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大醮……”张愈虔看着眼前的皇帝,突然间横生出惊恐的神色来,阙昊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看着他觉得新奇。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不敢!”张愈虔立马躬下身子,这是道士对皇帝的最高礼遇,在道士的眼中,皇帝是万万不可被跪拜的,否则就是对皇帝的诅咒。
阙昊易看出来,张愈虔并不想领这一摊差事。
“是啊,罗天大醮供奉一千二百神位,又在全国设立分坛,同一时间进行祈福。你当然不愿意为此操持,因为一个错误,就会让你背上罪责。对吗?”
张愈虔不说话,但基本上就是默认了。
皇帝叹息了一声儿,他看着将亮未亮的天空,心里很复杂,怎么说呢,张愈虔在朝云观内,根基稳固,这也正是他能够每次都完成皇帝交代下来的任务的原因。
但是现在,张愈虔开始有选择,不再唯命是从。
他飘飘然了,以为自己现在身上的荣光都是祖师爷所赐予,而与皇帝无关。
张愈虔忽略的问题恰恰相反是最重要的问题,所谓一切存在的富贵也许是祖师爷所赐予,但是皇帝看他不顺眼的时候,想要剥夺那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罢了。回宫。”
阙昊易懒得在正月初一的时候动怒,这样不吉利,虽说是不吉利,但这并不是张愈虔忤逆自己的理由。
皇帝的车马就在阙昊易的目光中被送走,隐隐的他有一点不安,但是畏惧罗天大醮,让他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忤逆。
斋醮法事,并不是随便谁想做就做的,同样的,斋醮法事也有高级和非高级之分。
罗天大醮这种最高级的法事,以他现在的能力和水平,没有能力做,如果说强行去做,很有可能遭受天谴。
张愈虔叹了口气,这个朝云观的住持不做也罢,华朝向来有不杀道士的传统,他总能体体面面的归隐山林,说什么还是这条狗命重要。
其实有时候,体面也是一种妄想。
皇帝接驾结束之后,张愈虔自然是接待过来上香的文武百官,朝云观所有的道士出动,无论是客居于此的,还是一直住庙的。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润夜和金元景,他们引着文武百官,有秩序的朝觐。
天很冷,呼气的时候,空气中会散出白雾来。
润夜觉得这天冷的怕人,以往冬天的时候,他叹气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散出这样多的白雾。
维持秩序的工作总是无聊的,润夜和金元景走走停停,突然间二人一同叹了一口气。
“好无聊啊。”金元景也不顾及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想说什么说什么。
润夜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没有说。
“咱们守两个时辰,别人就来轮换了,等等吧。”润夜的声音很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躲避什么。
张愈虔在四周巡视着,见到润夜和金元景两个人看着人流攒动,他也算是放下一颗心,朝着二人走去。
润夜和金元景见到张愈虔来了,很是恭敬的对着张愈虔作揖行礼。
“见过住持。”
张愈虔回了一礼,道:“行了,你们回来就好。”
润夜微微一笑,道:“今天谢过张当家的好意了,即使是皇上过来,这假您也准了。”
张愈虔看着润夜,觉得这个年轻人真的挺会说话的,听说还是因为救治瘟疫有功,所以才成为紫袍道士的。
看来是德也配位,要提拔起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谁过来不是拖家带口的,再说这朝云观本来规矩就严。我们的道士中,有不少是有家室的,遮遮掩掩小小心心,看着我这个主持心里不舒服。只要兄弟们给我面子,我当然也给他们面子,大年三十儿回家看一眼妻儿,了了念想。”
金元景讶异的看着张愈虔,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润夜也觉得这位住持,明明是个朝云观的住持,也是整个华朝的半个国师,浑身上下也不知道怎么冒着匪气。
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整个华朝都礼重道士,若是这样下去,迟早要酿出来事端。
当然,润夜这些话都是憋在肚子里的。
现在他看到的这一切,只当做是自己看到的,但若是想要改变这一切,就一定要有本事,等到改变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润夜反倒是坦然了。
“是啊,张爷您说得对。我和金元景来到贵宝地,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今天一起过三十儿的人是我老家的故交。若不是能跟他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空牢牢的,害怕。”
张愈虔正要说什么再客套两句,只见一个小道童跑了过来,对着张愈虔行了一礼。
“住持,经查还有七位道友没有回家,您看如何?”
“还是同往年一样,直接逐出。本就不应该放他们走,只是慈悲让他们离开,现在蹬鼻子上脸了,我可伺候不起。”
“是。”
这算是朝云观大年初一的一个小插曲,但是整个过程都被润夜听到耳中。
他确信,若是眼前的这位张愈虔是一个店铺的掌柜,那他这种恩威并施的做法很值得借鉴,但是这里是朝云观,不是一个做买卖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的张愈虔回头看着润夜和金元景,道:“哎呀,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事儿,你们继续忙,我一会儿叫人过来换你们。”
说完,张愈虔就离开了,润夜和金元景作揖告别。
当看到张愈虔走远了,润夜终于敢冷冷的“哼”了一声儿,而金元景却不以为意。
“现在怎么都成这个样子了。”
润夜说的时候,声音尽量小声,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屋檐下居住,要处处小心时时在意。而他却没有发现,自己下意识已经学会了当面客套,背后戳刀的习惯。
“这有什么看不下去的。”金元景苦笑一声儿,“其实,这世间但凡是有点名气的庙宇,不都是这个样子。你是看见了他们,没有看见别的,若是看见了旁的,你怕是对自己道士这个身份都会有怀疑。我在武当山榔梅祠中的时候,就是这样。人多的地方就是有江湖是非。”
润夜看着金元景,道:“方才你还鸣不平呢,怎么现在又是一副看开的样子?”
“方才,我是觉得的确作为朝云观,有些事情不该做,有些做法不应该。与你说说。但是看到你如此义愤填膺,也不免拿出曾在榔梅祠发生的事情作比较,让你宽心。”
润夜心想,自己如何宽心。
俨然,已经学会了讨好住持的方法,他过来的时候,他总是不经意的去笑。
如他这样的人,是不是已经世俗了。
“宽心吧,我这个朝云观的死籍人,早就应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润夜对自己,也无助的嘲讽着。
金元景听到润夜的说辞,觉得很有意思。
“怎么,你还是朝云观的死籍人?”
润夜点了点头,鄙夷的看着金元景,问道:“我以前没有说过?”
金元景摇了摇头,道:“你可能是给朱红玉说过吧,但是我不知道。”
“我在十三岁的时候,成为了朝云观的死籍人。当时国师刚刚离开一年,师父害怕我受到牵连,所以将我送到朝云观保护了一年。我在这里学习了经文。不过当时年纪小,又是在老修行的影响之下进行学习,大家都是非常将戒律的,没有接触到朝云观的本质。”
说完,金元景对着润夜一挑眉。
“哟,不得了啊,润大师。”
“什么润大师,别跟着瞎起哄。我就是给你说说,我是怎么成了死籍人的。”
说到这里,金元景其实还是挺羡慕润夜的。
润夜的师父,貌似只有他一个徒弟,从没有听润夜说起过自己有什么师兄弟的。
这是第一点他非常幸运的原因,当然,第二点他非常幸运的原因,当属没有在朝云观、榔梅祠这样的大庙生活过,还是保持着一份纯真。
第三幸运,就是他虽然没有在这样的大庙里面修行,但是和桃花村的百姓有过牵扯,那地方据朱红玉的描述,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困难磨练了润夜的心性,反倒不像他,一小就在榔梅祠中,感觉自己享受着万丈荣光,后来又跌落谷底。
“润夜,与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润夜蓦然看着金元景,皱起眉头来。
“怎么了,突然间变得这样酸,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我没有跟你说笑,我就是真的羡慕你。我有一种感觉,你终将是国师。”
“谢谢你吉言了,但是……”
润夜觉得,自己没有去争抢的打算,反倒是因为朱红玉的话,想要将金元景推上神坛。
朝云观里面,香火冲天。
好闻的味道从观内一直吹向观外。
也有一丝青烟,飘向了皇宫。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天上看,那一定能看见皇帝的龙撵。
坐在上面的皇帝黑着脸,好像是有人欠着他什么似的。
一边的太监不敢说话,因为魏贤不在的原因,阙昊易甚至不嫌讨论如何处置张愈虔的事情。
显然,今天张愈虔的拒绝在文武百官面前打了皇帝的脸,阙昊易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是堂堂的皇帝,礼重玄门。
可是这些道士,就敢以此恃人,是时候将这些陈腐的根基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