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宸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王书不熟悉的颤抖。
    王书迟疑一下，低声说：“有！夏夏说，大约是个玻璃烟灰缸，或者啤酒瓶。”
    “玻璃烟灰缸或者啤酒瓶？”慕景宸的声音里一下子翻滚起浓浓的杀气：“齐念砸的？”
    “这个不确定。”王书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凝重：“景宸，伤是文轩当年亲自给林可馨验的。文轩说，应该是烟灰缸或者啤酒瓶砸出来的，文轩根据伤口的外形推断，觉得更像那种特别粗笨、劣质的烟灰缸导致的。夏夏说，她当时也亲眼看见林可馨的头发里还有碎玻璃片。
    夏夏那时候就怀疑这块伤是齐念干的，所以，夏夏当年特别想报警。但她又害怕这件事情披露出来被媒体胡说八道，给林可馨惹来更大的麻烦。毕竟，那时候齐念只有八岁，而当时的媒体导向完全把林可馨一家描写成了十恶不赦的吸血鬼。届时，大概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会下这样的毒手，反而会骂林可馨杀人未遂反咬一口。
    所以，夏夏当时放了齐念一马。但夏夏又不甘心，她打算等林可馨脱离危险之后问清楚这件事，再和林可馨商量一下要怎么做。只可惜，林可馨醒来之后就失忆了，谁也不认识。但那次失忆的时间特别短，只维持了一个星期，夏夏那时候满脑子都想着让林可馨赶紧恢复，根本顾不上找齐念算账，这件事就这么放下了。
    后来等林可馨清醒过来，夏夏专门问过她，林可馨死活都不承认齐念砸过她，反而一口咬定是背着齐念跑出来的时候，被掉下来的一块碎砖砸伤了脑袋。夏夏那时候就明白了，林可馨永远都不会追究这件事。所以，这么多年来，夏夏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但夏夏不愿让林可馨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算计，她很聪明，头两年一直不动声色、尽心尽力照顾齐念，直到后来成为除了齐辉之外，齐念唯一比较信任的外人，她才旁侧敲击问过齐念此事。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次，齐念说漏了嘴，说那天林可馨在火场找到她的时候，她特别害怕，只知道躲在角落里，手里根本没有拿东西。
    本来这么说也没什么，因为这种反应，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才比较正常。但夏夏说齐念很警惕，说完之后立刻改口，一会儿说她当时被烟雾熏晕了，根本不知道，一会儿说她吓傻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后来，还大吵大闹要自杀，把夏夏的头都打破了。
    夏夏说，她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基本上确定了，齐念就是用烟灰缸砸过林可馨的头。她之所以这么多年，始终亲自照顾齐念，就是怕林可馨近距离接触齐念。夏夏觉得，当年八岁，齐念就有过杀死林可馨的想法，长大以后，这种想法会更强烈，她绝对不允许林可馨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景宸，这些事情，夏夏一直憋在肚子里，从来没有告诉过林可馨。要不是我这三年来照顾夏夏她们母女，忘忘又跟我特别亲，让我占了个先机，夏夏也绝不会这么信任我，她会让这件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所以，你自己要掂量一下，想明白。”
    停顿一下，王书突然转移话题：“还有景宸，这件事情，你最好还是去向文轩求证一下。夏夏当年多长了个心眼儿，专门把林可馨的脑ct片子保留下来，还让文轩将片子带去美国求医，这张脑ct片子，应该还在文轩手上。我觉得，以文轩的细心，片子他不会弄丢，他一定……”
    “王书？”慕景宸猛地打断王书，他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听起来有点尖锐：“你到底想说什么？”
    似乎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语言，这次，王书在电话里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景宸，林可馨从来没有跟夏夏提过她的初恋，但夏夏说，她上中学的时候，就怀疑林可馨有个非常爱她的男朋友。因为那时候每次夏夏问她，林可馨都会红着脸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副情窦初开，恋爱中的小女生模样。
    可是，火灾以后，夏夏再问林可馨男朋友的事情，林可馨特别茫然，而且矢口否认自己交过男朋友。虽然夏夏觉得这是因为林可馨认为自己已经配不上那个男孩子，想要快刀斩乱麻，才会否认这段感情。但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至于什么问题，夏夏不懂，但我懂。景宸，你也懂。”
    没错，王书说的问题慕景宸懂。
    杀手出身的王书，对于危险有种近似于本能的敏感。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不大敢乱说。
    所以，他专门提到这张脑ct片子。
    林可馨的失忆很显然没有完全好，但夏温怡却说当年林可馨只失忆一周，就恢复了。
    如果林可馨的记忆早就恢复了，那么，她为什么会忘记慕景宸？
    为什么她清醒过来之后，记起了所有的人，单单就忘记了慕景宸？
    会不会，这种医学上都解释不清的选择性失忆，是人为导致的？
    何清远是脑外科专家，文轩在脑ct片子上发现不了的问题，何清远有没有可能发现？
    一张当年火灾后林可馨失忆的脑ct，对比一下现在林可馨的脑ct，何清远能不能找到林可馨忘记他慕景宸的答案？
    还有，齐念当年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以她的手劲儿，一下子砸不死，甚至砸不晕林可馨很正常。
    但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在大火突然燃烧起来，在亲眼目睹了自己妈妈和仇人烧成两团火球时，她真的能有这样理智又冷血的反应，能迅速藏起一只笨重的烟灰缸，等着林可馨救她的时候，准备突然从背后袭击，砸死林可馨？
    好吧！就算齐念恨毒了林可馨，但她真的能做到眼睁睁看着自己妈妈被烧死的惨状，而不被吓呆？
    除非齐念是个超人或者机器人，否则，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绝对不可能看见妈妈被烧成火球无动于衷，反而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搞死仇人。
    齐念说漏嘴的那天并没有撒谎，她当时吓坏了，只顾着躲起来，手里根本没有拿东西。
    那么，那个差点砸死林可馨的烟灰缸，到底是哪来的？
    会不会，当年在火灾现场，除了烧死的两个妈妈和林可馨、齐念这对死里逃生的女儿之外，还有第五个人？
    会不会，就是这第五个人，在关键时刻，悄悄给了齐念一个烟灰缸，并授意八岁的齐念，砸死林可馨？
    那样的大火，那样危急的时刻，究竟是谁，不赶紧逃命，居然还在挑唆一个孩子，借刀杀人？
    而到底谁有这样的本事，能让年仅八岁，已经完全吓傻的齐念，迅速从惶恐状态缓过来，去实施复仇，砸死林可馨？
    一个名字猛地出现在慕景宸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齐辉！
    没错，只有齐辉，才有可能迅速安抚好齐念，并让齐念的注意力立刻发生转移，做出杀人的举动。
    那么，火，到底是谁放的？真的是齐念的妈妈放的吗？
    如果，当年就是这个齐辉，始终隐藏在幕后，不但挑唆他妈妈去放火，还教唆他妹妹去杀人，却在警察赶来之前销声匿迹，让大火将他来过的痕迹彻底燃烧干净。林可馨的失忆，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齐辉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跟林可馨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难道，就因为他爸爸和林可馨爸爸一起摔死了，他就不惜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拿自己妈妈和妹妹的生命当赌注，报复林可馨和她妈妈？
    还有，那时候的齐辉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心机和胆量？又是如何做到让林可馨选择性失忆的？
    而在眼睁睁看着自己妈妈被烧死，自己妹妹被烧毁容后，他哪来的理智和冷静全身而退？
    当年的齐辉，身后会不会还有个更加强悍的操纵者？会不会就是那个操纵者，在帮助齐辉，或者说，在蛊惑齐辉，指使齐辉？
    问题是，林可馨那时候不过是个小姑娘。当年的林氏，也不过是江城的二流企业，林正强根本算不上超级有钱。为什么会有人煞费心机，这样害他们一家人？
    如果，背后那个人，利用齐辉伤害林可馨和林可馨的家人，只是为了杀鸡骇猴，那么，那只猴，会是谁？
    是不是他慕景宸？是不是因为他美好却不该发生的初恋，才给林可馨一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慕景宸的脊背上突然升起一股凉意，他觉得，自己陷进了一场阴谋。
    他曾经恨了林可馨那么多年，怨了她那么多年。
    但如果，所有的这一切，根本不是林可馨的错，而是因为他慕景宸，那么，他要如何去面对那个他深爱的，却不幸变成他的牺牲品、替罪羊，弄得家破人亡的女孩？
    胸口如同被人猛地扎进去了一把竹签子，不拔出来，痛。拔出来，竹签子上的倒刺，瞬间便将心脏扯得鲜血淋漓，每一丝每一毫，都是绵绵密密的痛。
    “王书？”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慕景宸却咬着牙再问：“还有……什么？”
    “还有……”王书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像是鼓足了勇气，他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林可馨，当年她把齐念背出来时，不但后脑上被砸了一下，她的子.宫，还被房梁上掉下来的钢筋，戳了个洞。”
    王书的这句话，成功地压垮了慕景宸最后一点理智。
    电话那端，慕景宸双眼猩红，眼角悄无声息地滚落两颗浑浊的泪珠。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般，颤抖着声音问：“什么叫……叫戳了个洞？”
    “意思就是说，林可馨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做母亲。除非，发生奇迹。”
    “嘟嘟……”电话一下子挂断了，再也听不见慕景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