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动教训过苏锵锵,又想了想,迈着四方步来到尤朗峥面前,拱手做平辈礼,诚恳道:“尤兄节哀,往事已矣。”三尸之首,最是稳重不过,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周全......
苏景不知该说点啥,好在尤朗峥很快昏睡过去,沉迷不知外事,消减了不少尴尬。苏景又走向不远处的方菜。
兄妹相争早已结束,方菜制服了兄长,这倒不是方亥打不过妹妹,而是因为他是刺客。
刺客,本领手段姑且不论,但心志的坚韧一定远胜旁人,虽也被蛊惑了,但还有‘东西’被保存下来、深藏心底,比如兄妹间的感情。
兄妹相依为命千百年,做哥哥早把保护妹妹作为自己的性命信条深种于心底、成了本能。
乍见妹妹时因本能而起的自我清明立刻绽放,与墨巨灵对他的控制纠缠成一团,和方菜相斗时方亥自己也再挣扎,时而清明时而狰狞、更多的时候则是迷惘,如此状态自然打不过妹妹了,被成功制服。
透过精巧面具,方菜的目光喜忧参半,哥哥未死她欢喜无比,可方亥现在的状况不好,神智混乱疯疯癫癫。
无需请求,苏景已将一道灵识探入方亥体内,片刻后拍了拍方菜的肩膀示意她放开法术禁制,铁面少女会意撤销法术,苏景手诀一翻将方亥收入了鬼袍,同时对方菜道:“他体内墨沁不轻,但可驱逐干净,放心。”
原本安放于盆景山的王灵通,在苏景用大山去砸墨巨灵时也被收入了鬼袍,此刻正好两人一起救治。
心神十立,救人全不耽搁苏景再去向阴褫问话,重中之重,莫过于‘翻覆眼’,不料土著阴褫性子阴沉得很,即便已经澄清误会、即便苏景斩杀了一直在利用它们的墨巨灵,褫家弟子仍对这些外人充满敌意,当苏景提出要送‘人’进翻覆眼时,七寸褫阴声回答:“随便,不过有一重:只要我等稍稍恢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放入神穴的外人打杀毁灭!”
雷动闻言大怒:“恩将仇报的东西,忘记是谁救你们了么?”
“狗咬狗罢了!都是坏我圣地清静的妖孽。”七寸褫冷笑:“若觉我等不分好歹,简单,把我们尽数杀光,之后随便你们放人入神穴了,岂不干净省心。”
世外隐族性情偏佞,不近人情,十六赶忙跳出来打圆场,忽啊忽啊的劝同族,七寸褫不为所动,冷面以对。
苏景不生气,反倒觉得可笑多些:阴褫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旁人,这份直愣愣的固执,让人分不清它们可爱还是可笑。
戚东来抱着肩膀来到苏景身边:“你是老好人,多半不忍动手,我代劳吧!”魔崽子不滥杀无辜,但也不会把人命放在心上,杀光这百多条全无还手之力的大蛇小蛇,他只当打个哈欠似的轻松。
苏景摇摇头:“等等再说吧。”言罢暂时不再多言,盘膝端坐于云海,十段心神或投入疗伤、或理气行元条理一场大战后微有些混乱的本源真气,另有三段心神更另小股真气开始试探着行运第七境第三重正法‘天地和合’,为下一步修行做准备了。
一晃九天过去,苏景的大红袍无风自动,一老一少两头恶鬼自袍中显身,正是肆悦鬼王麾下大将,王灵通与方亥。
墨巨灵已死,留在王、方身上的墨沁随之虚弱,苏景没费多少力气就为两人洗炼干净,此外还送了他们俩一人一道护魄阳火,下次再遇到其他墨巨灵,想要蛊惑他们就不是件容易事情了。
这个时候小师娘还在海底阵法中未出来,而褫衍海中,因神祇陨落荡起的异象仍未完结,凄风苦雨绵绵不休......
中土世界中,异象不止幽冥褫衍海有。
阳间、离山也有,从五天前开始:一红、一黄、一蓝三道光华自贺余长老闭关之处缓缓升腾开来,十六个时辰后三重原色光华各自凝聚成团,如瑰云般缓缓游弋开来,围住贺余的闭关山庐来回旋转久经不散。
三道光团常常会做交汇,原色相叠又幻化出诸般绚丽色彩,委实动人景色。
贺余得天人感应,领悟奇快,兆象再现离山,所有离山长老都能明白,若不出意外的话,贺余师伯迎劫破道不远矣!这是天大喜事,可沈河面上并无喜色,独立于九鳞星峰,背负双手漠然望天......
阳世中,异象不止离山有。
人世间也有,抬头可见,从七天前开始:白昼时,天是红的,血色怪云密布于苍穹,完全遮蔽了青蓝天空;夜晚时,天色不黑也不明,浑浊得半亮不亮,压得人心里憋闷。
凶色、噩兆。沈河心中明白,血云恶象是当年‘弥天台雷音阁慈航法灯尽灭’的尾兆,几大天宗戒畏百多年的那道噩运大劫已近,可到现在为止,大家还不知道那劫数究竟是什么。沈河呼吸悠长,心宁静但绪错综,要来的是一场好大的风雨,能不能撑得过去?沈真人不得而知,忽然间他很怀念小时候......那时候天大事情都有师父、师叔甚至师祖担当,全不用他来操心什么。可是现在,老人皆已离开,落在沈河肩头的担子...很沉。
过不多久,樊长老御剑来到九鳞峰前,不等通报问礼,沈河就撤掉星峰禁法请师弟进来。
来到掌门面前,樊长老执手作礼:“龚师兄与红师妹先后传回消息,龚师兄找到了扶乩师姐,不过...师姐的记忆仍乱、修为也...也未能恢复。”
当年扶乩从南荒归山,逗留三甲子后,记忆不曾回复,便下山出游去了,平时很少与门宗联络。如今劫数将至,若她能记忆尽起、修为也能大大回复,离山无疑又多出一根主心骨,可惜......沈河并不掩饰失望,浅浅叹了口气:“师姐安好就好,红师妹那边呢?”
“师妹传讯说已找到了‘三年鱼’的线索,正赶去地方,若有所获会立刻传讯。”
沈河稍显欣慰,这是个好消息。
‘三年鱼’是鱼,鲤鱼。
和普通鲤鱼全无区别,平时它不存于世间,就算把中土所有鲤鱼都打捞上来也找不到这奇物,但将有剧变发生时,剧变三年之前,就会有一条普通鲤鱼突然开慧生智,能够口吐人言说出剧变究竟是什么,想要提前了解劫数,唯一办法就是找到这条‘三年鱼’。
为此,血云铺天之际离山境内常驻的诸多水妖由红长老统御着尽入世间湖川,苦苦寻找三年鱼。
两件消息呈于掌门后,樊长老又道:“师兄,你看要不要请贺师伯出......”
“不可打扰他老人家。”沈河摇头回绝了师弟的提议,那老人已经为离山、为正道鞠躬尽瘁,最后这一段清静领悟是他应得的,即便真的天穹崩裂,沈河也不会让一块碎片落在贺余肩头。
沉默了片刻,或许是觉得话题太过沉重,樊长老将一件轻松事情讲与掌门:“莫耶妖...少女的‘笑语花’,这几个月里已经五开五谢,风师弟那边查得仔仔细细,无毒无害、再也普通不过的凡花。”
小妖女到处种花,离山怎能不对这花儿做细致检查。
樊长老继续说道:“那位不听姑娘现在还在东土各地游走,做一件好事便着收受她恩惠之人种几株笑语花,最后还都会露出三瞳环于目的本相...实在搞不清她这到底想干什么,不过她的花儿越种越多,在凡间也渐渐有了些好名声......”说到这里樊长老面露微笑:“再就是天斗山那边有消息传来,说这位小不听和咱们的小师叔交情很不浅。”
沈河也笑了起来,但对苏景、不听的交谊不予评论:“不管她出身何处,肯做善惠行便是我正道中人......那次在水生镇也多亏她出手帮忙,离山领了她的好处,也该种些笑语花以示谢意。山门前种上七十七株。”
樊长老点头:“我这就去着弟子种花。为何是七十七株?”
“七七,锵锵,不觉得谐音挺像的么?”沈河笑着解了玄机。
一直维持到师弟告退、掌门真人面上的笑意才告散去,肃穆重浮于面,双手再背负于身后,举头向着铺天的血云望去......
天色诡怪,中土人间免不了人心惶惶,求神拜佛、祈愿祈福,大小寺庙、连带着黄大仙胡大仙的牌位都香火旺盛,佑世真君的祠堂更是人满为患。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惶恐不安,黄天蝎就不担心。
黄天蝎是大潭乡人士,自幼不爱书本不事锄镐,见了酒坛和骰子比着什么都亲切,是个地地道道的泼皮,本来名字唤作黄阿瘦,他嫌‘阿瘦’太不威风好汉,自己改成了‘天蝎’,还在手臂上纹了一只昂首昂尾的大蝎子。
抬头看看天色如血?看多久也不管饱,哪还看个屁,黄天蝎撇了撇嘴巴,从村里转了一圈,西头的酒寮没开门、东坡的赌局不够人、北口的王寡妇回娘家去了...正无事可做时忽觉身上痒痒得难受,心里算计了一阵,没能想起来上次洗澡到底是什么时候。口中哼了个财神高照的赌上调子,黄天蝎向着村南的大水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