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厉锋这时也跳了下去帮着一起救人,也有候在岸边的消防冲下去。
夏春心乱了方寸,秉着呼吸盯着河里的情况,长安河现在水流不急,但很深,这个时节也很凉,满心都是担心。
忽然祁漾冲出河面,单手抓着人往岸上游,严厉锋和消防也过去帮着一起拖人,将冷念推上岸,人群里有护士,跪地上开始帮着清理口鼻顶膝倒水和心肺复苏。
夏春心看有人在救祁漾妈妈,就急忙去看上岸的祁漾,祁漾全身湿透,好像回到他救她的那天,他也是全身湿透,头发和衣服都滴着水。
时光仿佛成了圈,兜转回了原地。
但此时,二月末的天还冷着,祁漾脸色煞白,整个人都透着狼狈,是这辈子在夏春心面前最狼狈的模样。
“祁漾……”夏春心心疼地伸手。
祁漾却往后退着躲开。
他依然站得挺拔,哪怕最狼狈的时刻,也要不失他的优雅,望着地上被救的人,“介绍一下,她是我妈,冷念。”
夏春心的心脏骤然一缩,突然疼。
祁漾忽然扬唇笑,“麻烦一会儿救护车来的时候,告诉医生一声——”
他声音无波澜,无起伏,“她有躁郁症,正在服药中,适时打针镇定剂。”
躁郁症,夏春心瞳孔倏然睁大,不可置信祁漾妈妈居然是躁郁症患者!
她还在祁漾眼里看到了痛,所以这是他一直不想和她提起的原因?因为他自卑吗?
祁漾到底过了什么样的童年。
祁漾眼里所有的神采,在那一瞬间都消失,转换成了狼狈的绝望,如同站在悬崖边上要往下仰倒一样绝望。
夏春心不懂,祁漾眼里为什么会绝望。
没再说话,祁漾走了,夏春心想追,但祁漾摆手不让她跟上,金燕妮也拦住她,祁漾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冷几许低头给她爸发信息告诉她爸所发生的事,已经哭了,眼泪掉到手机屏幕上。
连她都不知道姑姑有躁郁症,姑姑和哥哥都经历了什么啊。
夏春心的心里多了沉甸甸的石头,让她无法喘气,只能大口呼吸,更让她呼吸泛疼的是曲景曜接下来的话。
曲景曜走到她身边,低沉而严肃地说:“躁郁症是有遗传倾向的,如果祁漾从小在他妈身边长大,他可能会在那个环境里受到影响。”
他是说祁漾也有躁郁症吗?!
“不可能!”夏春心知道躁郁症,有躁狂和抑郁不同表现,“祁漾从来没有躁狂,从来没有特别兴奋的时候。”
“那么抑郁?”
夏春心突然沉默。
她最开始认识祁漾的时候,祁漾不太爱讲话,她一直当做是祁漾高冷的性格。
离婚后,祁漾也经常会沉默,不辩解不解释。
不可能,祁漾那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怎么会有抑郁症?
曲景曜道:“我只是猜测,因为成长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
夏春心忽然想起祁漾手臂上的两道疤,他说是小时候淘气和小朋友们玩的时候划伤的,所以那是他妈妈伤的吗?
还有祁漾在祁家成长的那个环境,呼吸逐渐泛急,如果祁漾有抑郁症的话,那今天她说的话对他的伤害……
她满心焦灼地抬头找着祁漾的背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夏春心没再拖时间,立即安排人陪着祁漾妈妈去医院,和冷几许说她先走了,就赶紧带曲景曜金燕妮回家,祁漾的别墅在她家旁边,她要问清楚。
曲景曜见过太多患者,虽然是猜测,但他也确定了七八成,坐在车里说着,“永远不要对抑郁症患者说‘怎么会,你看起来不像有抑郁症啊’这样的话,这会令他们很难受,任何人都可能得抑郁症,就像任何人都会感冒一样。”
“抑郁症不是矫情,像感冒因为细菌让人难受,抑郁症是脑袋里神经递质出了问题,让他们没办法开心起来。不是他们自己想抑郁的,他们控制不了自己,是神经递质出现了问题。”
“心心,”曲景曜想到刚才看到的祁漾的绝望目光,“他们最大的感受是痛苦,是感受不到被爱,感受不到被需要,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多余的一个。往往我们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就会将他们推向死亡。”
夏春心听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想起了她说的很多话,从她怀孕开始,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爱他了,不需要他了,每一次她都在用力往外推他。
刚才她说的那么狠的话,会不会让他的精神世界彻底崩溃了?
他为什么不和她说这些,因为他的骄傲吗?
不,她也没和他说过她妈妈的事,没和他说过她是ptsd患者,因为她不想让他担心,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他,想把自己的脆弱全部隐藏起来。
三年来,他们竟都在互相隐藏着自己,除了隐藏身份,还隐藏着他们的脆弱。
金燕妮不住地劝夏春心兴许不是呢,她也想说祁总看着不像会得抑郁症的人啊,但一想到曲医生的话,她就给憋了回去。
祁总那么骄傲的人,好似就算自己生了病,也只会让医生一个人知道。
金燕妮换位思考着,倘若她相亲认识了一个男人,男人说他有抑郁症,她应该很难再继续相亲下去。
祁总是大老板,他把自己放在了那个位置上,像神一样,他就该是睿智深沉有城府的,他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己是个病人。
可是他也是个普通人啊。
夏春心的车停在祁漾别墅前,祁漾别墅里上下都亮着灯,她不停按着门铃,有佣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夏春心就惊讶地喊了声“夫人”,连忙为她开门,“夫人怎么来了?”
夏春心顾不得去想这人怎么会认识她,“祁漾回来了吗?”
“没有啊。”
夏春心急急地进客厅,脚步微停,她看到客厅周围挂着的都是她和祁漾的照片,是祁漾从他们那个破旧婚房拿回来的。
祁漾那天对爷爷说他别墅里有他们的照片,不是假的,他真的珍惜着他们的所有回忆。
“祁总卧室在哪?”夏春心声音都已哑了。
“在楼上左手边,”佣人说着,边犹豫,又不敢拦着,“祁总从来不让我们去他卧室。”
曲景曜说:“没事,她可以进。”
夏春心一心只想知道祁漾是不是真的病了,上楼就推门进祁漾卧室,他卧室里也都是他们的照片,她来不及去看照片,走到床头就打开抽屉。
三层抽屉挨个翻,在最底层抽屉下,她看到了一联小药片,翻着背面看,名叫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她回头递给曲景曜,“这是什么药?”
曲景曜扫一眼,长叹了一声,对她点头。
这是他常给病人开的药。
治愈抑郁症病人的药。
抽屉里还有喹硫平,也是治抑郁症的,吃了会让人发胖。
还有其他药,似是中途换过药,又没吃过。
夏春心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怎么会,她从来没想过祁漾会生病了,她知道生病有多难受,每天脑袋里一刻不停地有很多事情在闪过,从睁眼到闭眼,脑袋里面全是事情,是回忆,是不断闪现的画面和话,全天都在焦虑中度过,最大的感受就是痛苦。
祁漾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
他那么痛苦,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出现在她面前的?
明知道他不被爱了,他还一次次地出现陪伴她照顾她,若无其事地笑着逗她。
他从不会对别人笑,但他总是对她笑。
曲景曜走到门口问佣人,“祁总平时饮食作息怎么样?”
“祁总很少睡觉,也很少吃饭。”
“喝酒或是喝咖啡吗?”
“祁总都喝的。”
曲景曜点头,回到夏春心身边说:“他没吃药。有很多抑郁症患者都会断药,因为药对不同的人有不同副作用,会发胖,会嗜睡,也有反而产生更重的……”
说到这里,曲景曜没将“自杀倾向”四个字说出来。
曲景曜转而分析着,“你和杭笑白说过祁漾突然间像变了个人,是不是他在他外公生病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或是他看到你和杭笑白之类的?多重刺激让他抑郁症复发了?”
杭笑白和夏春心聊过很多次,杭笑白将很多事都转告给了曲景曜。
夏春心摇头,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慌张地不停地给祁漾打电话。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他在哪,想要确定他现在没事。
但是祁漾手机始终没人接。
她找不到他,联系不到他。
曲景曜很冷静,对夏春心说:“你别急,你先好好想想他有可能去哪。”
夏春心怔怔抬头,看到床头柜上她的照片,是他拍的她躺在沙发上睡觉的照片。
沙发是他们婚房的沙发。
除夕夜那晚,他就曾回去过!
夏春心起身,关上门交代佣人仍不许进,麻烦曲景曜发给她更多关于抑郁症的事,让曲景曜先回去,她叫司机开车送她去他们的婚房。
一路上,夏春心不停地听着曲景曜发来的语音,曲景曜说抑郁症会让人变得很懒,失去做任何事的动力。
那么她是他生命里的唯一动力,才让他不断出现在她周围。
而今对他来说,这个动力消失了。
曲景曜还说躁郁症严重时会伤害人,但抑郁症不会伤害别人。抑郁症绝不是伤害人的借口,只是偶尔焦虑烦躁时会不经心地出口伤害到最亲的人,但更多的只会伤害他们自己。他猜测祁漾如果在离婚前对她说过难听的话,应是还发生了别的事,诸如让祁漾误会了她,甚至让祁漾认为她已经不爱他的事。
夏春心不知道曾经祁漾的心情,不知道曾经祁漾误会了什么,但她知道祁漾现在的心情是已经认定她不再爱他。
离婚前她砸车也要离婚的坚定,离婚后她说他不配做她孩子父亲的狠心,每每他靠近时她一声声前夫的讥讽,她还说过她厌恶他。
这对祁漾来说,是她不断地把他推向深渊。
夏春心自己受委屈时从来没这样哭过,此时心疼祁漾到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她在长安河边刚说过——“祁漾,你想想看,我夏春心有爷爷姑姑,有很多朋友,有钱有事业,我是不是什么都拥有了?那你在我眼里,还有什么必要性吗?”
——“祁漾,我不爱你了,我也不需要你了,我们这次能不能彻底断干净?当我求你,你让我清静清静,行不行?”
他问她——“你不爱我,也不再需要我,你想让我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是这样吗?”
她说是。
她在他们初相见的地方,将他往死里推。
到达他们的婚房,夏春心泪眼模糊得看不到钥匙孔,用钥匙开门时的手都在抖,求求祁漾千万别做伤害自己的事。
终于打开门,客厅里没有祁漾,夏春心大步走向卧室,卧室里也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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