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主持人站在舞台一侧低头翻看台本,现场工作人员在舞台下方跑来跑去,几个摄影机位陆续亮灯测试。
    然后忽然观众席上一大群人都举起了手机。
    傅错看见隋轻驰终于从后台通道走出来,他穿着一件浅得发白的半长牛仔外套,头发乌黑,发梢微卷,观众席上一时全是挺直了腰杆在拍他的人。傅错看着隋轻驰步入导师席,坐下前他扯了扯牛仔服的衣领,朝身后不经意回了下头,傅错不知道隋轻驰是提前知道他的座位在哪儿,还是因为这一片里只有他和童夫人没有举着手机在拍他,反而显得扎眼,他们的视线几乎是一眼就交会了。
    隋轻驰这一眼只有两三秒,之后就向后提了提衣领,低头坐下了,傅错听见身后不少女生因为这一眼激动地喊起来。童夫人也因为这一眼转头看了看他,又礼貌地转开了。
    开场时九名选手合唱了lotus的《捕梦网》,傅错没想到钟岛就只唱了一句,但是高音发挥得不错,他应该是这一众选手中音域最宽的。歌曲过半时袁前和另一名选手忽然朝导师席走来,然后在观众的热烈掌声中,童冠东被选手拉着走上舞台,和所有人一起演唱这首《捕梦网》。
    童冠东的音色并不突出,但他唱得很有味道,用一种叙事一般回首往事的口吻唱完了这首《捕梦网》。
    虽然表面看他是被选手邀请上台的,但这应该是节目安排的环节。傅错心想。
    演唱结束后主持人走到童冠东身边,问道:“听说今天夫人也来现场了?”
    “对,她是昨天从温哥华飞过来给我庆生的,因为我这边走不开嘛。”童冠东说,含笑的眼神看向台下。
    摄影机朝这边转过来,傅错看见童夫人笑着朝台上自己的先生摆了摆手,他们连笑容都是相似的,眼角展开的纹路都是一个味道,明明长相一点都不像的两个人,笑起来却那么像彼此。
    舞台大屏幕上出现童夫人的笑脸,傅错也看见了坐在童夫人旁边被迫入镜的自己,屏幕上的影像有几秒钟的延时,镜头中的那个自己,至少在那几秒里,看着是有一丝羡慕的。
    那只是看到恩爱的夫妻时很自然的反应,但他没想到这个表情会被记录在摄影机里,当着隋轻驰的面,叫人情何以堪。只希望隋天王不至于抬头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哇,好虐狗啊!”说话的是导师席上的安洁。
    现场响起一阵笑声。
    “你要脱单还不容易?”童冠东笑道,“那是你自己找虐!”
    “童老师,脱单没有那么容易啊!”安洁说,转向隋轻驰,“他都还单着你说我!”
    隋轻驰突然被cue到,现场一片尖叫,傅错看见屏幕上隋轻驰低头反射性地笑了一下,又敷衍又无奈,看得人尴尬癌都要犯了。
    安洁这么说其实算是某种程度上帮隋轻驰澄清绯闻吧,傅错想,一直有一个关于隋轻驰和寰艺高层的绯闻在外界流传着,虽然隋轻驰每次提到孟静这个名字就黑脸,但是这个谣言似乎已经被很多人盖章 为真,整日津津乐道。
    开场寒暄了几句便正式进入比赛环节。晋级的名额只有六名,得票最低的三名将被淘汰。到这个阶段,只有现场300名观众和50名评委可以投票给分,导师只能点评和拉票。
    歌手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第一个上场的是安洁剩下的唯一一名学员。开唱前导师可以为选手做介绍,以往总是说说笑笑的安洁这一次意外地认真,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说她的声音就像精灵,说我和她光选歌就选了好多天,最后决定唱这首《young aiful》,这首歌的原唱已经非常经典,但我相信大家依然会对她的演绎印象深刻。
    傅错能感到她真的很希望自己的选手可以留下来,又仿佛已经知道她不会被留下来,种种矛盾心情,大约就跟掩耳盗铃一样。
    舞台美轮美奂,那些流云样的白色干冰喷雾会让你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云端。但云托不住人,云什么都托不住。
    女孩唱完,安洁甚至走上舞台为她拉票,然后拉着她的手,面向屏幕等待票数揭晓。
    总票数是400票,她只拿到298票,从以前几场的投票数看,这个票数是相当低的。
    这才第一场,以她的发挥,不该只得到这样的票数,傅错这么想着,大屏幕上适时地切到几名导师的画面,镜头扫过去时傅错看见隋轻驰微蹙的眉头。
    录影过程十分漫长,傅错一直等到九个选手唱完了七人,才终于抽到钟岛第八个上场。
    主持人问隋轻驰有没有什么话要说,隋轻驰想了很久,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没有,唱吧。”
    现场一阵窃窃低语,似乎隋轻驰随便说句什么,甚至什么都不说,人们都能立刻入戏,绕着这位天王浮想联翩,评头论足。
    以为会有编曲上的改变,当原版编曲一丝不改地响起时,现场所有人都有些讶异。
    更令人讶异的还有舞台灯光,钟岛的舞台简洁到不可思议,舞台上只有一束灯,除了这一束白光,一切都陷在黑暗中。傅错忍不住看向导师席上的隋轻驰,心想这该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这么简陋的舞台,隋轻驰可以,钟岛却未必可以。
    但隋轻驰中二起来并不会管这些。
    傅错暗自为钟岛捏着一把汗,这么简陋的舞台效果,如果他唱不好,那无异于一场难看的破罐子破摔。
    但当钟岛唱出《卫星》的第一句,傅错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
    他换了唱腔,这不是钟岛以往的唱法,按他以往的唱法,不会有这么地深情。
    那种独自环游的孤独,却又是绕着一颗星星环游的欢喜,明明一句话都没有提到爱情,却唱得人怦然心动。
    别人或许不知,但傅错却认得,那就是隋轻驰的演绎,这样的唱法,多一分像哭腔,少一分像念白,恰到好处颤动的频率,恰到好处地依赖头部共鸣,恰到好处冷静自省的表达,不可能出自只有十八岁的钟岛。唐杜的原版已堪称经典,已够让人心动,然而隋轻驰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唱出的心动,总是蒙着一层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酸。
    唐杜的那颗卫星很美很诗意,隋轻驰的卫星,却有表情。
    钟岛并不是隋轻驰,也许他从钟岛的演唱中未必真的听到了那些情绪,看到那些表情,那只是他心里某个一直没有离开西风的幽灵在作祟。
    他猜得没错,一直到尾声,舞台上也只有那一道光,但并非破罐子破摔,那是隋轻驰的“我不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依然是舞台之王”的中二。
    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中二,在他眼里这些从来都是隋轻驰的骄傲,他只是骄傲得有些张扬而已,因为也没有人教过他谦卑。
    全场沉浸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灯光重新亮起。投票前主持人例行地让隋轻驰帮钟岛拉票,隋轻驰坐起来说:“没有什么好拉的,投吧。”
    这一次人们似乎终于适应了他的作风。傅错一眨不眨注视着左侧大屏幕,右侧大屏幕忽然从钟岛切到导师席的隋轻驰,他也看着大屏幕,他们一起看着同一个方向,明知奇迹不会发生,还是忍不住凝望。
    今天晚上他们都是掩耳盗铃的人。
    票数最终停留在311,钟岛不出意外地没有晋级。主持人问钟岛最后有什么感言,少年只是朝着隋轻驰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隋轻驰却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他。”
    现场从观众到导师到主持人都有点惊讶,因为隋轻驰很少主动说什么,更别提有什么话要送给选手了。
    两台机器立刻就对准了隋轻驰。
    “私心里我比谁都希望你拿到冠军,”隋轻驰说,“但我发现毁掉一个人很容易,成全一个人却很难。所以我给你准备好了合同,如果你愿意,可以签进我的工作室,我不要你十年五年,你给我三年,我想试试看成全你。”
    全场哗然,这很犯规,他说了不只一句话,但是没有人敢打断他。
    傅错也愣住了,只听见身后不少观众七嘴八舌说着:
    “天哪,因祸得福啊!”
    “隋轻驰有工作室吗?”
    “不知道哎,但隋轻驰真的喜欢他啊!”
    “长得像隋轻驰真好啊~”
    舞台上,钟岛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拿起麦克风,然而麦克风举到嘴边却没有声音。
    “好是吗?”隋轻驰说,导演组给钟岛闭了麦,但根本不知道隋轻驰的耳力有多好,他说,“那你昂首挺胸地走下去,我们谁都不留遗憾。”
    不知是谁鼓了掌,台下响起阵阵掌声。
    傅错望着钟岛离开的方向,原来他说的不留遗憾,是这个意思吗?
    隋轻驰坐在无人的休息间,垂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傅错”两个字,电话打通了,却迟迟没有人接,他就这样听着那一声声盲音,心一点点冷下去,却还希望这盲音永远走不到尽头,手机那头的人总会在最后一刻接起来,而这一接,就是他要的成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汪小鸥推门进来,问:“走了吗?”
    隋轻驰站起来,将手机放回牛仔大衣的兜里,绕上围巾,戴上墨镜,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往电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站在走廊,说:
    “陪我去一趟演播厅吧。”
    汪小鸥不解:“是有什么东西拿掉了吗?”
    隋轻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沉默地往前走。
    汪小鸥陪隋轻驰返回了演播厅,演播厅这会儿已经没有观众了,只剩工作人员在收拾现场,隋轻驰站在通道口,透过墨镜望着空荡荡的观众席。
    傅错当然没有留在那里。
    如果他不是现在的隋轻驰,他一定已经追着他跑了出去,他可以扔掉墨镜,扔掉口罩,脱掉这身衣服,到处去找他,找他一夜一天,不休不眠,可以拉住每一个相似的背影,看是不是他,可以问每一个路人,有没有看见一个沉默寡言的吉他手,可以给他们看他手机上的照片,他手机里都是他的照片,他可以站在每一个街口,放肆大喊他的名字。
    那是他的吉他手,他又把他搞丢了,又让他生气了,他一生气就不接他电话,他不知道他最害怕的就是他不接他的电话,要怎么吵都可以,打一架都可以,他可以不还手,只是别不接他的电话。
    可是那么多可以,如今都变成不可以了。
    他红了,红到可以一个人在九万人的场子开唱,红到可以和顾桑妮lotus一起挂在cbd的高奢品旗舰店上,红到代替唐杜成为了每个学声乐的学生都争相模仿的对象。
    多想这一场爆红只是一个梦,梦他已经做够了,快让他醒过来吧。
    第七十四章
    墓园里寂静无声。
    傅错弯腰放下花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旁边的墓碑旁都冒出不少杂草,谭思和陈姨的墓碑却意外的很干净,仿佛早上才有人擦拭过,周围连杂草都经过一番清理,是有人来看过他吧,他心想。
    他站在这里,思绪却还停留在昨天。隋轻驰打来的电话他没有接,连带着钟岛的电话一起,因为知道隋轻驰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不管做怎样的决定,都需要太大的勇气,而他早就没有那种勇气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买了当天晚上的票,近三个小时的路程,在车上他一次都没有合眼,被心魔紧紧攥着,种种浮躁不安,一直到来到谭思安眠的地方,才得以平静。
    “……我该怎么做?”
    你说过,每一个人都该有一次改过的机会,所以我那么心安理得地相信过他,也觉得不会信错他,可他还是把机会搞丢了,而那个愿意一次次给别人机会的你,也不在了。
    我想过和他从此陌路,默认我们终将淡忘一切,再继续各自的生活,这对他来说应该比对来说更简单,因为我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却会一直如幽灵般陪伴我余生,当我在电视上,网络上看到他时,我会情不自禁再想起他,想起和他在一起的过去,但那就是我们最后的一点点联系了。我知道可能直到我死去,都无法把与他之间的联系完全斩断,但它们可以随着时间渐渐飞逝,黯淡,那条连接着我和他的线,终有一日会细到再也看不见,再也不会扯痛什么。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可是我忘了他不是我,他这个人,中二了这么多年,已经无法指望他忘了一切从头来过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结果他根本就没有往前走,倔强了这么久,终于认错,道歉,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可是他大约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所以到底想要我怎样呢?……你们走的走的,离开的离开,只留我一个人面对他,太不够哥们了吧……”
    离开墓园回去的路上,他又去看了那棵樱花树,树长得很好,黑黝黝的,粗壮有力,有一对情侣在树下合影,虽然这个季节看不到樱花,但它是附近最大的一棵樱花树,时常有人过来合影,毫无所觉地站在隋天王亲手掩埋过的草坪上,他已经在想象来年春天它开满樱花的样子了。
    也路过了曾经的高中,站在校门外,看校园里拍着篮球走过的勾肩搭背的少年们,人群中总是会有那么一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少年,吸引着女生的目光,总是会有那么一个弹吉他的少年,怀揣着一个乐队梦,总是会有那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少年,他什么都懂,什么都能看透,也一定有一个啥都不懂,啥都看不穿,一根肠子通到底,成绩还老垫底的少年……所有故事都在重复上演。
    这座城市有太多记忆,所以他常会在梦中梦到,不管这些梦有多不同,是吓人的,还是毫无意义的,是碎片状的,亦或是剧情连贯的,它们总是有同一个主题,在梦中他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梦见一条泛滥的大河,洪水冲塌了他回家必经的大桥,他就走到河边,等待一艘船载他回去,他梦见一条塌方的隧道,地震之后的家园成为一片废土,他还是翻山越岭地走回去,他梦见开放商买走了那片土地,把它改造得面目全非,他还一个人在夜里走过那些繁华陌生的路段,想要找到家的位置……
    ctr是他们追梦的地方,这儿是他们的起点。
    他没打算在这边过夜,但也没想要那么快离开,后来干脆在星河体育场外坐了一晚上,冷风呼啸中听见那座星光穹顶合拢的声音,场外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许许多多没能入场的歌迷,这是lotus十周年的演唱会,虽然座位已经从六万扩到了八万,还是没有办法满足歌迷需求,但场馆外设置了大屏幕,所以没能进场的歌迷也能看到演出的现场。
    一晃lotus成军都十年了,那五个人也在一起十年了。
    他在场外和歌迷一起仰头看完了整场演唱会,好像又再一次回到第一次看lotus演唱会那个晚上,他身边站着隋轻驰,谭思和ak,乐队的梦在那一夜生根发芽。
    此刻站在他身旁的是一群不认识的激动的高中生。属于他们四人的青春已经过去了,但总有人还年轻着。
    买了午夜的车票回去,走出地铁站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了,傅错有些疲倦地站在扶梯上,冷风从头顶吹下来时,他忽然有些头晕,想是没有休息好吗,刚踏下扶梯,低头就看见银白的地板上出现一滴滴鲜红的血,视野蓦地一暗,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时看见医院明亮的天花板,他正躺在急症室的病床上,不知被哪个好心人送到了医院,他有些蒙,坐起来,病床旁的帘子被拉开,急症医生见他醒来,上前问:“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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