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来幽冥之前,阴阳司只有一位一品大判,此人姓尤,常驻封天都总衙。
据说尤大人身形骨瘦如柴,长相、尤其双目殊为奇特,左眼瞳下一道银痕仿佛残月,右眼眼白内藏七点蓝芒,如七星闪烁,是以尤大判又被称作星月判。
至于孔方差,于阴阳司中也是大大有名,只听尤大人号令。不过孔方差不管轮回不理游魂,只做一样差事:查账、敛财。
孔方差不止一人,共有三百六十四位,除了四大差头留守总衙,余者时刻穿梭于各个阴阳司,专门为尤大人核查各司游魂交易的账目,负责把那‘七成’钱财收缴、带回总衙奉予大人。
黑狱中,投神化形的苏景和燕无妄也对望了一眼,该来的总会来,阴阳司被一个外人入主,总衙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不过稍有意外的,来的不是问罪官、虎狼差,而是收账的差人。
于阴阳司而言,星月判官尤大人无异皇帝,他身边近差便是钦差大人,是以孔方差的级别虽低,但各司判官从不敢怠慢,每月奉‘讨债鬼’上门时,司中大人都要出迎。
但苏景不出迎,吩咐牛吉马喜:“请他进来,后园相见...无需你俩去,让普通差官去就好。”
苏景做事不拘小节,当年初到剥皮国,见了剥皮权贵也照样行礼,到最后他还不是皇帝拉下马。不过这次不同,袍子以论他和封天都星月判都是一品首官,大家平起平坐。袍子是他做判官的唯一依仗,就算幽冥所有恶鬼都不认可,他自己也得认可这件袍子:阴阳司内,我就是一品官!
宫门外,身材肥胖、好像个肉球似的孔方差正打量着这座完全变了样子的阴阳司......他自总衙来,自然认得出,面前冥宫的规模、建筑,都与封天都总衙一模一样。
若非一品判在堂,绝无此等冥宫!
又等片刻,司中鬼差迎出,请上差大人入内,孔方差似是早料到会如此,并无不满之意:“头前引路。”
一路走来,孔方差目光寻梭来回张望,越看心中就越是惊骇,全无差别、丝毫无异,若非外面不津城废墟相称,怕是真要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置身总衙。
穿过重重大殿,直接来到冥殿后园,孔方差被带到苏景面前。
见了上差,牛吉马喜对望一眼,此人不是平时负责不津阴阳司的那个孔方差,以前从未见过。
苏景打量孔方差,穿着打扮与普通差官差不多,不过对方在肩膀上打了个补丁。簇新的袍子,唯独肩膀一个破旧补丁,异常醒目。牛吉曾给苏景讲过,所有孔方差的袍子上都有一个补丁,以示廉洁。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等假惺惺的表面文章做得实在有些可笑。
孔方差不行官礼,笑得一团和气:“下差孔方穷,见过这位大人,请问大人如何称呼。”
听他报名,苏景身后一众差官都面露惊诧。阿七冷言相对:“我家少主,贵姓苏。”
尸煞哪懂措辞,觉得‘贵姓’中有敬意就直接用上了。苏景则对孔方穷微笑点头:“大差头亲自赶来,一路辛苦了。”
一穷二白三廉四洁,孔方差四大头领,几千年里常驻封天都,为尤大人掌管巨大账目,从未听说他们离开过总衙,如今大差头亲至不津,也算看得起苏景了。
孔方穷继续笑着,胖脸上满满当当的寒暄客气:“头次见面,还请大人查验下官身份。”说着,亮出一块令牌,但他并不放手令牌,就那么举向苏景。
苏景明白他的意思,也亮出了自己的判官令。孔方穷迈步上前,将手中令牌与苏景的判官令对在了一处......他口中说的是请苏景查自己身份,又何尝不是他要查苏景身份。
真假实伪,令牌对在一起立时分辨,片刻后孔方穷退后几步,咕咚一声拜倒在地,口称:“孔方穷拜见大人,小人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另一位红袍大人,有大人泽被阴阳,实乃两界之福......”满口阿谀中,孔方穷以阴阳司参拜之礼相侍苏景。
对方客气,苏景更客套,笑而摆手:“免了免了,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礼。我为何不在殿上见你,而是请你来了后园?就是因为大家自己人。”
孔方穷起身,又是一阵客套寒暄,但全不提总衙星月判如何,只说自己的敬仰无边,好半晌废话之后,他才转入正题:“以后大人这一司的账目,就由小的来帮你计算,其他那些孔方差脑筋蠢笨,万一弄错了数目,说不定就会惹大人生气。大人身系两界福祉,千万要贵体安康才好,气不得、气不得啊!”
苏景哈哈一笑,转头吩咐:“牛吉,还不把账目取来。”
孔方穷先笑道:“公事公办,小的造次,大人万勿见怪。”言罢才接过账目翻看观看。
苏景才刚做了一次买卖,账目简单清楚,孔方穷眼睛一扫就看明白了,口中啧啧赞道:“大人手段端的了得,上任第一笔买卖就做得漂亮,普通游魂三升半的好价钱,小的可有几百年都不曾见过了。”
说着,他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本帐,不津阴阳司上次收了多少游魂、发往轮回多少都记载清楚,这些数目可都不是苏景的账说了算的。随即孔方穷又把算盘取出,当着苏景的面前噼啪一阵乱打,一会功夫就算了好了数目,和苏景的账一对分毫不差。
孔方穷笑得更开心了:“大人圣明,数目再清楚不过,小人能做您这趟差事,真是福气了。”
苏景口中和他应酬着,同时对马喜点点头,后者奉上早就备好的‘七成香火’,小小的一个包袱。
孔方穷满嘴吉祥话,做事情时却一丝不苟,取出一杆大称,反复称了三次,确定全无问题,这才打了收鉴、落上大印。至此公事完结,循着阴阳司的‘惯例’,苏景又把一个小包袱单独递进孔方穷手中:“办差辛苦,要记得爱惜身体。”
“哎哟,这...大人体恤。小的恭祝大人福天禄地源源无绝、恭祝大人寿海喜川绵绵不休!谢大人恩赏。”收了一份赏钱,孔方穷吉祥话好像泉水似的涌了出来。
再说笑了一阵,孔方穷告辞而去,翻手亮出一道符撰轻轻挥动,符化灰,人也消失不见。
苏景,孔方穷,笑容满面、要好的恨不得抱上十年不松手的两人,一告分别,同时沉冷了脸色。
司中鬼差退散,园子里只剩苏景亲信。“这就完了?”拈花眨眼睛,想不通。
赤目另有想法:“或许孔方差也像牛吉马喜那样,认袍不认人,只管自己的差事,不理会别的事情,冒充判官之罪,自有别的差官来追究。”
雷动却摇摇头:“若如你所说,又何必派大差头来?就让以前的孔方差来收账就是了。”
讨论片刻,没有结果,三尸一起望向苏景:“你怎么想?”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总衙派了孔方差的大差头来,便说明人家对不津阴阳司着实重视;可大差头来了,也只是查账收钱,全没有其他动作。苏景也想不通。
苏景低头沉思,三尸见状非但没安静下来,反倒催促得更急了,七嘴八舌:想到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觉得......
被逼问,还不答不行,苏景无奈苦笑,抬起头应道:“我也不知...崩。”
一字喝,一剑崩!
苏景突兀出剑,威力最最霸道的一击。
出手毫无征兆,只因危机来得毫无征兆......园中、苏景身前的一座假山猛地化形,变作一头高大鬼灵,双手擎黝黑长柄大斧,当头向苏景劈下。
鬼斧杀机紧牵苏景,避无可避;鬼斧力量凶狠,非得用尽全力否则无以抵挡,苏景一剑崩!
如以往一样,风火双元全身劲力随一剑绽放,鬼灵敌不过,被巨力彻底剿灭,苏景也不好过,暂时脱力摔倒在地,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又逃过一劫。
苏景入主阴阳司才多长时间?如今却已是第二次遇刺。
鬼灵来得无端,出手突兀,尤其这一次,连头顶的‘金轮明澈’都未能提前发现刺客踪迹,全靠苏景应变奇快才得以保命。
而刺客的手段也不同凡响,甚至可以说,如果现在苏景还是破邪庙时的本事、未曾在离山做两甲子‘完美罡天’的祭炼,那第一次遇刺时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少不了的,接下来又是一番仔细搜索,可又哪里寻得线索,白白的忙碌。
三尸都恼怒不已,阿七更是尸目猩红,沉声道:“总衙的鬼差刚走,少主便遇刺,此事与姓尤的脱不开干系!”
苏景却摇了摇头,示意阿七等人稍安勿躁,他自己也没多说什么,于同伴护卫下盘膝行功,收拢真元回复力气......
孔方穷离开了后园的同时,也显身于后园、另一座一品判官殿的后园。
所有孔方差都身陪‘路符’,符撰一动身传玄空,可从一座阴阳司直接跨入另座阴阳司,否则只凭三百多个孔方差,如何收得万多名判官的账。
孔方穷双足落地,立刻俯身拜倒:“孔方穷拜见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