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风动,风吹碧草朝云中,小道童,三跪九叩行大礼,神仙高真无言看,原来皈依小道童,姓纪道名为于之……”
“闲来无事,囊中羞涩谁堪怜,小道童,别人炼丹他冶铁,遇到了皇十七子,谈玄论道终入府,原为修仙事未休……”
“事未休停,停来春复几度春秋……谁知动乱生,争权夺利为哪番……”
“忽一日,上高楼,凭栏望,江水滔滔人不复,不如直上九重霄。”
润夜听得仔细,扬州话并不容易被听懂,但是他一直仔细的听,认真的听。
每一个字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面,也像是在打他的脸一样,很多时候真相是一种极其残忍的东西,这残忍的东西噬人心魄,但是却是真相。
润夜选择了真相,但是忽视了真相后面的残酷性。
一段终了,刚好唱到了纪于之给现如今的皇帝打造虎符的时候,小二听到里面的人唱腔停了下来,忙进屋来收拾东西。
当然,同时也端上来极具有特色的茶点,在一个四四方方的井字格蒸笼里面,一格放着一个精致的糕点,这糕点或者成冬菇样貌,或者成核桃的样子,或者成寿桃的样子。
一共是九个样子,个个精致。
朱红玉听评弹只是听这样一种感觉,感受一下扬州话的温润甜美来,至于其他的,她并不像润夜那样精致而小心。
看到了好看的茶点,朱红玉不忘拿一个出来捧在手心中,看着茶点会心一笑。
“琥珀,这茶点有意思的紧,你快选一个来。”
朱红玉拿得是一个核桃,而朱琥珀拿得则是一个寿桃,掰开糕点里面夹着对应物什的酱料,真是别出心裁。
感慨着厨师的技术,朱红玉将核桃拆入腹中,核桃的馅料很香。朱红玉有太长时间没有吃过核桃了,今天一吃果然十分的惊喜,十分的意外。
润夜无心饮食,只是将茶杯中的水喝了一口又一口。
陈萍和陈立唱着不停,足足唱了两个时辰,从中午唱到了傍晚,朱红玉朝着外面看去夕阳西下,便知道时间不早了,今天是上元佳节,应该去看看花灯才是要紧的。
可是陈立和陈萍所唱的选段,这个时候才到高潮,当然这一段也是全部剧本中的最后一段。
“纪于之醉在温柔榻,榻上美人如云朱玉无数。到头来女人成了蒲团,春宵终是苦短日高起,一日死在温柔榻,恩爱恩爱全丢,美人做了他人嫁衣裳。”
润夜听到这里,险些就要气得站起来了,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没有站起来,否则就太丢人了一点,会被骂小肚鸡肠。
陈立和陈萍唱完了这最后一句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要知道在这间书馆,若是顾客点了人而中途离开,这唱评弹的人是没有收入的,只有听到了最后,这二十两银子才能分他们八成。
当然,价位多少是自己定的,但若是引到了小学生去做这些,那就是大会临头了。
陈立和陈萍站起身来,将凳子撤了站起来对着一众人鞠了一躬,四个人响起来零零星星的掌声。
到后面朱红玉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到底在唱什么,只在意这茶点怎么添上来的速度越来越慢,还有的抱怨大抵就是这两个人为什么还不唱完,若是唱完了该有多好云云如此的话语。
润夜抿着一口茶,看到两个人要走,知道也是结账的时候到了。
朱红玉站起身来,为了避免结账的尴尬赶紧跑到了前台让小二把账目给结了。
润夜坐在原地,盯着两个人起身,收拾乐器,今天挣到了银子他们已经是心满意足的了。
也顾不上喝水什么的,就要告辞,却被润夜给叫住了。
“你们觉得,这位国师最后怎么样了呢?”
因为在评弹之中,最后这国师是死在了女人的肚子上,抛妻弃子。
所以润夜的这个问题,还是问一个民心吧,他不知道如今对前任国师,是否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民心,就如同他的是否告诉他的,纪于之在京城之中求雨法事十分灵验,也避免许多人饿死。
润夜就想知道,如今的汴京人还知道曾经的纪于之做过好事的吗?
陈立看着润夜,也能看出来润夜的衣衫是一个玄门中人。
他们很想讨好润夜,但是想纪于之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他们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也许死在女人的身上,已经是这位最好的归宿了吧。”
听到这话,润夜的心彻底冷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即使做了许多好事,许多切实有利于这些老百姓的事情,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称赞。
人就是这样,对待坏人的宽容程度太高了,对待好人的宽容程度实在是太窄了。
“你们知不知道纪于之给汴京求雨的事情,知不知道纪于之曾经给婴灵超度?”
润夜问话的语气是十分和善的,但是朱琥珀已经听出了端倪,金元景也是一样,现在提到前任国师纪于之显然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他们知道纪于之在民间的风评到底如何,也知道纪于之为什么现在被唾弃。
于是,琥珀赶紧拉住了润夜的袖子,悄声说道:“他们都是唱评弹讨口饭吃的,师父出的是什么本子,他们就唱什么本子,哪里有什么是非曲直,只要是老板姓喜欢听,他们就敢于唱,说到底,这种朝廷的禁戏,本身就不应该出现书场里面,但是今天他们无所畏惧的唱,到底是朝廷包容,百姓又好这一口。所以润道长,您何必呢?”
说着,琥珀疯狂给两个唱评弹的打手势,让他们赶紧走。
让他们赶紧走也无妨,但是两个人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出门之后继续叽叽歪歪的。
正巧遇到了结账回来的朱红玉,对着朱红玉也只是行了一礼,显得也不怎么谦卑怎么客气。
朱红玉满腹狐疑的进了屋,见到朱琥珀挑拣好的说给润夜听,希望润夜不要生气,又觉得十分新奇了。
“哟,润道长不是要听评弹,非要听虎符这一段戏码,我想着润道长的心理素质是有多高呢,怎么现在听完了开始生闷气了?”
朱红玉也不是明知故问,她是真的好奇。
这润夜吧在跌下悬崖的那一刻,就忘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他的确没有必要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生气,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母亲而感到难过。
但是润夜觉得,更让他难过的是,自己的父亲曾经也是做了许多好事,绑住了村民的,最后却成为别人口中无道的花道士。
这些人果然是没有心肝的。
当纪于之混的好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能巴望上他,但是当他陷入了最深的沟渠里面,永世不得翻身的时候,这个人就成了人倒众人推的结果。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世人到底是丑恶的。
在朱琥珀和朱红玉的劝慰之下,润夜显然没有方才那样生气了,他缓缓的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上,看着朱红玉和朱琥珀站着看着他很是不爽。
“你们站着干什么,坐下吧,不要看我的笑话。”
朱红玉心想,她和妹妹这是在关心他,怎么现在关心都成了多余的东西一样。
“好,我们坐下,但是你要平复心情之后,好好跟我们说话。”
润夜坐在座椅上面,缓了一会儿,而后对着朱红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原以为,就算是我的父亲在这些人眼中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物,最后他死了,大家都知道他死了,为什么就不能说他是归隐山林了呢?但是现在的结果却是恰恰相反,他们编排我的父亲,说我的父亲最后是死在了女人的肚子上面,我为我的父亲感到可悲,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朱红玉没有办法解释,现如今最让人无力辩驳的羞辱就是说他私生活不干净这样。
他们也许和国师没有一点点仇,也曾经受过国师的帮助,但是这也抵挡不了他们以此为噱头喝人血的行为。
但是多少都是好的了。
“你的父亲碍事做错了许多事情,身为道士,不应该看上了皇上的小老婆,也不应该拿着孩子的心去炼丹,光这两项,有功之臣都够死好几百次的了,我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愿意放了当初你的父亲,但若是我是皇帝,我绝对不会这样轻易的饶了他。润夜,你要反省一下,是否那个传说中的父亲,那个师父给你说过的父亲,是假的呢?因为我听得故事里面,没有一件是对你的父亲有利的。”
朱红玉的话,润夜听了进去,他也在思考,但坐在椅子上不想作答。
朱红玉知道,一个观念的转变是很漫长的过程,但是作为公众人物的润夜,一定要认识到无论别人怎么说她的父亲,他现在都已经是掌教了,人绝对不能盯着后面的看,要看前面的呀。
“润道长。”朱琥珀叫了一声儿苦闷的润夜,“现如今你是掌教了,这些说辞是从哪里来的,你也知道如何防治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这些谩骂,他们骂多了,也觉得没有意思。任何时候,不要在意别人的评价,钱还是拿在自己的手中好,别人说什么与我何干?”
说着,朱红玉有露出来商人斤斤计较的面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