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宁坐上车，整个思绪都是震惊空白的。
    男人在她落座后倾身过来帮她系上了安全带，甚至还朝她勾唇一笑，回身时顺便拿走了她掌心的手机，关掉，可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像是被雷暴击中一样，她僵在座椅上，面朝着驾驶室方向，不知名的冷意顺着血管游走全身，一点一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种寒意沁入骨髓，穿透发丝……
    车子在闹市区一路飞驰，没有停顿，等过了很久很久，她维持着这个姿势都觉得腰颈酸痛时，身体才随着一个刹车而晃动，慢慢回过神来。
    红灯前，车子停住，她眨眼，意识回笼，依然能感觉到指尖的颤抖，视线落在那张熟悉却又带着点陌生感的清俊侧脸上。
    还是记忆中赵林朗的样子，虽然五官细细看去有点区别，但六年光阴，人的样貌多多少少都会改变，这也正常。
    不同于机场见面那次的打扮，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不知为何，一般男人戴着金丝眼镜应该是增添些许斯文俊秀的气息，可偏偏他这样打扮，反倒让人感觉到一丝精明阴险的味道，连眼神都变得犀利起来。
    打量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嗓音恍惚到有些缥缈：“林朗……是你吗，林朗……你没死，你一直活着……”
    终于当面吐出这句话，她心里梗塞了好多天的情绪得以舒展，可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心痛和绝望。
    他没死，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欺骗世人，连她都骗？
    红灯很快结束，男人启动车子继续行驶，没有回头看她，却应声道：“难得你还一直记着我，我以为你嫁给了富豪，做了豪门少奶奶，早就忘记我了。”
    眼眸猝然一痛，她摇着头，下意识辩解：“不是的……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我——”
    “先不用急着辩解，事情是什么样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其实我也早就结婚了，那天在机场你见到的女人，就是我的夫人。我俩命不错，你嫁了豪门，我娶了豪门。”
    她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看着男人说这话时淡漠平静的神态，眼角眉梢还带着丝丝嘲讽，心里涌起阵阵难受和惋惜。
    尴尬地沉默了下来，她身体软软地靠着座椅，也没问这人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车子行驶了大半个小时，渐渐离开了闹市区，到了一个湖边。
    湖边分布着三三两两的别墅，环境优美，清静雅致，方若宁不知道海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车停了，男人推门下车，她跟着下车。
    “林朗……”迟疑着喊了声，可男人没有回应，朝着湖边一栋别墅走去。
    方若宁迟疑了下，跟上去。
    进了屋，赵林朗把车钥匙跟她的手机一起扔在玄关处的斗柜上，方若宁看了眼手机，知道这会儿肯定已经有很多人在找她了，但迟疑了下，她还是没有拿回手机。
    进屋，看着里面整洁雅致如同样板间一样的摆设，她问道：“你就住这里？”
    男人喝了水，回头，端着一杯水朝她走来，“这只是我其中一处住所。”
    其中一处……
    这一处房产怕已价值千万，而他还不止一处——想到那天冯雪静说他哪怕中大奖也不可能开得起迈巴赫，方若宁心里只觉得讽刺——她们都太小看赵林朗了。
    他的财富，远远超乎她们的想象。
    接过水杯，她干笑了声，“看来，这六年多你过得很好。”
    “说实话，不怎么好。”他双手抄在西裤兜里，似笑非笑，淡淡吐出一句。
    “娶了豪门，开着豪车，住着豪宅，你还说不怎么好？”方若宁也跟着笑了笑，语气间透着说不出的意味儿。
    可男人却道：“有钱并不代表过得开心。”
    “这倒是。”方若宁接了句，喝了口水，把杯子放下。
    “你还是那么相信我。”看着她喝过的水杯，赵林朗镜片后的眼眸微微眯起，莫名地吐出一句。
    方若宁心里一震，下意识看向水杯，眼眸里划过惊慌。
    但下一秒，男人又说：“放心，水没问题。”
    她瞪着大眼睛看着这人，似乎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诚如她之前跟褚峻中所言，她再次感觉到好像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心里浮起无数问号，她看着男人走开，跟上去，好奇问道：“林朗，当年到底是为什么？你明明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制造出意外死亡的假象？还有那个死去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林朗在客厅沙发坐下，一手慵懒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坐姿透着一种自信潇洒的霸气。闻言，他微微扭头抬眼，看着女人，唇角勾着笑：“在讨论我的问题前，不如我们先谈谈，你跟那个霍凌霄是怎么回事，嗯，霍太太？”
    她僵着脸，听出男人口气里的嘲讽，木愣愣地沉默了两秒，才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说，解释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么……”
    “我现在突然又感兴趣了。”
    方若宁走过去，在沙发坐下，盯着他看了两秒，“我如果说，是因为你，我才接触到霍家，你相信吗？”
    “哦？难道是因为，霍凌霄长得像我？你把他当替身？”
    这话明显是在反讽，方若宁不可能听不出，见他这么说，她才意识到，解释的确没有意义了。
    既然两个人都各自成家了，那么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她也没有心思再去解释当年的乌龙，解释她怎么跟霍凌霄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直到如今成为夫妻。
    她心里唯一想弄明白的，就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欺骗所有人，欺骗她。
    “相对比我的问题，似乎你身上的疑点更多。林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诈死逃脱那个忠诚协议吗？”
    赵林朗眉眼一愣，显然没想到她知道这个。
    一秒钟的迟疑之后，他明白过来，笑了笑，“你调查过我？来，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眼前这个男人英俊无疑，可是他的笑容却给人一种阴森和毛骨悚然的感觉，方若宁一面震惊，一面心痛，听他这么问，她也就顺势道：“你有抑郁症，当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得，你找了个人，或许长得跟你很像，或许是被你用某种手段刻画出跟你很像的样子，然后制造车祸，让他代替你去死——当然，具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但你这么聪明，肯定会有办法。你为了让叔叔阿姨‘演戏’逼真，甚至连他们都瞒着，所以他们悲痛欲绝，不过可能后来，你又出现，告诉他们了，为了瞒天过海，你把他们带走了。前些日子你回国后，又去过之前住的老房子……”
    赵林朗清俊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而一点一点阴沉下来，等她说完停住，眼神落在她脸上，凉薄地掀了掀唇，冷冷地道：“不错，你查的很详细了……只是，证据呢？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
    “是，我没有证据……”
    “若宁，亏我这些年还一直记着你，想着你，甚至在机场跟你见面之后，这些日子遏制不住还想见你的冲动，所以每天跟个疯子似的跟踪你，窥探你的一举一动。我以为，你心里也还有我，毕竟，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们的感情那么好……可没想到，原来你这些日子一直把我当做杀人犯在调查。”赵林朗起身，朝着她走来，清瘦修长的身躯张开双臂，像鹰一样俯身落下。
    一手按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眼眸微眯，脸庞越来越近，“也难怪……”他慢条斯理地吐词，拂过镜框的干净手指落下时放到了她的脸上，指尖轻缓地划过，“你是律师，鼎鼎有名的律师，不过嫁入豪门之后，就辞职不干了——”
    话题偏转，他微微撇开视线，笑了笑，又重新言归正传，“你调查的这么清楚，难道想把我绳之以法？若宁，我是赵林朗啊，是你的林朗，你舍得这样对我吗？你忘了在你最孤单最凄楚的童年和少年时，是谁陪着你度过的？你忘了我们曾经有过怎样的海誓山盟？你忘了你说过会爱我一生一世吗？”
    明明气温很高，已是初夏，可他的手指却凉凉地仿佛带着冷气，方若宁身子一抖，柳眉跟着皱起，不自觉地绷起神经。
    男人的手还在游移，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不放过眸底一点一滴的疑惑，知道她紧张惶恐，他又笑，“怎么了？阔别六年，我以为再见面时你应该是哭着扑进我的怀抱，可怎么连我的触碰都这么抗拒？”
    方若宁盯着他，嘲讽地笑了下，“这不是久别重逢，这是死而复生，我没被吓死就算好的……”怎么可能扑进他的怀抱？！
    “可你那么爱我，知道我没死，应该更感动更高兴才是。”他的手指异常亲昵地刮过她半边脸颊之后，指腹落在了她的唇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