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战,苏景一行遭遇尸煞千余众。
其中两成多尸煞本就带伤、新伤......如何斩杀一头有主人的尸煞?不嫌麻烦的话大可将其碎尸万段,彻底打烂,它自然无力再战;又或者,击破尸煞与主人的联系,没了主人心意指使,普通尸煞就会变回僵硬尸体,再无危害了。
前者自不必说,后者的话,也须得打伤尸煞身体、毁掉它们受纳主人指挥的尸穴法窍。那两成多带伤尸煞,对阴褫来说已经‘死了’,它们的控尸法术在之前恶战中都被七十三链打破了、没用了。
另外七成多尸煞,包括春秋蟾和无常煞,一样也是褫家的尸煞。
前辈阴褫时常会离开褫衍海,游走幽冥见到好尸便送回老巢,早为后世子孙攒下了雄厚家底。那些身体完好的尸煞便在此类,它们是褫家的‘存货’,安养于深深云海之下、尚未开始炼化。
刚刚结束的一场大战与褫家弟子全无关系,一千多尸煞莫名转‘活’、奉别人命令前来狙杀苏景一行。
这时候苏景问七寸褫:“你们可曾见过一头墨色巨灵神?”
七寸褫应道:“从未见过!褫衍海中只有褫家弟子、尸煞和外戚,再无旁人了。”
‘一定有,只是七寸褫不知道罢了。’两位红袍大判对望一眼,心里同样的念头。
苏景又问道:“该如何才能离开褫衍海?”一群残兵败将,如何能再与墨巨灵为战,就算苏景要打,也要先把尤朗峥送走再说。
“我与三位褫家长老合力施法,可将此间世界打开一线,所有人都能从容出入,不过现在......”七寸褫缓缓摇头:“须得先养好伤了,现在谁也走不了。”
苏景踏实了,无路可退。
三尸又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目光寻梭八方,赤目喃喃:“墨巨灵为何还不现身?”该打的打过了,该伤的全伤了,众人实力跌落到极点,这个时候无异是墨巨灵现身的好时机,可那头想像中的巨大怪物并未出现,由得他们坐在云海上聊天。
再张望片刻,确定不见敌人踪迹,赤目把双手一摊:“不来更好。”绝世强敌就此被他抛到九霄云外,迈步走到大判官面前,一抱拳:“尤大人,我有两件事要请教。”
尤朗峥不想十花判那么健谈,但他的气度比着十花判要更从容:“先生请讲。”
“你窝囊不?”赤目开口就问,把尤大人问得有些发懵,但很快大判官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窝囊,打了这么久、伤得这么重,却是不该打的仗,岂能不能窝囊。”
“嗯,我都替你窝囊!”赤目对尤大人推心置腹,跟着话锋一转,又问:“应大人是谁?”说着话,三位矮神君一起低头去看小鬼差妖雾,他们可没忘先前顾小君失口喊小鬼差‘应大人’这件事。
尤大人一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抬起左手,对赤目翘起了大拇指。
赤目笑得含蓄、一点不见骄傲,还道大判佩服自己,是以就没留意大判左手拇指上那一圈白色痕迹,常带扳指才会留下的痕迹。
下一刻,小鬼差妖雾身体一转,化作一道白烟飞腾而起,围着大判左手转了几圈......小鬼差妖雾不见,大判左手拇指上多出了一枚白玉扳指。尤朗峥开口:“应无翅,从我升任大判那天起,就追随本官身边,统领内务、稽查全司。”
话说完,应无翅再化白烟重现落地,身上花花绿绿的妖怪吉袍不再、也不是他平日里常穿的鬼差服色,而是一身类似判官袍的官府,但插肩立领,显得颇有几分精干......衣服精干,人还是那样。
一抖官袍下摆,应无翅朗声开口:“封天都,内务佥办应无翅,见过苏大人、见过几位先生!”
‘忽啊’,见小鬼差变了个样子,十六挺开心,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犹大判的亲信跟在了苏大判身边,对此尤朗峥没有半字解释,就和刚才‘致谢却不说为何谢’一样,用不着解释什么。
苏景也不多问,只笑了笑。
相比于妖物的真正身份,三尸、戚东来倒是对他‘变扳指’的戏法更好奇些,赤目上前伸手就去摸小鬼差,应无翅赶紧向后退:“你干啥?”
赤目问:“你也和那些链子一样,都是宝物化形?你是扳指法宝?”
拈花手摸肚皮,口中咂砸:“不得了,不得了啊!”
雷动干脆也把左手大拇指伸出来,冲着小鬼差一下一下的挑眉毛,示意他变扳指给自己戴戴。
应无翅衣服换了人没换,仍是原来那副和谁都有仇的样子:“全无见识!我非宝物,在阳世时候本为一头雄鹰,但苍天历练于我,让我一出生变没有翅膀,故名应无翅......”至于扳指,则是因他入阴阳司当差之后,修炼鬼法不慎引来反噬,魂身炸碎,碎是碎了但魂魄仍在,就是变成了一团雾,这就有了第二个名字‘妖雾’。尤朗峥以自己的一枚扳指宝物为他重塑身体,重得身躯的小鬼差由此得了两重变化,可以做尺半小人,也可化作大人指上扳指。
三尸围着小鬼差品头论足,尤朗峥由得他们去做什么,全不理会,重新望向苏景:“不是说要问几件事情么?”
身在困境中,此刻什么都做不了,众人反倒从容下来,大判的声音虚弱,但语气好整以暇。
“阳三郎。”苏景开口问了三个字。
尤朗峥似是早就料到苏景会有此一问,想也不想直接开口:“你就把她当成金乌吧,光热神鸟,三足阳鸦。”
苏景面露关切:“当成?”
尤朗峥点了点头:“是真的,但又不算完全真。”
苏景没去追问‘半真不假之说’,而是换了话题的方向:“那‘她’从何而来?”
尤朗峥更奇怪,不答反问:“我查过你,在阳间离山,你有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你是陆角的弟子吧?”
莫名其妙的,苏景的眼睛亮了起来:“不错,离山八祖、光明顶主人正是家师。”
“你师父不是自己下来的。”尤朗峥声音缓缓......死后一入幽冥,陆角即以宝碗发难,打翻鬼差逃走,阴阳司立刻派遣能员缉捕,不久之后陆角被重重围困。
这些事情苏景从未听说过,连三尸都不再理会小鬼差,围拢过来聚精会神的听故事。
陆角生前再如何强大,死后也只是一段游魂,即便‘剑碗’在手,他的实力也大打折扣,更要命的是陆角是个正道中人。陆角八看出判官对轮回作用非凡,是以他突围时,不杀人。
一段游魂,不肯伤人,阴阳司的判官和差官则如狼似虎,只求扣下此人必要时杀灭不惜,由此陆角八在突围中受创,被一道判官神通打中。
游魂脆弱不堪,挨了判官狠击,按理说绝无幸理,可陆角八中击后却未死,而是被打成了‘两段’。
并非身体两断,准确说应该是:另一段游魂被从陆角八游魂中打出。这等邪门的事情,幽冥之中可从未见过。
“陆角中了一击,还是逃掉了,从他身上打落的另一段游魂遗落原地,”尤大人加重了语气,声音却更低迷了:“是一段金乌魂!阳三郎便是从这段金乌魂而来。”
听到这里,苏景面露释然,三尸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陆角曾抽去金乌魂魄入体,死后进入幽冥的也是陆角与金乌两段游魂,不过双魂纠缠于一身,仍是陆角八之形。直到挨上一记狠击,两道游魂才真正剥离开来,直至此时陆角才真正做回了自己。
见尤大人愈发虚弱,妖雾请命代为讲述,苏景自然答应。
“发现金乌游魂时,西方黑暗之患已露端倪,金乌正是黑暗克星,这段金乌游魂来得刚刚好!”妖雾朗声说道:“是以尤大人与一月七星八位大人商议,暂时断了对祖大帝的供奉,集中所有相火、再配以秘法全力炼化那段游魂,以求金乌复原。”
最近这些年,阴阳司对香火之求大增,几乎是‘横征暴敛’,为得就是能养好那段金乌游魂。此乃顶头大事,有‘七星’专责,从祭炼开始那天起,尤大人眼中就再没了真正七星,换做法术幻形。
只凭一段残缺游魂就想再造出来一头金乌?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过登天,且阴阳两界又哪有复活金乌的专门法术,祭炼游魂的办法全靠几位前任大判摸索,这一来事倍功半,进度实在太缓慢,如今那一段金乌游魂还在阴阳司安排的秘密地方,受香火和秘法的祭养。
千多年里,游魂复原不见太多成效,但那段金乌魂魄却因此养下了一道极强的神识,这算是个意外收获。
神识可离开游魂翱翔幽冥,落地化形便是那个阳三郎。
金乌游魂羸弱,阳间记忆尚未恢复,阳三郎有心窍千万,但游魂想不起来的事情她也无从知晓。
阳三郎不算弱小了,上次相见,于大圣、不听等人阻拦下还险险要了苏景的命,可是相比于真正的金乌,她还差得太远。七星大判对金乌游魂的祭养从无停止,这边香火、法术不休,游魂的神识就会不断强大;另外尤朗峥让阳三郎汇合狼群,金乌喜战、可在斗中成长。双管齐下,以求她能尽快强壮,以应付将来的西方黑暗大劫。
妖雾收声,阳三郎的事情就此说完。
当年阳世,陆角夺魂于三足金乌给自己续命,天大神通、惊仙之举,其实源自一段情事罢了:师父想活得长一些、不为自己,只求能在有生之年助心爱女子飞仙。那时又有谁能料到,这段情事还给幽冥世界带来一道对抗黑暗劫的依仗!
那个被妖雾、苏景打得两眼乌青的女子,阳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