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蒲和慕皎皎在外面浪了也不过五六年,两个人就灰溜溜的回长安老实点待着了。
没办法,慢慢的,外头都已经传遍了——大家要是看到一对老夫妻,不管他们穿着打扮如何、长相如何,只要是老头子在前头赶车、老妇人安安稳稳的在车厢内或坐或躺,等到了目的地,老头子更是对老妇人关怀备至、乃至亲手喂她吃饭尝菜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就是老汉阳王夫妇无疑!
甚至,还有无聊的人研究出了一本厚厚的分辨这对夫妻的攻略。
所以,到了最后一年,他们几乎是走到哪都会被人认出身份。然后,想向慕皎皎求医的、想跟崔蒲学行军打仗的本事的,当然最多的还是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等着看戏的!这些人把他们给团团围绕,甚至还有人千里迢迢追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去!他们的行动严重受阻。
无奈,他们只得回到长安。慕皎皎写医案,崔蒲有事没事缠着她闹一通、闲来无事弄个小孙子来折腾折腾,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而在这些年间,慕皎皎和彭彰手下徒弟的较量一直没有停止过。
彭彰说话算话。现在他是一心扑在培养徒弟上了。除了在太医院带徒弟外,他自己也在长安开了一家百草厅,厅里养了几十个徒弟。其中大弟子李玉华最受他的器重。他的徒弟跟在他身边学一学,再每个月跟着他在长安城内义诊三日,医术增长得很快。
于是,十年的功夫,就已经有弟子得到他的许可,出外开医馆了。
这些医馆可不是在长安,而是遍布新唐王朝各地。而且,最专注的就是江淮、岭南等等各地。至于漠南漠北等地方,由于那里是军方的地盘,他们暂时还渗透不进去,便暂时作罢。这架势,分明就是在和慕皎皎的徒弟们别苗头嘛!
慕皎皎知道后并不恼,反而笑道:“这是好事啊!阿元他们在下面独霸市场这么久,许多人的心都被养傲了。现在身边多出几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来,正好促使他们更用心的钻研医道,才不至于被人给踩下去,坠了我的名声。顺便,百姓们也多出许多选择。”
“虽然如此,但他们的举动也着实可恨!我听卢九还有王十七他们说,那些人在下头的动作霸道的很,还打着太医令徒弟的旗号四处招揽人心,还污蔑阿元他们!抬高自己也就罢了,贬低别人是什么意思?”崔蒲冷哼。
“那也不怕。他们在下头这么多年的名声,可不是那些人想污蔑就能污蔑得了的。”慕皎皎依然淡淡的。
崔蒲便低出口气。“话虽如此,但我就是觉得气不过。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这样的彭彰,能带出一群什么样的徒弟?反正我不看好他们!”
“人品如何无所谓,只要医术不俗,能解寻常百姓的病痛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他们做了什么,最终也只会回报到他那个师傅身上去。”慕皎皎意味深长的道。
“真的吗?”崔蒲眨眨眼,“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想看看,最后他能有什么回报了!”
“你只管等着看就是了。老天爷是公平的,我坚信这一点。”慕皎皎沉声道。
果然,她所料不错。
虽然彭彰的弟子源源不断的下去开医馆,此事确实对慕皎皎那批徒弟们产生了一定的冲击。但时间最终证明:真正好本事的人,是不惧怕这么一点小冲击的。至少她的徒弟们全都挺过了那一波,继而越发的坚韧挺拔了。倒是彭彰的徒弟,反而还有几个在下头开不下去医馆,又灰溜溜的回到彭彰身边去的。
除此之外,大家斗法,私底下采取的一些小手段也是不胜枚举。不过,那些弟子好歹也跟在慕皎皎身边几年,亲眼见识了慕皎皎和崔蒲是如何一路打怪升级,所以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根本就入不了他们的眼。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不值得一提。
且说时间一晃又过去几年。
这一日,夜里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正是好眠的时候。
慕皎皎简单洗了把脸,换上睡袍正欲入眠,老郡王府的大门就被人给砰砰砰的拍响了。
“谁呀?”门房连忙去开了门,不想就见到了梁国公府上的小厮,“梁国公病重,吐血不止,还请老王妃看在昔日同门的份上,前往施救!”
“你说谁?梁国公?”门房一听,立马冲躲在后头小屋的伙伴们使个眼色,自己则继续牢牢霸住门口,“梁国公不是大夫吗?他名下不是还有许多好徒弟吗?他生病了,不让徒弟给治,巴巴的跑来找我们王妃做什么?”
说话间,小伙伴们已经走了过来,大家一起将大门口给堵得死死的。
小厮见状,便知道今天的行动会受阻了。
他心急如焚:“那些人的医术都远远不及老王妃。我们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求老王妃救命的。求求您几位行行好,去转告老王妃一声,让她去帮忙看看吧!”说着,他都跪下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几个门房见状,脸色便变了一变。
看样子,彭彰竟是真个病得极重?只是,想到老郡王的吩咐,他们还是冷下脸:“这个我们不能通报。老王妃和梁国公之间的恩怨,外人不知,咱们自家人还不知道吗?老郡王可是再三吩咐过我们,见到和姓彭的有关的人,立马打走!现在看在你还算诚心上门来求救的份上,我们不和你多计较,你赶紧走吧!此事若是给四总管知道,就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了!”
说罢,也不管小厮哭叫得有多惨,赶紧关上了门。
小厮求助无门,又在大门口跪了许久,见老郡王府的大门依然死死关着,这才死心的起身,一步一顿的往回走去。
回去的路上,雨渐渐大了,将他浑身上下都淋了个湿透。
小厮却没有换衣服,便径自到了彭彰榻前。
“怎么样?她来了没有?”见到小厮回来,彭彰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爬起来问道。
小厮无力摇头。
彭彰立马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尽了,扑通一声又倒了下去。
“咳咳咳……”
他费力的咳嗽几声,便又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郎君您又吐血了!”小厮见了,吓得脸色惨白,“奴这就给您去煎药!”
“不用了。我这个病,除了她没人能治好。”彭彰摆摆手,便虚脱的躺回榻上。
小厮小心拉过锦被给他盖上。看着他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
“奴去了老汉阳王府上,结果他们的门房一听说奴是来为您求救的,就死活不放奴进去。奴跪了半天也没有用。”
“是吗?我早料到了。她就是个那么心狠的人。如今她身边还有一个更心狠手辣的崔蒲……他们现在是巴不得看我早死!”彭彰气喘吁吁的说着,忍不住又吐出几口血。
小厮都快急疯了。“要不然,奴还是再去请大郎君来看看吧!”
他说的这个大郎君,便是彭彰的大弟子李玉华。彭彰没有徒弟,李玉华一直被他当儿子养,府上的人便都管他叫做大郎君。
然而一听他这么说,彭彰的胸脯便急剧的上下起伏起来。“不许请他!不许!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全都是他害得!”
“师傅您这么说的话,那可真是冤枉死徒儿了!”他的话音才落,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就忽的响起。
彭彰抬头,便见到他的大徒弟李玉华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在他怀里,还有一个满面娇羞的小娘子。小娘子温温柔柔的靠在他怀里,含情脉脉的抬头看着他,却将他这个躺在榻上的人视若无睹。
彭彰见了,便更剧烈的咳嗽起来。
“哎,师傅这病可是越发的厉害了。阿宁你还不赶紧去给师傅收拾收拾?”李玉华一脸关切的说着,推了把怀抱里的小娘子。
小娘子却不动,反而双手紧紧抱住李玉华的胳膊。“男女授受不亲。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怎么还能去和别的男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这辈子,我只伺候李郎你一个!”
“你……贱人!咳咳咳……”彭彰又被气得不行,便又吐出好几口血来。
小厮也气急了,直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背着郎君偷欢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把郎君给气成这样!李玉华,你便是这样对待对你恩重如山的师傅的吗?宁娘,郎君这些年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和外人联起手来如此欺凌他?”
“他对我不薄?哈哈,他留我在身边,不过是让我给他暖床罢了!口口声声对我好,可是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一个名分都不肯给我,府上的事情不让我插手,甚至都不让我生孩子!每晚和我睡在一起,他都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这样也叫对我好?他不过是因为得不到老汉阳王妃,所以才随便找了个女人做替身罢了!”宁娘立马冷笑起来。
李玉华也凉凉开口:“诚然,师傅对我是不错。可是这些年我回报给他的也不少了啊!彭氏百草厅这些年都是我在经营,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也都是我在看。他每天就坐在上头喝茶打盹,有事没事跑去圣人跟前凑个趣,让圣人不要忘了他。可是他却极少带我往圣人跟前去!这是唯恐我抢了他的风头吗?而且我为百草厅贡献这么多,他每个月却依然只给我那么一点钱。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什么以后百草厅都留给我,但看他一天到晚生龙活虎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死?说不定我还会死在他前头呢!我等了十几年了,实在等不及了!”
“哇!”听着这对男女毫无廉耻的话语,彭彰又气得连吐了好几口血。
小厮急得直接上手来推他们。“你们赶紧滚!滚得远远的,郎君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们!”
“切,滚就滚,我们现在还懒得理会他呢!什么时候等老头子死了,什么时候我们再来,也好给他收尸!”李玉华慢条斯理的扔下这句话,便用着宁娘转身走了。
在他们身后,彭彰又吐血不止。
“郎君,郎君……”小厮见状,便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着嘴角的血,却发现他怎么都擦不干净。彭彰吐出来的血越来越多。
现在,彭彰已经不想生气了。他只觉得难受,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但最难受的,还是他的内心深处。
意识迷蒙中,他眼前又浮现一张俏丽的面容。那是他的小师妹啊,从小和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小师妹。
“师兄,师兄!”
脆生生的呼唤,甜甜的带着丝丝的柔情蜜意,浑身都仿佛沐浴在绚烂阳光里的少女大叫着朝他这边跑来,让他整个人都不禁笑逐颜开。
“皎皎……师妹……”
他低声叫着,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拉上她的手。
师妹,师兄错了。师兄不该丢下你的。现在我才知道,这世上一心一意对我的人就只有你了。现在只要抓住你的手,我就再也不会放开。再也不放……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抓不住了呢?为什么你的手距离为越来越远?
“师妹你不要走!师妹!”
“郎君!”
小厮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彭彰跟疯了似的往下面爬走,忍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
第二天,慕皎皎就听说了消息——彭彰死了。
“这些年殚精竭虑,以致身体衰弱,临死前还在考虑徒弟们的将来,生生呕血而死。这个说法真不错,既全了他的颜面,又顺便提携了他的徒弟们一把。很好很好。”将大弟子李玉华命人散布出来的原因分析一下,崔蒲就冷笑起来。
慕皎皎眉心微拧。“听说,昨晚上过来求医的小厮自认侍奉不力,在彭彰死后也悬梁自尽了。”
“如此忠仆,可歌可泣。想来梁国公的大弟子会厚葬他的。”崔蒲颔首。
“那是自然。现在他可是继承了彭彰的一切呢!除却彭氏百草厅外,圣人还让他咱领太医令一职。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正式领了这个职务了。只要他在丧期表现得好些,哭晕过去几次,说不定圣人连梁国公这个爵位都能赐给他。”慕皎皎冷声道。
“这个还用说吗?那是必须的!”崔蒲笑嘻嘻的道。
“不过……”话说至此,他又冲慕皎皎挤挤眼,“娘子你说,这个大徒弟又能逍遥多久?”
“等着看不就知道了吗?”慕皎皎只道。
崔蒲便也颔首。“也是,再天马行空的猜测,也远不及现实来的精彩。我还是准备一碟瓜子,等着看好戏吧!”
彭彰死后,他的大弟子李玉华果然哭得不能自已。彭彰没有子女,李玉华便亲自为他哭灵摔盆,更是夜夜在彭彰灵前长跪不起,多日水米不进,晕死过去无数次。
圣人感于他的纯孝,便干脆命他改姓彭,做了彭彰的继子。除了彭彰名下的一切都归他外,彭彰的爵位也落到了他头上,不过降了两级,成了侯爵。
彭玉华感激不尽,在彭彰丧期越发的恭谨纯孝。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也就半年后吧,刑部门口突然有一个小娘子来鸣冤击鼓,状告彭玉华当初活活气死师傅,只为霸占师傅的家财。她还拿出许多证据,无一不令人信服。
此事很快惊动了圣人。圣人大惊,责令刑部彻查。这一查,便牵扯出来当年的两桩命案,以及梁国公府上一系列事情。
最终,彭玉华因为谋害人命、欺瞒圣人,被夺爵贬为庶人,凌迟处死。
原告宁娘,与彭玉华狼狈为奸,后来因为分赃不均、外加彭玉华妄想撇开她另娶名门闺秀,两人闹翻往刑部告状。念在其揭发有功,便留她全尸,只给她服了一杯毒酒。
然后,彭彰的一系列弟子也被一一牵扯出来调查。
因为出了弟子谋害师傅一事,以及彭玉华在经营彭氏百草厅期间常有以次充好、售卖假药之事,连带的彭彰一脉的弟子声名全都受到牵连。
如此,彭彰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弟子体系在经历了短暂的繁荣后,便彻底衰败了下去。那许多子弟,竟然大都成了走街串巷的郎中,和慕皎皎越发出众的徒弟们不可同日而语。 “都是他们自找的。”崔蒲最终下了论断。
慕皎皎深表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