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敏专注地看着他，这一刻，只看见他眼眸如此深凝，夺定而肯定的光芒，她没有再迟疑，也没有再询问其他，千言万语都仿佛诉说不够，但是光是他这一个字，好似就已经足够了。
    他这样的人，能说出这一个字来，已然是足够。
    她缓缓笑了，那样的安然，那样的放心。她捧起那苹果，静静吃了起来。
    “很甜。”她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
    唐仁修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她在吃。
    顾敏的食量并不大，只吃了几口，她就已经吃不下了。将苹果放到一边后，她喊了一声，“你帮我从这个抽屉里拿个东西。”
    唐仁修有一丝疑惑，这是要拿什么。他还是顺从地拉开了那抽屉，只见里面有一些零星的日用物品，但是放在那些物品上面的，却还有一个文件袋，白色的绳子扣住了纽扣。
    “那个文件袋，你拿出来。”顾敏又是吩咐，他便取出了文件袋。
    看着他手里的袋子，顾敏道，“打开看看吧。”
    扯了那绳子，将袋子一打开，里面抽出来一页纸张。再是拿起一瞧，唐仁修看的清楚了。
    这是一份合同！
    竟然是那一份合同！
    有关于那一年的婚约，有关于向宸的抚养权。
    只是瞬间，就让他记起了从前，是他们离开了民政局后，前往事务所，在游子敬的鉴证下，签署了这样一份合同。此刻，白纸黑字还是如此的醒目，婚约为一年，一年之后顾敏可以自由选择离婚，而他不得干涉。并且，他也同时放弃向宸的终生抚养权。
    唐仁修捏着那纸张，关节有一丝泛青。
    谁能想到，还未到一年，却已经像是走到了陌路。
    顾敏轻声道，“这是那天我们去领证的时候签的，没有一式两份，只有我手上这一份，我们在上面签了字，你还记得吗。”
    唐仁修点了个头，他如何能不记得！
    顾敏的手又是一伸，他便将纸张递给了她，她缓缓又道，“这一次，我相信你。”
    在说了这句话后，顾敏当着他的面，将这纸张撕碎了，撕的那么破碎。
    那些碎片又重新被装进了文件袋里，顾敏又是道，“你帮我拿出去扔了吧，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睡吧。”
    顾敏躺了下去，替自己盖好了被子，更甚至是闭上了眼睛，“帮我把灯关一下。”
    唐仁修木讷地关了灯，他又僵坐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了。
    离开医院大楼的这一路，他默默行走着。直到上了车，直到车子驶离了医院，他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只是那文件袋，还拿在手里。
    突然，耳畔响起当日在事务所里，他对她说：也许你会发现，嫁给我其实没有那么糟糕。至少一年后，你还能得到向宸。
    此时此刻，遥想当日，那话语真是可笑到至极。
    得到了什么，她终究得到了什么。
    唐仁修紧紧一捏那文件，猛地按了按钮，车窗自动降落，他扬手一甩。
    那文件袋飞了出去，里面的碎片也一并飞洒而出，从车窗里面飞出白色的碎片来，像是落了一场白色的雨。
    那么洋洋洒洒，散落在天涯。
    这天是周末，张姐一大早就带着向宸来医院里探望顾敏。因为知道向宸要来，顾敏特意为自己打扮了一番，更甚至是化了点淡妆，让自己的精神看上去好一些。
    向宸每天都有来医院，当然前提是顾敏的身体情况允许。小家伙聪明活泼，一张小嘴逗得顾敏一直在笑。他开始讲故事，那是从学校老师那里听来的，绘声绘色地讲说着，活脱脱就是个小演说家。
    顾敏今天的心情很不错，精神也很不错，向宸在她的身边道，“妈妈，我好想吃你鸡翅喔。”
    “张奶奶没有给你做吗。”顾敏问道。
    “有啊，可是我还是想吃你做的。”向宸赖在顾敏身边道。
    顾敏看着儿子，眼中有着向往，她想了想道，“妈妈还没有好，不能给宸宸做鸡翅，不过可以带你去快餐店吃，要不要去？”
    “要！”不容多想，小家伙当然是高兴！
    顾敏于是便去请来了方扬，方扬本来是觉得不大妥，毕竟病情比之前要严重，只怕随时发病。顾敏却是请求，“方医生，我很久没有带宸宸出去过了，就一次吧，一次就好了。我会让紫陌陪着，只要有一点不舒服，我们就立刻回来。”
    向宸点头道，“方叔叔，我会乖乖听话的，妈妈要是不舒服，我就马上和妈妈回来，绝对不吵。”
    唐紫陌也是保证道，“我会注意的。”
    方扬眼见如此，也着实不忍心，他答应了，“那好吧，你们去吧，不过只有一个小时时间。”
    “两个小时！”顾敏道。
    “一个小时！”方扬坚持。
    “两个小时！”
    “……好吧，就两个小时！”方扬退步。
    “耶！”小家伙举起了双手，顾敏也是笑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算多，开车前往最近的快餐店。顾敏牵着向宸的手，一起去排队，然后带着他去选购他爱吃的食物。唐紫陌则是占了位置，就在那角落的座椅里看着她们母子。
    买了满满两个托盘的食物过来，顾敏手上端了一份，向宸手上也端了一份。
    唐紫陌诧异笑道，“买了这么多。”
    “紫陌姑姑，这是你的，你喜欢吃鸡翅吗？我好喜欢吃的！还有薯条……”小家伙开始分食物了，他就像是个领导者，一一分派着各自的东西。
    顾敏和唐紫陌相视一笑。
    吃着东西，不时地聊着天，唐紫陌没有太说话，她素来就话不多。只是光看着顾敏和向宸相处的画面，都觉得好暖。不单单是午后天晴的缘故，更因为这样的自然亲昵，不由自主的温暖。
    三人一起吃完了快餐，走出了快餐店，瞧着时间还早，便在附近走走。这里是购物广场，有一条步行街，还有书店。顾敏带着向宸进了书店里，为他买了好多书。出来的时候，两个大人手上提了厚重的口袋，里面都是书籍。
    广场的中央，有让游人休息的长椅。周遭有小吃店，向宸看见了贩卖冰淇淋的车子，小家伙喊道，“妈妈，我想吃冰淇淋。”
    若是往常，顾敏是不会答应的，因为天太冷了，但是今天阳光还算灿烂，坐在这里也不会冷，顾敏道，“紫陌，你去买个冰淇淋吧，小的。”
    唐紫陌放下了东西，她走向了冰淇淋车，往最后一站，排起了长队来。
    向宸和顾敏并肩坐在一起，小家伙晃着小腿，看着唐紫陌在排队，“姑姑还要排好久。”
    顾敏轻轻搂着他，她轻声说，“宸宸，紫陌姑姑对你很好，是吗。”
    “恩！姑姑好疼我的！”向宸点头。
    “还有洛焕叔叔，默雨姑姑，语谦舅舅，你的三叔，大伯，还有爷爷，谢伯伯，江伯伯，还有沈舅舅，他在国外，但是他也很喜欢你关心你，还有干妈，她最疼你了，还有张奶奶……”顾敏细数着这些人，把能说的都说了，只要她记得的，她全都给说了一遍，“宸宸，他们都对你很好，大家都喜欢你。”
    “恩！”向宸高兴笑着。
    “这么多人都喜欢宸宸，宸宸高兴吗。”
    “高兴！”
    “那也要听他们的话，知道吗？”
    “知道！但是我最听妈妈的话了！”向宸撒娇地说，顾敏轻轻搂了他下道，“宸宸以后，也要听爸爸的话。”
    向宸睁着眼睛问道，“爸爸也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了！”顾敏立刻肯定回答，“爸爸他很爱很爱宸宸，特别特别喜欢你！”
    “真的？”
    “妈妈怎么会骗你？当然是真的，小傻瓜！”顾敏笑着说，向宸的眼睛闪亮亮的，那是骄傲和高兴！
    顾敏目光柔和了几分，她又是问道，“那宸宸，喜欢纪阿姨吗。”
    “纪阿姨？爸爸的那个朋友吗？”
    “就是她，宸宸喜欢她吗。”
    “纪阿姨长得漂亮，头发好长好长，而且她好会画画，画的好漂亮，她还说要当我和可可的老师，教我们画画呢！”小家伙开心说着，单纯的目光，“我喜欢纪阿姨！”
    “纪阿姨也喜欢你。”顾敏回道。
    “向宸，你的冰淇淋……”此时，冰淇淋买回来了，唐紫陌折返而回。
    宸宸是喜欢纪微冉的，这让顾敏蓦然放了心。
    两个小时的外出，很快就结束了，复又回到了医院里，方扬来查房，顾敏一切安然，只是有些疲惫。她坐在了椅子里，盖了个毛毯，等着张姐来接宸宸回去，而她也要去治疗室接受治疗。
    唐紫陌出去了下，她去接一通电话。
    顾敏也让看护出去了，就只剩下向宸陪伴着她。
    顾敏拉着向宸的手，继而又提起了方才在广场上的话题，“宸宸，你说你喜欢纪阿姨，那以后你多去纪阿姨家里玩好吗。”
    “好啊。”
    “要听纪阿姨的话。”
    “好。”
    “宸宸，”顾敏顿了顿，她迟疑埋藏在心里的话语，还是说出了口，“以后也去纪阿姨那里住吧。”
    “喔，妈妈也去吗。”
    “妈妈不去。”
    “那我也不去。”
    顾敏不知道要怎么说，对着一个孩子，怎样才能让他了解，让他明白，她的声音都有一丝颤抖，却像是横了心一般，因为早说晚说都要说，“宸宸要去，因为，因为纪阿姨以后要和爸爸结婚，他们以后会住在一起，就像以前，爸爸和我们住在一起一样。不过没关系，宸宸也可以过去，还在爸爸身边，纪阿姨人好，又喜欢宸宸，宸宸也喜欢她，以后她会对你很好的……”
    向宸聆听着，他摇了摇头，“我不去，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妈妈，一直都在宸宸身边，但是宸宸，很喜欢爸爸的不是吗？以后，也要去纪阿姨那里住。”顾敏拉着他的小手，轻轻地呵护住，更是轻声说道，“这样一来，宸宸就有两个家了，妈妈这里是一个，纪阿姨那里也是一个。”
    “以后，就把纪阿姨也当作是妈妈一样，喜欢她，听她的话，好吗？”顾敏柔声询问着。
    向宸却是使劲摇头，“我不要！”
    “我不要纪阿姨当我的妈妈！我不要去她的家里住！我不要她和爸爸结婚！我不要爸爸离开我们！我不要！她不是我的妈妈！”向宸倔强地反驳着，一双眼睛倔强的睁着，他坚决不肯！
    顾敏眼眸一凝，语气加重了，“宸宸！你不听妈妈的话了吗！你不听话，妈妈要生气了，以后都不喜欢你了！”
    “你现在就不喜欢我了！你要把我丢给纪阿姨去！你不要我了——！”向宸却是有一丝恐慌来，童声一下响亮了，他呵斥着说！
    顾敏更是不能自己，所有的思绪和话语都如此凌乱，“宸宸……”
    “我也不喜欢妈妈了！”向宸瞬间挣脱了她的手，他转身就跑！
    “宸宸！”顾敏心急如焚，她起身就要去追，可是她没有了力气，只走了两步，只得扶着墙停下！
    向宸已经跑到病房门口，转动了门把手，一开房门，正是张姐前来接向宸，还有接完电话折返而回的唐紫陌。
    张姐道，“向宸，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宸宸……”身后是顾敏虚弱的呼喊。
    “我要回家了！”向宸低声一句，他大步地跑了出去！
    张姐不知所措，看了一眼病房里的顾敏，又是急匆匆去追向宸了，“向宸，你跑慢一点，向宸……”
    唐紫陌瞧见如此情形，也是狐疑蹙眉。她疾步进了房间里，就看见顾敏贴着墙而站，她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敏轻声道，“没事，什么事情也没有。”
    唯独，是她错了，是她又一次错了。
    宸宸，妈妈要怎么办。
    ……
    五洲大厦，临近傍晚黄昏，一天又是即将过去。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那张大班桌后，是他高大的身影。将文件看完，还剩下几份堆积在旁，他却没有了心思，眉头紧皱着。
    徐青敲门而入，是来汇报今日的公司进度，唐仁修沉默聆听。一番报告结束，徐青也要离去。只是转身的时候，看见了那被搁置在一旁的手提袋，里面是相框，徐青开口道，“唐总，这幅画要挂起来吗？”
    总不能一直这么随意地放在地上，还真的挺有碍美观。
    唐仁修的目光扫向了那角落，他默了下道，“不用了。”
    徐青这才退了出去。
    唐仁修抽了支烟，又是坐了一会儿。静默了一会儿后，他起身走向那角落。单手将那相框从手提袋里取了出来。他嘴边叼着烟，双手捧着在看。这幅画里面，却是一幅风景画。
    那是向宸生日，他邀请了所有人来家里开派对，他们都有来。
    后来，他们就去爬山了。
    等爬上了闪灯，岳华笑着让纪微冉把这里的风景画下来，当时她应了。只是不料，她真的画了下来。油画的画风细腻而唯美，是纪微冉的一贯水平，那也是她个人的特色。
    在那风景里，却是有三个人。
    三道模糊的身影。
    男人，女人，和孩子。
    依稀之间，却是可以分辨的清楚，那一天他们穿的衣服颜色，正是油画里的颜色。
    还可以记得那一天山顶的落日，恢弘的色彩，那么的漂亮。
    他握住她的手喊她，对着她说：明年宸宸生日，我们再来爬山。以后每一年宸宸生日，我们都来。”
    明年生日，明年在哪里？
    唐仁修紧盯着这幅画，盯了好久好久，那烟雾遮迷了视线，更是熏了眼眶，所以才有一丝酸涩来。
    他将相框放入手提袋里，而后提起，离开了办公室。
    每天下班过后，唐仁修都要驱车前往实验室，没有一天例外，哪怕他在忙，哪怕他根本就无法去应付那些繁琐的实验过程，哪怕每一天等来的结果还是如最初的一样，可是他不厌其烦。
    很多时候，唐仁修坐在实验室的小房间里，他透过百叶窗看着那些医生在忙碌。
    也许，下一秒，他就会等来好消息，比如说，抗体已经研制成功。
    已是晚上八点了，方扬进来了，他低声劝说道，“二少，你需要休息。”
    他绝口不提抗体的进展，那显然已经是没有进展，唐仁修也不多问，他仍旧坐在那里不动。
    方扬又是道，“现在如果你也倒了下去，那么顾小姐该怎么办。”
    唐仁修沉默沉思，没错，他不能倒下去。
    他一言不发，只是起身离开。
    上了车去，唐仁修却不想立刻就去休息，那幅画就放在身旁的座椅里，静静的安放着。
    唐仁修道，“谢文，去华西路。”
    华西路那里，有西苑公寓大厦。
    自从宝华一卖，他们就搬去了那里居住，张姐也去了那里。然而，唐仁修却不曾上去过。只是这一条路，他却很熟悉，沿路的一切，都在脑海里记得那么清楚。
    到了路口，唐仁修下了车，他带着那幅画进了大厦。
    公寓里开门的是张姐，瞧见是他到来，很是惊奇，赶紧请他进去坐。张姐又是急忙呼喊向宸，“宸宸，你看是谁来了，是爸爸来了，你快出来看……”
    然而，向宸不应。
    唐仁修问道，“他怎么了？”
    张姐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去医院看小姐的时候还很高兴，回来以后就这样了。问他，他也不肯说。”
    唐仁修点了个头，他拿着那幅画又来到了向宸的房间前。
    门没有关上，开了小半，他轻轻一推，就进去了。
    向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正在看一幅画，那是他在学校里画的，画上还有个五角星，那是老师评定第一名的标志！
    唐仁修走近他，开口喊道，“宸宸。”
    向宸扭头，看向了他。
    唐仁修看见了他手边的画，他微笑着说，“得第一名了？那明天爸爸陪你去尉叔叔那里，选个相框。”
    向宸仍旧是不说话，唐仁修又是将手里提着的相框拿起，放到了他的面前，“这是纪阿姨送来的，那天我们一起去爬山。”
    向宸看着那幅画，是山顶的风光，那画里果然有三个人。小家伙盯着画看了半天，却是说道，“我不喜欢！我不要让纪阿姨教我画画了！”
    唐仁修一怔，他凝眸看着他。
    父子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僵持着。
    张姐站在门口喊，“向宸，你晚上没有吃饭，现在饿了吗？先生，你吃了吗？我煮面吧？”
    唐仁修眼见如此，他低声道，“不用忙了，张姐，我和宸宸出去吃就行了。”
    又是望向向宸，他喊了一声，“爸爸带你出去吃。”
    刚才突然发了脾气吼了那么一声，向宸又安静了，他穿上了衣服，张姐又给他戴了围巾和帽子，父子两人就一起出门了。
    车子就停在路口，也没有坐进去，真的只找了附近的一家面馆，点了两碗简单的面。没有多说什么话，唐仁修将面端到他面前，他低声喊道，“吃面。”
    向宸拿了筷子就吃。
    安静地吃好了面，唐仁修给钱，父子两人又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也安静地走着。
    其实真要算起来，两父子倒是真的很少一起出门，在没有顾敏的情况下。此刻，路灯将这一大一小的身影拉的很长。
    唐仁修看了一眼身旁的他，沉声问道，“晚上为什么没有吃饭。”
    向宸沉默了一路，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一下问道，“爸爸，你要和纪阿姨结婚吗。”
    就在同一时刻，两人都停住了步伐。
    唐仁修侧头看向他，向宸也抬起头来了。
    唐仁修将身体一转，正面对着他，“妈妈和你说的？”
    向宸点头道，“妈妈说，纪阿姨以后要和爸爸结婚，以后你们就会住在一起了，以后我也要和你们一起住。”
    “宸宸不喜欢纪阿姨吗。”唐仁修低声询问。
    向宸摇着头，却又点着头道，“我不是不喜欢，纪阿姨很好，她对我也很好的，可是她不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不是她。我不要和她一起住，我不要爸爸和妈妈分开，我要我们住在一起。”
    “妈妈不要我了。”小家伙沮丧落寞难过地说，他的眼睛都红了，那强忍的泪水，不断打着滚！
    唐仁修低头看着他，他的心，在此刻柔软成了一片汪洋。他的泪水就要落下，他伸出手来，去为他擦拭。向宸也急忙抬手去擦，一边擦一边哽咽地说，“我没有哭，我是男子汉，我不哭……”
    他童稚的男声，带着孩子气，却又在强装坚强，那不可抑制的情感如波涛汹涌起来了。
    唐仁修一下半蹲而下，在向宸的面前弯腰，正视着他，那是他的儿子，那是他和她的儿子。
    他将手臂一伸，轻轻拥他入怀，抱住了他。
    那好似是拥抱住了他的唯一，他恨不得能揉进骨子里，“她要你。”
    “妈妈最爱的就是你，她谁都可以不要，都不会不要你，你这个小傻瓜。”他低声温柔说着，却感觉到脖子里一片湿润。
    那是向宸，他伸手回抱住他，孩子的泪水滚烫的，全都悉数落在他的颈间。
    他感受到如此潮湿的泪水，灼伤了一颗心。
    向宸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了。
    在二月寒冬的街头，路上偶尔有零星的路人，街道上也有车辆驶过。谁也不会去注意，那路边的两个人，他们抱作一团，那是孩子的哭声，清澈而响亮，男人英俊的脸庞，是忧伤黯然的神情。
    隔天，唐仁修亲自带着向宸去医院。
    顾敏的心情不佳，看的出来，她满脸愁绪。
    只是一听到那声呼喊“妈妈”，让她一下回神，扭头瞧去，只见是向宸。她眼眸顿时一亮，那好似全世界所有的光芒，都绽放在了眼底，让她的生命有了新的光彩！
    向宸怯怯地走过去，他站到她面前，他道着歉说，“妈妈，昨天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会听话的。妈妈，我昨天说谎了，我最喜欢你。妈妈，我爱你。”
    顾敏去抱他，她笑了，却也哭了，“妈妈也爱你……”
    送走了向宸后，顾敏对着唐仁修道，“今天谢谢你，带宸宸过来。”
    唐仁修只是沉眸道，“顾敏，你不会离开宸宸，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这一次，你也相信我！”
    顾敏微笑，她顺然地点了个头，“好。”
    又过几天，谢致远和江绍明一同回来了，他们请来了国外的专家benson，班森医生。班森也立刻为顾敏做检查，投入到研制过程中去。当然也传来了好消息，国外曾经有过相似案例，也是有这样的病人被投射了病毒，而且症状和顾敏基本一致。现在只需要进行改良，就可以试用。
    这当真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众人全都斗志满满。
    四下无人，江绍明道，“这次去请班森医生，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只要能够救得了顾敏，一切都值得。”
    唐仁修随口问道，“不是说他很难请，他是怎么肯的。”
    江绍明道，“一开始怎么都不肯，后来，因为他做了一件事，打动了那位医生的母亲，就让医生过来了。”
    “他做了什么？”唐仁修有一丝困惑。
    江绍明幽幽道，“他下跪了。”
    此话一出，唐仁修眼底有一丝惊愕，谢致远，谢先生，纵横商场，也是狠角色，他竟然会下跪？为了一个刚刚知道，却还没有认回的女儿？
    江绍明叹息道，“他是真的想对顾敏好，想要弥补。”他说着，侧目看向唐仁修道，“上一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到了现在，也应该散了。唐二，你又知不知道，什么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唐仁修的视线，看似空茫，却是洞悉了一切一般，那么的明了。
    在经过了一个星期的调试后，病毒抗体的药剂研制而出，方扬亲自喂顾敏服下了。这一天所有人都在，只为了等待结果，想要看看是否有作用。顾敏安然接过，在众人的瞩目下服下了那液体。
    在服药过后的半个小时里，一切太平。
    但是等到下午，顾敏却是吐血过后直接昏迷不醒！
    这下子急坏了所有人！
    顾敏躺着陷入了昏睡中去，怎么也醒不过来！血压低到不行，甚至是戴上了氧气！
    这样的转变，让人始料不及！
    唐仁修也无心去公司了，更无心去实验室，在医院里足足等待了三天！从一开始的耐心，到了三天后，他已然无法再冷静！如果说之前起初的昏迷，还是身体疲惫，那么此刻，却是关系到安危！
    眼看到了下午，顾敏还迟迟没有醒过来，唐仁修的冷静已经荡然无存！
    方扬和班森一起来到病房里查探，却是依旧无果，唐仁修一下喝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方扬道，“二少，大概明天……”
    明天！永远的明天！无止境的明天！唐仁修忍受不了！他一下上前，抬手救助了那外国医生的领子！
    他厉声用英文喝道，“是你研制的抗体！她是服了你的药！她现在昏迷不醒！你要负责！她要是醒不过来，我也让你到地下去长眠！你现在回答我！她到底什么时候会醒！你最好说准确的时间！”
    他的呵斥让那医生吓坏了，他开始急匆匆地解释，那英文乱糟糟地响起！
    顿时，病房里混乱起来了，众人全都在劝阻，唐洛焕拦住了他，唐紫陌则是拉开。江绍明在护着医生，谢致远喝道，“唐仁修！你要是伤了他，谁来救顾敏！”
    唐仁修怒吼道，“他就是个庸医！他治不好她！还让她变成这样！还有你！他是你请来的！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专家吗！”
    这两人大肆争执起来，在病房里闹成一团！
    顾敏却是在这片凌乱中颤动了睫毛！
    “醒了！醒了！”护士急忙呼喊！
    众人的目光全都交汇于她，是惊喜是恐慌过后的晴朗，却都是焦急万分！
    唐仁修更是一下松开了那医生，他猛地跑到她的床畔，“阿敏！你醒了！”
    顾敏还戴着氧气，她开口着，那呼吸都喷薄成雾气，花白的一片。她看见了他的面容，憔悴的不像那样，整洁不再，干净不再，他如此的邋遢，他的眼睛里面全都是血丝，那么的慌张……
    顾敏动了动唇，她轻声说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唐仁修急忙询问，他更是低下头去，去聆听她的声音！
    接近了她，她的呼吸好似透过那氧气罩，传到他的耳朵里，更是传递进他的心里面。
    顾敏断断续续着，她轻声说，“你别这样，他们都尽了力，你也别自责难过。记得从前，你救过我的命，就当是我把命还给你了。”
    “我们两清了。”她没有力气，闭着眼睛喃喃地说。
    唐仁修定住不动，他一下赤红了眼睛！
    是谁说的，是谁说过的话语。
    ——阿敏，我永远也不会让你还。
    ——宁愿你记得我一辈子。
    顾敏，顾敏，我才不要和你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