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裘王的心绪很有些古怪......见到一只小狐狸嗷嗷叫着和一群凶猛猎犬打得难解难分,猎人会怎么想?
会瞪大眼睛,会吃上一惊,但也仅次而已吧。
摘裘王就是如此了,惊诧‘小九王’的气焰,他一个人真敢于一支猛鬼大军为敌;惊诧于‘小九王’的凶猛狠辣,他一个人真就硬生生拖慢了大军的前进。
可说到底,也只是拖、慢。
是以摘裘王惊讶则已,却不怕,一点也不怕。他晓得,这一战他赢定了。唯一一点顾虑:阳身小子可能狗急跳墙,会动用什么犀利手段来行刺于孤。
福城的护法禁制并非分立于四墙,而是一个整体:哪个方向敌人攻势凶猛,护篆的力量就会转去何处。此刻西、南两处阴兵的攻城法术完全施展开来,威力浩瀚,福城的护阵也全力投入这两个方向,整整半座城都透气惨惨白光,全力抵御法术的猛攻,再无余力守护其他方向;
主攻东方的楚江王刚刚传下大令,他的飞旗精锐被苏景破掉,可大军仍在,在轰轰战鼓的催促下,阴兵涌动如潮,全力攻打东城。福城护阵指望不上,只能依靠城中鬼兵守御,笑面小鬼麾下士卒和苏景的手下,几乎全都投入东城,硬抗楚江攻势。
西、南有护阵、东方有守军,现在还能坚持,但福城北城已然虚不设防......不是没有守城的人,正相反,北城上密密麻麻布满‘鬼卒’,密密麻麻的,红着眼睛咬住牙齿等待厮。
只是那些鬼卒,身上无甲头上无盔,手中的劳具比着真正的刀剑还要多,青壮之中夹杂着半大的少年......哪里是什么‘卒’,皆尽游魂,皆尽城中鬼民!
有校尉穿梭于人群,不停地整理着队形,不停地告诫他们现在该如何,可没有太多用处。乱糟糟的人群拥在一起,没有阵型也就没了策应、没了灵活;每个游魂的身体都硬邦邦的,死死攥住手中武器,过早的把力气消耗在紧张中,还没开始打仗就已经疲劳。
或许他们有足够的决心,有足够的勇气。
但除了决心和勇敢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在真正的阴兵眼中,他们甚至连‘不堪一击’都算不上,不值一提吧!
再明白不过的情形,只要北方摘裘大军冲城,此城立时告破。
北方的希望,全系于苏景一人。
这‘希望’还能坚持多久?
雾中摘裘军混乱不断,自相践踏、自己人冲撞得人仰马翻,不过这个‘瞎疙瘩’整体还是在移动着,虽慢、虽乱、虽伤亡不断,却不曾有过片刻停留。
苏景拦不住,全力以赴之下也不过是拖延,延缓,让摘裘王大军走得慢一些,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渐渐,摘裘王心中的惊讶不见了,那团雾再如何诡异,看上一顿饭的功夫也早都‘习惯’了。
恶战如火如荼,转眼小半个时辰过去。
此刻摘裘王倒是有些纳闷了,他想不通,‘小九王’又何必白费这个力气?
破城是早晚的事情,与其雾锁大军,还不如试着来刺王杀驾干脆.......鬼王念头才动,大雾、火雨散去!苏景显身,不再纠缠于大军!
而那要命的雾气散得太突兀,摘裘大军反倒爆起一阵排山倒海似的惊呼,非但不曾加快行军借机冲城,反而齐齐止住脚步,高举兵刃或法器,小心戒备。
摘裘王大军前锋,距离福城北墙只剩三里距离。
苏景人在半空,相距摘裘王的三重护阵十三里。
对高深修家,十三里不见得比着十三寸更远、不见得比着一眨眼更久!遥对摘裘王,苏景一拍锦绣囊,取宝物在手。
摘裘王瞳孔微缩。猛鬼见识了得,转念如电立刻想明白前因后果:施展大雾,阻拦大军同时,苏小子自己也告隐遁,没人知道他在何处、在作甚...他能作甚?自是行功催宝蓄势犀利法术,准备刺王杀驾;
此刻散去大雾,更不用问,他已准备妥当、要当着所有军卒面前,斩杀本王——必是不凡法宝,必有惊天一击。
摘裘王全神以待。苏景手中托着一枚小小钨铜三足香炉,炉壁铭文阴篆满刻!
斗魁冥明尊。
摘裘王识得此宝,是以他心中一紧!
不是因为宝物如何,而是:反常。
当年斗魁宗设下的栽头法坛能够贯穿阴阳,但冥明尊的法术只能在阳间行运,在阴世里这香炉根本就是废物!
苏景亮出来一件废物。
如此反常之事,摘裘王怎敢怠慢,双臂猛抖,鬼王双腕上突然多出十余只明晃晃的银环,随他胳膊都等银环乱撞,叮叮当当的大响催人心魄。
摘裘王全神以待、全力戒备,只为迎抗苏景堪堪就要发动的泼辣一击!
......
另个方向,福城东城墙上笑面小鬼、阿二阿七等人,在苦战楚江大军、坚守城池之中,也都在关注着北方情形。
乍见苏景亮出冥明尊,笑面小鬼等人大都一愣,或是口中厉啸微微一窒,或是手上法术稍有停顿,但同个时候也有一人吐气开声,响亮断喝:“御宝之道......”
喊喝之人,三尸之首雷动天尊。
老大出声,老二赤目真人立刻接口:“物尽其用!”
前两人说完,轮到老三拈花,他喊得更响:“别看香炉看里面!”
三个人,十五字,一口气连贯下来,不存丝毫空隙,流畅无比,吼喝结束一道剑阵也告成形,天星入剑来,巨力倒灌城头沸腾,方圆二十七丈阴兵尽灭。
还是三尸最最了解本尊,苏景亮出‘废物’,众人全然不解唯独这三个浑人明白:
冥明尊在幽冥发动不了法术,可就算它不是法宝了,也还是香炉。香炉插着香,自然是‘物尽其用’。
御宝之道,物尽其用,别看香炉看里面——香炉里有香。
来自五方鬼王、被苏景做过手脚、烧得特别缓慢的那五根香中的一根。
山峰炸裂后,苏景一手持剑,另只手就拿着这根香。
不知什么时候,这香被他插进了香炉。此刻,香已将将燃至尽头。
和三尸的呼喊大同小异,苏景手托香炉遥对摘裘王,微笑喊道:“看香!”
......
战场之外,青幽幽的云中,隐遁着身形、舒舒服服依在哥哥腿上的刺客少女声音古怪:“这个人...真的有毛病啊。”
紧要关头,战场杀伐时,还有心思‘物尽其用’的人,确是算不得正常。
说完,少女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侧着头、远远地望着苏景。有铁面遮挡看不出她的表情,不过她的目光很亮,亮得不像鬼。
芊芊素手上始终在流转的那滴水,簌簌颤抖着,似是也在随着主人欢笑。
横背长刀的‘十’字少年皱了下眉头:“九王妃要来了么?”
香是用来计较时间的,一直在那阳身小子手中握着,到了现在谁还能不明白,当炉中香燃至尽头时,当有要紧事情发生。
当前情形,对苏景、对福城而言,还有什么比援兵更要紧的?事情不难猜的,他能请来的援兵,除了‘九王妃’还有谁。
‘嗤’地一声轻响,香真正烧到尽头,最后奋力地闪烁一下子、扬起一片轻轻烟雾后,香灭了。
一炷清香灭。
若隐若无,东方远处有鼓声传来......轰轰的声音,但很轻,若非修为精深者还听不到。
呼吸过后,鼓声渐响,‘十’字少年、面具少女,战场中的精修猛鬼都听得清楚了,东方传来的声音不是鼓噪,那是水声。遥远处,大川奔流怒江汹涌的声音。正有凶猛激流向着福城方向奔涌而来!
再一个呼吸功夫,除了声音外,激流的味道也弥漫过来:腥却不膻,熏人五识但绝非恶臭...血腥气,刺鼻辣眼烧心的血腥味道!
“咦?”面具少女低呼,语气诧异、纳闷。
“不会吧!”背横长刀的少年皱起了双眉,除了吃惊还有不解。
声音、味道、甚至奔腾之势,正赶向战场的‘激流’他们再熟悉不过:煞血红河,万里长击!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远处的轰轰水声变成了耳中的雷霆轰鸣,浓重的血腥味道笼罩于惨惨天地,东方,煞血洪流现于目光之中,惊涛起伏骇浪跌宕!
肆悦王的大军,来得全无征兆,更全无道理。
战场内一众鬼王都惊疑不定,不知肆悦的兵马为何要来横插一脚,诸王传令下去,围城攻势暂停、各方大军严加戒备,防备福城、更防备血河。
笑面小鬼也是一样,猜不透肆悦派兵的目的,王令传下守军止戈。城内城外军卒罢斗,就三尸不住手,反倒把剑阵舞得更急了......
猛地,一阵号角自煞血军中响起,红色激流止步于战场东方七十里处。前阵停滞但后军不停,是以很快就淤积出偌大血湖,且‘湖水’越涨越高,血线高于地面三十丈方休。
大湖欲裂,威压催人!
旋即血湖中传出万万军卒齐声振喝:“奉王命,侍奉小九王,效死小九王。”
侍奉小九王,效死小九王!
侍奉小九王,效死小九王!
福城周围地势开阔,不见山不存谷,血煞大军的吼喝却依旧叠荡,回声不绝。
援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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