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回事。和二郎君相互依偎着靠在一处的这一晚,李氏睡了一个好觉。
她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她看到了尚未离世的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聚在一处,说笑之间,母亲还把她给拥进怀里,满脸疼爱的道:“我的十七娘这么好,以后不知道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君才好呢!”
不用你们担心了,我已经嫁了个世上最好的夫君了!她在心里说着,想到那张时而委屈、时而张扬、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在睡觉的面孔,在母亲的怀抱里笑得好生甜蜜。
正开心着,忽听耳边一阵响动。她睁开眼,就对上了二郎君的面孔。
天色尚早,朝阳透过清晨的薄雾,穿过窗子照射在他脸上,使得他那张脸仿佛徐徐绽放的花朵一般,如此美丽动人。如果再滚动上两颗露珠,就更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了!
现在的他,似乎比平时更鲜嫩可口。
那一瞬间,李氏突然想一口将他吞吃入腹!
不过,这个想法才刚划过脑海,她就发现二郎君醒了。
两人眼对着眼,四下里一阵尴尬。李氏再联想到自己昨晚上乱七八糟的梦、还有方才的想入非非,顿时又羞得真想闭上眼重来一次。
二郎君看她不对劲,赶紧就问:“怎么了?可是孩子又乱动了?”
这倒是个好借口。李氏现在也不能真挖个洞躲起来,便顺数推着的点点头,双手抱上肚子——孩子,对不起了!
二郎君便轻拍了一下她圆圆的肚子,故意板起脸呵斥道:“你小子别这么折腾你阿娘!大清早的,要是让你阿娘休息不好,你阿娘心情不好全都是你的错!”
“你别这样说他……”李氏脸又一红,讷讷小声道。
二郎君却摆摆手。“没事,我是他老子,教训他两句还不是应该的吗?而且他平时就闹得凶,等我走了没人镇压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把天都给掀了?想想还是我小时候最好了,阿娘说我在她肚子里就没折腾过,生下来也是一天到晚的睡觉,一点都不闹事,好带的很!”
那也太好带了点,她倒是不希望肚子里的孩子和他一般。李氏心里暗道。
不过看着他这么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她又差点忍俊不禁。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烟消云散。两个人再说上几句话,便起身穿衣洗漱。
再去慕皎皎那里请安,一家人一起用过饭后,大郎君二郎君还有南山便都跟着崔蒲一道跨上战马,再次杀向叛军所在地。
李氏这次挺着大肚子出来送行了。
二郎君坐在马背上,回头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她,还不忘催她挥挥手,用口型告诉她——等着我杀了敌人为你报仇!
李氏含笑点头——我等着!
目送他们离开家门口,人全都消失在了远方,她还久久舍不得收回目光。
“走吧,回去了。你月份大了,不能在外久站,不然二郎知道了也会担心的。”阿姑突然来到她身边,温和的话语让她一个激灵。
李氏连忙收回目光。“一切听阿姑安排。”
只是,再回到小院子里,李氏怎么都觉得不自在得紧。
无论她人在哪里,不管何时何地,她总觉得四周围空洞洞的,身边站了再多的人她也觉得空洞得慌。就像是有个什么要紧的人或者东西消失了一般。
她开始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不到半个月,她就消瘦了不少。
阿姑知道后,还特地来给她看了病,也叫厨房做了开胃的饭菜给她。但她依然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要不,我去请你娘家姐妹来陪陪你吧!顺便也让她们和你一起交流交流生产前后需要注意的事项。”最后,慕皎皎只能这么说。
或许有姐妹们陪着,自己能觉得好点吧!李氏便点头了。
没过两日,姐妹们来了。当见到形容枯瘦的她,姐妹们都吓了一大跳。
“阿姐,姐夫才走了半个月,你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若是给姐夫知道了,他岂不得心疼死?”
“是啊!阿妹你也真是的,虽然你们夫妻是相处没多久就分别了,可你好歹肚子里怀着孩子呢,这相思病就别害得太厉害了。”
“谁说我是得相思病了?”李氏闻言大惊,下意识的否决。
“还说不是!你现在这样,分明就是个想见情郎而不得的小娘子嘛!”一个姐妹就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
李氏被吓到了。
她得了相思病?怎么可能!她和二郎君两个人只是好友啊!除了那一次的事务外,其他时间他们都是如朋友一般和睦共处的。
“算了,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大姐连忙板起脸来喝止她们,便主动上前来执起她的手,“不管是怎么一回事,阿妹你也不该这么折磨自己啊!你马上就要临盆了呢!你现在不吃不喝的,肚子里的孩子要是长得不好,回头你说你怎么对妹夫交代?你这样对得起妹夫这半年对你的悉心照料吗?”
悉心照料?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李氏又被这个新来的说辞砸晕了头。
大姐便笑了:“阿妹,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现在我们大家都有多羡慕你吗?不止是族中的姐妹,就连长安城里的其他小娘子,大家也都对你羡慕嫉妒恨得很。如今谁不知道,你的夫君不仅长得好,对你更是呵护有加。自从他回到长安,便日日陪在你身边,对你嘘寒问暖,和你一起养育着肚子里的孩子。这份耐心,这份宠爱,我们这辈子都是头一回见!你们俩可真是甜死人了!”
李氏一怔。“那是因为……”他被阿姑打怕了,才不得已这么做的呀!
不过,这种话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吧?反而跟自己故意矫情的解释似的。她便还是闭嘴了。
而一听到大姐这么说,其他姐妹们也都纷纷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十七妹你的确是太幸福了。你看看我们,再看看长安城里其他小娘子,谁怀孕的时候被夫婿这么悉心疼爱过?那些臭男人,一个个看到我们的大肚子,一天能问两句孩子是否安好就已经够不错了。多少人就因为我们不能侍奉,直接每初一十五过来点个卯,其他时间都厮混在侍妾房里。可是妹夫倒好,竟是日日陪在你身边,从来都没有多看过别的女人一眼!”
“就是啊!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现在我算是真信了!我记得,当初你阿姑怀孕的时候,崔节度使也是这般贴身照料她的。有人给他送了女人去,他却直接拒绝了,说什么‘我娘子正因为我的缘故承受孕育之苦,我现在不能帮她分担也就罢了,你们居然还怂恿我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来刺激她?你们处心积虑挑拨我们夫妻感情,居心何在?’。看看这份胸襟,这份深情,妹夫绝对是得了崔节度使真传!”
“没错!你家大伯也是。你们妯娌俩嫁进崔家,可真是祖上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你说我们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呢?偏偏崔六夫人又没多生几个郎君出来,现在唯一还未定亲的小郎君年纪又还小,我们是等不起了。想想真是令人伤心不已呢!”一个阿妹捧着心口,好生痛苦的哀叹。
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就把二郎君还有整个崔家都给抬到天上去了,李氏不觉好笑。
只见她唇角弯弯,眼神亮亮,就连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便给她脸上增添出几分迷人的光彩。
姐妹们看在眼中,又禁不住叹道:“你可算是笑了!”
“阿妹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还是多笑笑的好。”
“是啊是啊,你一笑,让我们都想跟着笑,心情不由自主的就好了呢!”
……
是吗?李氏捂着脸,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一晚,二郎君突然捧起她的脸,然后就将唇印上她的眼。
还记得小时候,爹娘也夸过她笑得好看,让她有事没事多笑笑。那时候她是阿爹阿娘捧在掌心里的娇娇女,每日无忧无虑的过活,自然一天到晚都在开怀大笑。
可是后来爹娘死了,家也没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人间独活,她又怎么笑得出来?时间长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了。
送走姐妹们,李氏回到房间,便忍不住捧起镜子露出笑脸。
她先是露出之前二郎君教给她的假笑,发现自己的面容看起来是讨喜了不少。她再联想到昔日和二郎君在一处,她躺在榻上晒太阳,二郎君捧着一本三字经一字一顿的念给孩子听,美其名曰胎教的时候,她便禁不住的唇角弯弯。之前习以为常的情景,现在想起来却是如此温暖,让她忍不住就开心了起来。
然后,再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她都惊呆了!
只见镜子里的那个小女子面色桃红,眼波流转,生生妩媚了许多。这便给她这张只称得上秀丽的面孔增添了几分用脂粉难以装点出来的颜色,叫她的美貌一口气提升了五成不止!
而且,面容倒是其次。那一双眼,曾经让二郎君欢喜、今天也叫姐妹们惊叹的眼,真真就像是一汪春水,碧波荡漾,笑意流转,仿佛将三月的春意完全凝聚其间,叫她自己都看得几乎失了神。
那一次,二郎君应该就是这样被迷倒的吧?
这么说来,那一晚的事情,倒不能再怪二郎君,而怪自己太勾人了!
我的天!这样的自己太可怕了!她怎么以前没有发现的?
李氏赶紧扣下靶镜,一手狠狠按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口,口中念了十遍经,才终于让心情平静了下来。
“以后,把我房中的镜子全都撤了,不许再让我看到哪怕一面!”她对丫鬟呵斥道。
丫鬟不明所以。“娘子,好歹也留上两面吧!每天早上您还要梳妆呢,不对着镜子哪里知道梳得好不好、您满不满意?”
“不用了。我本就是修行之人,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要紧?”李氏摆摆手,冷声道。
丫鬟见状,也就只得照办了。
从此以后,李氏果然不再枯瘦,每天饭照吃,安胎药照喝。只是,人却仿佛被抽走了魂似的,又仿佛枯木槁灰一般了。
慕皎皎见到后,也只是摇摇头。
再过几天,卢氏发作,生下一个小郎君。时间再过上大半个月,李氏也发作了。在疼了一天一夜后,她也生下了一个小郎君。
“娘子,是个小郎君呢!您看,他的脸长得多像郎君!不过这双眼见像你,真漂亮!”将孩子抱到她身边,丫鬟笑吟吟的道。
刚生下来的孩子红通通的,皱皱巴巴的,不过已经能看到和二郎君差不多的眉眼。才过没两天,孩子的眼睛睁开了,果然和她的一样。李氏看着这个自己辛辛苦苦十个月孕育出来的孩子,顿时觉得心口满满的。
她忍不住伸手摸摸孩子的小脑瓜,唇角弯弯露出一抹笑来。
但马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马上就又将笑脸给收起了。
二郎君在外头听说了消息,便遣人送回来一包东西。那里头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是些胡人用的珠串、匕首等物,也就是他曾经许诺过会带回来给她的战利品。
李氏从里头挑选了一块小银牌,请人帮忙打成护身符,给小郎君戴在了身上。
至于其他的,她一样都没有留下,都拿去给娘家姐妹们分了。
姐妹们得了东西,都高兴得不得了,又开始不住的夸赞二郎君是个好夫君。人在外头呢,都还不忘记给娘子和孩子寄东西回来。李氏只是扯了扯嘴角。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次一去,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的,他们就能回来的。但没想到,此次一别,竟是漫长的三年不见。
这三年的时间,小郎君从她肚子里瓜熟蒂落,然后慢慢长大,不知不觉就三岁了。这三年级,她可谓是为这个孩子操碎了心。因为——这孩子那张脸长得像他阿爹也就算了,那贪睡的性子竟然也跟着二郎君学了个十成十!
从孩子三个月开始,李氏就天天开始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每每和卢氏的儿子放在一起,看着卢氏的儿子精力旺盛的各种翻滚,她的儿子却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呼呼大睡。卢氏的儿子去撩拨他几下,只要没捏住他的鼻子掐上他的脖子,他都随便别人折腾,自己只管睡自己的。
慕皎皎知道后只是笑:“他这德行就是随了他阿爹了!不过没关系,你看二郎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孩子除了贪睡,其他也没什么毛病,你不用担心。你放心好了,该他学会的东西他都会慢慢学起来,最多比别的孩子慢一些就是了。”
这话说得容易,可是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正常版的参照物在,她又怎么放得下心?
李氏愁得不行,每天就想方设法的哄孩子起来多动动。但是孩子就是不动,除非逼不得已动两下给她交差,其他时间依然是能睡就睡。李氏一颗心都扑在了把这个孩子给弄得正常点上,就连佛堂都极少去了。
而最后的最后,她都快被这个孩子折磨得没脾气了。
阿姑反正一口咬定孩子没事,和他阿爹一样呢,就撒手不管。而娘家的伯母姐妹们就冲着孩子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也对他凶不起来。看着孩子张大小嘴打着小哈欠的模样,她们还不住的叫可爱。再看到孩子放心的靠在她们怀里睡觉,她们更是觉得幸福感爆棚,忍不住又酸溜溜的对她说了好多话。
她抱怨两句,反倒还被姐妹们说矫情。
“你阿姑不都说了这是正常的吗?他阿爹就是这样,他也这样你应该早就猜到了才对。而且我看孩子这样挺好的,现在他还小,多睡睡也能多长点身体。等以后再大些了,他肯定就好了。”
李氏憋屈得不行。
但对着儿子可爱的小脸,听着他奶声奶气的管自己叫阿娘,她又舍不得把他怎么样。于是,她就只能把怒气都发泄到了二郎君身上——都是那家伙害得!如果不是他这德行,孩子至于也如他一般没个正行吗?
等他回来了,她一定要把孩子扔给他,让他自己带去!她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