恩戴德。
“世界有四个节气,春、夏、秋、冬;是以天下分作四个疆域,春疆、秋地、夏域、冬原。春为发生之地,欣欣向荣生机盎然;秋为收成之处,粮茂果盛物产丰饶;夏为奔放地方,不若春疆舒适,不若秋地富饶,但胜在繁华多姿,只可惜气候炎热了些;冬原则是荒芜地方,就是你等杂末的栖身地方了,天冷冻煞人、阴风吹断魂,最最贫瘠荒凉也最最难耐恶劣。”能说话就是快活事,方芳猫喜滋滋开口:“若将乾坤天地等分十二块,冬原最广漠,占起六;夏域次之,占其三;春、秋两地加起来,共占最后三分。”
苏景着实愣了一下子。听对方言辞,这世界的四季不以时间推移轮转,竟是按照地域划分的?夏天是一个地方,此地永远都是夏天;其他三季亦然?
再仔细回想自己在白鸦城中看过的书本,确是也想不起何时看过有关‘春夏秋’的记载。
杂末卑贱,只能在苦寒冰原栖身,既禁足也封闭消息,上族贵人渲淫所出婴孩要么被直接吃掉,要么就在还不记事时候就被送来冰原,是以根本不晓得冰原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此刻苏景发愣、诧异的样子落在贵人眼中正是全没见识的无知惊讶,再也正常不过。
“春疆最是宜人,花红柳翠熏风洋洋,专为驭人所居;秋地也不错,且物产丰饶,比着其他三地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为国之窖圃、社稷仓廪,重要无比,也由驭人亲自把持,古人名族从旁相助;夏域中驭人就没那么多了,只有几位上官坐镇,主要是咱们古人主事,其他辅族也杂居其中......”
错不了了,此间四季非时令,是地域。
如此诡怪的地方,若非亲身经历,当真一辈子都想象不到。新奇地即为新奇景,苏景从来只怕世界不够光怪陆离,惊诧过后又喜上眉梢,落在贵人眼中:乡巴佬见了世面,很开心啊。
如果再仔细想一想的话,四季固定于地域,那太阳如何行运、怎生计较时间...林林总总立刻冒出千万疑问,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苏景不急、自己在这世界还有的跑,再多困惑也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四个节气,新鲜之至,那‘两面’又做何解?”苏景发问。
方芳猫应道:“两面就是阴阳两面,阳间生灵死后鬼魂入幽冥,幽冥有轮回法度、将鬼魂重新发落、投胎阳间,如此循环往复,世界才生生不息。”
这也是一重关键,苏景微扬眉,在白鸦城中,他也从未见过有关‘轮回’的记载。
四季、轮回,都算不得什么机密,但因身份低下,六等杂末穷尽万代也接触到这些‘知识’。这一次不等苏景开口追问,方芳猫就笑道:“你可是在想:祈愿仙佛、下一次轮回投胎时,能脱去杂末籍、入身贵人户?没有用的,等阶早注定,一生何出身,万世做此族。轮回如铁,大律无情,你今生是什么,前生、来世永远是什么。”
苏景自己做过大判、如今还是阎罗神君亲封阿骨王,对中土幽冥的了解,比起他对阳间所知毫不逊色,这世界的轮回道也大大差别于中土,免不了又是一番诧异,随即出言试探,想知晓对方为阳间人,怎会晓得轮回事,最要紧的是苏景想到找找看此间是否有从阳世入阴间的办法,如果能行、直接去幽冥断了他们的轮回...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可惜方芳猫接连摇头:这认知来自口口相传、差不多是约定俗称的事情,并没什么真正依据。
方芳猫言语详尽,越说话就越多,忽闻兄长咳嗽了一声,她这才想起来还有件事正经事未做交代,当下全无过度,直接把话题从‘轮回’上生硬扭回‘冬原’:“夏离山,我且问你:你不知四界、两面,那你可知天下冬原有多大?杂末城池又有多少?”
城中有记载的事情,苏景自不会忘:“方圆一万三千余里,冰中城池三百开外。”
不料方芳猫笑而摇头:“不算错,但也绝不对!你说的只是你所在的雪原。自驭人皇大统乾坤,曾丈量天下,将这座雪原化分十八块,你之所在,雪原七。”
苏景算了算,‘若天下十二分,则冬原占其六;冬原又分做十八块’......这倒是好计算,中土一旬、为杀猕世界冬原一块就是了。这是胡思乱想,不会说出来,苏景口中问的是另外一件事:“之前大人所说‘甄选尚未完成’,就是冬原十八分的道理了?”
雪原十八分,白鸦城‘夏儿郎’不过夺魁于其中一块,想要真正问鼎‘杂末精锐’,还得再和另外‘十七块’冬原选出的精兵打上几仗。炎炎伯奉旨办差,甄选杂末精兵,也只负责雪原七这一处而已。
这个时候有刽人奴献媚,见小姐说了好半晌,躬身奉上一盒冰糖果,酸甜冰凉的小零食,最是生津止渴。
方芳猫忘了自己现在是侍卫身份,捻起一枚糖果放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咂着,不忘吩咐:“也请他们尝一尝吧。”
方画虎堂堂家主,不吃零食,但也没理会妹妹赐糖于杂末,对苏景点头道:“差不多,但胜出之后另有凶险一战,夏地已设好阵擂,以供十八冰原争胜......”正待仔细解释,耳中忽然密语响起妹妹的密语:“你说帮我问他名字。”
“夏离山,你这本族兄弟仪表堂堂,可有名姓?”杂末不是个个都有名有姓的,世情如此,炎炎伯这一问不算无礼。
正拿起一颗糖果的苏景看了看相柳,转回头对方方画虎笑道:“外戚,非我家本性,他姓唐,单名一个果字。”
忍不住,方芳猫笑了:“你叫唐果?”
苏景故意开玩笑,相柳阴测测的回答:“糖人,唐果。”
同个时候,另个‘糖人唐果’正在白鸦城内,伸手向面前的空气轻轻一拍,声音清清淡淡:“丁人,你转来转去好半晌,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