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傍晚的阳光很是毒辣，迎面曝晒着两个两鬓斑白的老人，那正是她的外公和外婆。他们并肩坐着，相互依偎。
    “师傅，就前面的公车站停下吧。”顾敏急忙喊道。
    下了计程车，顾敏一回头，就看见外婆搀扶着外公站了起来。两人满头大汗，脸上都是通红通红的。
    “小敏，你怎么打车过来了？”外婆扶着外公走近，外公开口问道。
    “外婆，我来扶吧。”顾敏立刻走到另一边，扶过了外公，又是轻声回道，“因为公司离这边有点远，我怕你们等。”
    “你的工资就这么一点，哪里有钱能打车？真是浪费，我们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外公不满训斥。
    反是外婆心疼，在旁边念叨，“小敏，你赚钱不容易。我和你外公等一等，没什么的。这里又有椅子可以坐，一点也不累的。”
    “我知道的。”顾敏微笑回答。
    三人说着话，就这么慢慢上了山，往墓园进去了。
    从墓园下边走上山，足足攀了二十余分钟，这才来到了顾羽谦的墓碑前。
    墓碑旁已经长了一些杂草而出，碑身也覆了一层粉尘，而那张照片更是被蒙了灰。
    所以瞧不清顾羽谦的模样。
    拿出手帕来，轻轻地擦拭那张照片。抹去了灰尘，黑白照片里那张清秀英气的脸庞，便映了出来。他正微笑着，那么好看的一个少年，还那么年轻那么的鲜活。
    仿佛他就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每年的祭拜，其实都是一样的。打扫墓碑，将买来的雏菊放在他的碑前，给他带来他生前最爱吃的水果糕点，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和他说话。
    这个时候，外公多半都是沉默的，顾敏则是和外婆一起烧纸钱，她也没有开口，只听见外婆喃喃说着，“小谦，我们都挺好的，外婆想一定是你在天上保佑你外公了。你姐姐今年进了公司上班了，她开始赚钱了……”
    顾敏静静听着，又是取过一张纸钱放入火盆中。
    恍惚之中，她突然想到了年少往事。
    顾羽谦不只一次说过，他对顾敏说：姐姐，我不要念书了，我要出去赚钱！以后我要赚好多好多钱，我不要妈妈去工作了！我要给姐姐买好多漂亮的衣服！外公不要再开车了，外婆也不要帮别人带孩子了！我是男子汉，可以撑起一个家！
    曾经的顾羽谦，以优秀的成绩考入高中后，曾有一度想要辍学。但是被顾敏训斥了一顿，以后不好好念书，哪里来的本事去赚钱。现在他还小，以后赚钱的事情就交给姐姐，因为姐姐已经长大了。姐姐会赚好多好多，他所希望的一切，她都会替他办到，全都会的。
    她又想起自己上班后拿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她几乎是奔跑着来到顾羽谦的墓前，她告诉他：阿谦，你瞧，姐姐终于赚钱了！不是打零工！是真的实实在在的工资呢！
    如今，当年信誓旦旦说着诺言的少年已经不在，只剩下了她一个。
    烧完了纸钱，外公和外婆打算再去祭拜顾母，因为顾母也是葬在这个墓园里的。顾敏道，“外公外婆，你们先去吧，我把这里打扫一下。”
    待到两人走远后，终于只剩下了顾敏和顾羽谦姐弟两人独处了。
    顾敏蜷缩着腿环抱着坐在顾羽谦的墓碑前，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那是他们最常有的坐姿。彼时顾母还在，她和羽谦就会这样坐着听母亲讲故事。
    顾敏望着顾羽谦，很久过后她才开口，“阿谦，姐姐很好，你好吗？”
    周遭那样安静，只有风声瑟瑟响着，仿佛是在回答她。
    “恩，我知道，你也很好，姐姐知道的。”她近乎是自言自语。
    良久，再无其他话语，只是起身道，“姐姐要去看妈妈了，我们明年再见。不过空了，姐姐还会来看你的。姐姐陪着外公外婆，你就在这里陪着妈妈，你哪里都不许去。”
    “好，我们说好了，那姐姐走了。”顾敏正要离去，忽而想到了什么，又是停住了步伐。她微微弯腰，屈膝半蹲而下，望着顾羽谦笑道，“对了，有个人让姐姐代他向你问好。”
    “你问他是谁？”
    “他啊，他是姐姐的学长……”顾敏幽幽说着，深呼吸道，“他是姐姐很重要的人！”
    ……
    在墓园关门之前，三人坐上了最后一班巴士离去。
    在巴士上，外公突然问道，“小敏，你今天过来，小澈知道吗？”
    顾敏迟疑了下，轻声说道，“我给他打过电话的，他刚刚回国有点忙，本来他是要来的，是我让他不要来的，耽误了正事不好，反正心意到了就好，这里有我还有外公外婆就足够了……”
    听见顾敏这么说，外婆也没了声，叹息着道，“也是，小澈一定很忙，可是，他好歹也是……”
    外公声如洪将外婆的话打断，“小澈是做大事的人，我们都要体谅！他心里有我们，记着我们就好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
    “哎，是。”外婆从来都是服从外公的，外公一句话，她也不再有异议了。
    顾敏望着车窗外的天空，晚霞都已经散去，夜幕渐渐降临。而那朵漂浮的云朵，却那么像是学长微笑的脸庞。
    “小敏，今天是周末，你打个电话给小澈，看看他有没有空，让他晚上来家里吃饭吧。那求的两个平安符，也好给他带去。”外婆是虔诚的人，早上去庙里求来的符，想着要越快交到那个人的手里才算好。
    顾敏有些惴惴不安，想着这次打电话过去，一定先道个歉才好。
    等待了一会儿，电话终于通了。
    “什么事情？”沈澈的声音还有些沙沙的，显然他还在睡觉。
    看来是她打来的不是时候，可是现在都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顾敏轻声道，“都下午了，你还在睡觉哦。”
    “怎么？我就不能睡觉？”沈澈向来都是有起床气的，所以立刻就火冒三丈了。顾敏也是深知他这个脾性，所以没有在上午的时候打给他，只是没有想到他却还在睡，她立刻道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在睡的……”
    “你到底什么事情！”沈澈打断了她，没好气质问。
    “昨天我去寺庙里给你和清清都求了平安符，想问问你有没有空，如果有的话，今天晚上过来拿吧，而且那个平安符……”顾敏的话才刚刚开了头，可是却又再次被他打断了。
    “顾敏！”沈澈在那头近乎是暴躁如雷，怒气冲冲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需要什么平安符？你不要迷信了行不行？你不是说你很忙，没有时间吗？还拒绝了宛瑜的邀请！现在你又有空了，跑去寺庙求符？我告诉你，我不需要，清清更是不要的！”
    “还有，都是因为你，你把宛瑜给气病了！”沈澈怒声数落。
    顾敏心里一紧，她急忙问道，“她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她当然已经没事了！但是顾敏！你明明知道宛瑜有哮喘病，她不能受刺激，你还这样对她！”
    “小澈，我……”顾敏百口莫辩，思绪混乱。
    “昨天晚上，我还陪着宛瑜在医院里，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你现在还来要我拿什么平安符？顾敏！那东西你自己留着吧！留给你自己保平安吧！”
    话因尚未落，还在顾敏的耳边盘旋，随意啪的一声，猛然挂断了！
    顾敏站在外婆家的小院子里，心绪再次紊乱。
    宛瑜生病了。不过幸好，她没事了。
    可是，沈澈，在你的心里，果然宛瑜才是最重要的。
    顾敏收起了手机，平复了下心情，而后走回到屋子里去。
    外公正坐在厅里边在看书，而外婆则是买了许多菜回来。
    顾敏扬起一抹微笑，有些懊恼道，“外婆，我刚刚给小澈打了电话，可是他现在正在忙，是很要紧的事情，所以不能来了。不过他说了，改天一定过来的，还让我谢谢外婆，这么惦记他和清清。”
    “恩，这才像个男子汉，我就说，小澈是最懂事的！”外公满意说道。
    外婆愁眉道，“可我还买了那么多菜……”
    “这都怪你自己，还不知道小澈忙不忙，你就去买了那么多。”外公数落了一句，顾敏立刻走到外婆身边，帮她提过了满手的东西，“没关系，我们也可以吃啊。”
    “小敏，外婆帮你把菜烧好，你带去和思甜一起吃吧！”
    夜里洗了澡，顾敏正在收拾衣服。整理的时候，又瞧见了那两枚平安符，一枚是给沈澈的，另一枚是给清清的。顾敏沉默瞧了瞧，想着改天如果空了，要是遇见了，那再给他们。
    因为，这毕竟是外婆的心意。
    她将平安符收好了，却又想起了什么。而后又是匆忙地从另一个口袋里翻找出了另一枚平安符，那是寺庙里的大师用解签的黄纸折成的平安符。
    这是给唐仁修的。
    顾敏不禁蹙眉，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手里轻捏着平安符，她却不知道，学长会不会要。
    沈澈也许说的是对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需要什么平安符？
    顾敏，你不要迷信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