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夜这种直言不讳的毛病,朱红玉觉得自己真的要郁闷死了。她赶紧用手捂住脸,生怕被别人瞧了,发现她是谁。
润夜没有理会朱红玉,从袖口的暗兜里面掏出来五两银子的银票,拍在了掌柜的柜台之上。
伙计一下子犯了难,生怕自家卖给道士火腿会有什么栽秧。
店老板在楼上听到了有人要买自家十条火腿,这样的大生意赶紧下楼来,只见一道士站在柜台前面。
还以为这道士是过来化缘的,结果人家一口气拍了五两银子在柜台上,还说这要买十条火腿。
除了把伙计吓得不轻,着实也是把老板给吓了一跳。
“道长,道长,道长……”
老板一溜小跑跑到润夜的面前,很是客气。
润夜和老板作揖,行了个平礼,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润夜,忙问道:“道爷哪座名山洞府修行?”
“赣州云梦镇。”
老板长长的“哦”了一声儿,仿佛一瞬间就对这个地方的印象不好了,
“道长你们那里,是可以吃肉的?”
润夜淡然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朱红玉,很快朱红玉发现润夜在看自己,急忙抬起头来。
“老板,我也有亲戚朋友,这些火腿是我送给他们吃的,不是自己吃。再者说,修行是每个人累世之宿缘,贫道既然进了道门,又贪恋一口荤腥,为什么不穿着俗装过来买东西?我穿道装来,就是因为自己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之间。”
老板听到润夜的说辞,一下子很是羞愧。
他赶紧暗示自己的伙计把钱收好,一双眼睛落在润夜的身上,却是看也不敢看。
“道长说的是,道长说的是……这都是我们这些人眼睛小,一天就知道看着您买肉的事实,却不曾想这样深。实在是对不住了。”
润夜心想,若是这个老板真的觉得对不住自己,就应该赶紧给自己打个折扣,结果收下了自己的银子之后,还坦坦荡荡的说出“自己眼小”这样的话语来。
这到真是一个人才啊。
“送货的地址就是你们这城中悦来客栈,我听说金华府不大,这地方应该只有一处吧,在城门附近。”
老板连连点头,送货这件事已经了然于心。
润夜办好了这些事情,带着一副笑容和朱红玉出了门。
两个人不言语的出了门之后走了许久,一直都没有说什么。
直到转了个角,二人走入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里面,润夜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朱红玉走了几步没有看见,这才转过头看到停在路上的他。
“走呀,怎么不走了?”
面对朱红玉的疑问,润夜只是恬然一笑,看到了他的笑容,朱红玉知道润夜的心情不错。
“在你的眼里,我是否比金元景更有可能成为入幕之宾?”
入幕之宾吗?
朱红玉揣度这个词许多次,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做出回答。
润夜在她的眼中的确是优秀的,可有一些观念,和她完全不一样。
朱红玉不知道若是自己以后的枕边人是这样的,那日子会怎么过下去。
如今润夜追问的答案,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规划好自己的人生,也并不着急把自己嫁出去,毕竟过了明年大年初二,才是我的寿辰。”
朱红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润夜的面色不似从前那样平静。
“你都要十七岁了?”
“是啊,十七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也许我会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缠绵于两个道士之间。”
说完,朱红玉低下头来。
眼睛缓缓的落了下来,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其实,国师只是一个幌子吧?你不会因为我们二人谁是国师就嫁给谁,要不然你早就是杜岳萧的夫人了,对吧?”
朱红玉看着认为,半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有喜悦也有警惕。
润夜猜到了她的心思,但突然间被猜到了有这个心思,也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还要苦苦追求我?”
朱红玉的语气温和,看着润夜也没有了早前的凌厉。
“因为……当我穿上紫袍之后,就会有无数女性前来拜谒,那些女人为了名利争先恐后,这实在可怖。这世间多得是锦上添花,而唯有你雪中送炭。当时我的情况很不好,手中虽然有上万两银票,可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我虽然给桃花村的人看了几年病,但没有一个人顾念这份恩情,这一点我渐渐的看清楚了。因为遇见了你,也不知道怎的,一下子……一下子全变了。我的人生变了,我也变了。我感谢你对我付出的这一切。”
朱红玉承认,自己有点“原教旨主义”,也就是认为刚刚认识的那个人是最好的。
诚然,润夜的确比金元景好上不少。
可是这种“原教旨主义”却没有战胜她的理性。
也许是常年做大夫的原因,朱红玉在任何时候都是理性战胜于感性的,尤其是在恋爱这件事上。
当发现了金元景对自己更好时,她亦学会“定时止损”。
“你感谢我,也没有必要爱上我。你一直以来对这份感情不温不火,即使那日看见我和杜岳萧喝酒,不也是转身就走,看不出你脸上有一丝波澜。这样的你我很害怕。虽然你现在哪里都好,未来可能见到皇帝之后,登峰造极,可是……我一点也看不上权势,国师这个选项只是想让你看见更多更好的女人,让你知道为了我一个人要死要活,是多么不对的事情。”
朱红玉没有说谎,她的确一点也看不上权势,或者说喜欢什么就去争取什么。
而润夜摇了摇头,这是他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一点商量都没有吗?”
“除非……”朱红玉迟疑了。
在这一刻她忘记和金元景只见的约定,打算给润夜一个机会。
“我会尽量做到的。”润夜又一次朝着朱红玉保证道。
“除非你能改变自己的臭毛病,让我在你身边不会再听到‘女人就应该怎么样’。女人可以开疆拓土,女人可是富可敌国,同样的,我朱红玉作为女人可以撑起一整个家业。希望你明白,这世间从来都不存在女人应该做的事情,我朱红玉尤其是个例外。”
润夜没有回应,并非是不认可朱红玉的话,在他的眼中朱红玉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为什么还要纠结于这些他曾有意无意说过的话呢?
朱红玉见润夜不回答,也暗暗的叹了口气。
转身朝着悦来客栈走去。
江南低矮的房屋,黛瓦白墙。空气中朦胧着水汽,寒雾弥漫。
这金华与福地洞天比邻,更在小年夜中,显露出自己非比寻常的平淡来。
朱红玉不忍驻足,生怕和润夜比肩,生怕沉醉于这暂时的宁静之中。
润夜和朱红玉在金华府窄小的巷道中穿行而过,朱红玉穿着袄裙,披着那一身从户县买回来的白色貂皮披风。
润夜一身薄薄的青色道袍。
虽然两个人只说了几句话,但却感觉所有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客栈,朱红玉急匆匆的上了楼,在外面逛了一圈,手脚有些冰凉。
虽然比不上北方的苦寒,但是湿冷的确也是让人难受的。
润夜黯然的回了屋舍,没有说什么话,就像是大冬天被腌制的、蔫了的萝卜干。
一进门,就看见了金元景坐在火炉边,用一根长长的木签子穿着一块年糕,放在火炉上面烤。
年糕因为受热而膨胀,很快四面被烤的焦黄,还露出来一道道焦黄的裂纹来。
整个屋子都是糯米的香气扑面而来。
润夜看着金元景烤年糕,虽说也想吃,但是盘算了一番终究不合适。
他什么也没说,坐在床上,脱了鞋袜。
“前几天,金华府下了雪。”突然间,金元景说话了,仿佛是闲聊,也仿佛意有所指。
润夜小声的说道:“是了,现在外面的街道上还有一层层白色的雪,都冻瓷实了。”
金元景叹着气将手中的木杆子撤了回来,而后将年糕放在一早备好的盘子里面。
旁边还放着一双精致的小筷子,显然这碟子和筷子是店家为之准备的。
“你和红玉说了些什么?没说几句就散了?”
金元景一边感谢心底里感谢润夜和朱红玉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但嫉妒心这东西又一次膨胀起来。
有些事,虽然问起来不太好,但是他又不得不问。
“没有什么,就是红玉不喜欢我说她是个女人。”
金元景才不信他们之间就说了这些。
“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你们却没有兴趣交流?”
润夜一下子愣住,这样尴尬的问题被道友问出来,还真是不爽啊。
“说了一些,我也猜到了国师这个身份获得与否,都与朱红玉的心意没有一点改变。”
金元景低着头,用心侍弄着自己盘中的年糕。
筷子夹上去冒着热气,一股蒸汽扑在朱红玉的面颊上,很是温暖。
他拿着筷子夹了又夹,可是年糕就像是跟他置气一般很不懂事。
最后金元景气恼了,他放下盘子。
这种江浙地区的年糕,还真有点不服管教。
“没错,这就是朱红玉当初给我的设想,她打心眼里希望你做国师,之后我们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