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宸像个傻子似的坐在椅子上，完全反应不过来。
    可可……需要卧床保胎一个月？
    保胎？
    可可……怀孕了？
    她肚子里的奶包们，根本没有流产，是不是？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又带动着全身的血液往脑子里冲，慕景宸觉得脑袋都要被撑爆了。
    弯下腰，他把手机捡起来，把摔掉的后壳安装好，重新给强尼拨过去，颤抖着声音问：“强尼？你告诉我，我太太……她是不是怀孕了？她怀孕几个月了？是不是肚子特别大？她这几个月天天吃什么？有没有营养不良？她那么喜欢中国菜，根本吃不惯面包和牛排，你有没有给她安排一个中国女佣？
    强尼？可可昨天摔得重不重？她有没有受伤？孩子怎么样？文轩是不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强尼？帮我个忙，一定要让文轩陪着她，让文轩和我太太住在一起，让他做我太太的家庭医生，专门负责我太太生产前的饮食起居。他不用上班了，我每个月给他发薪水就好。不，他如果想上班也行，纽约大学那边我来负责协商，只要他能每天保护可可就好。
    对了强尼，如果文轩不会做饭，就帮我给他们请个中国厨娘。噢……强尼……一定要留住文轩，一定不能让他离开。你就跟可可说，如果她总因为摔跤保胎而耽误功课，那么，你就不给她当导师了。强尼，帮帮我强尼……”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慕景宸像个孩子似的语无伦次、手舞足蹈。
    之前基本上都是强尼在说，慕景宸极其不耐烦地再听，此时，听着慕景宸絮叨，强尼声音里的疲惫完全消失，剩下的全是惊讶。
    “噢……上帝！慕？你难道不知道你太太怀孕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怀孕了。但是，我以为孩子……算了，你只管按照我的请求去做，强尼，我现在就去机场，我会乘坐最早的一趟航班飞往芝加哥。”
    “慕……”
    强尼的话还没说完，慕景宸就把电话挂断了。
    重新在餐桌前坐下，慕景宸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用手狠狠摁住自己的脸，让眼泪畅快又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许久，他才走进厨房洗了把脸，红着眼眶走出来。
    顾不上找纸巾擦脸，慕景宸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摸出一盒烟，开始安安静静地吸，强迫自己的思绪静下来。
    他的额发被水打湿，有一些贴在脸上，让他精致的五官看上去多了一丝邪魅。
    他的眼睛黑如点墨，在水晶灯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很快又将这种邪魅掩盖住，让慕景宸看起来多了些伤感和神秘。
    一口气抽了三根烟，慕景宸才开始给何灵打电话。
    何灵今天晚班，慕景宸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查房。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先给病人检查完，才走出病房，回到休息室。
    手机拿出来，看见还没挂断，她愣了一下，然后接通：“景宸哥？这么晚了，有事吗？”
    “小灵子？你上次确定可可的孩子没了吗？”
    慕景宸生性冷漠薄凉，这么多年来，喊何灵从来都是连名带姓，此时突然叫她小灵子，还问林可馨的孩子，何灵皱了下眉。
    然后，何灵压低声音，突然问：“景宸哥？你是不是查出点什么事，跟何氏妇幼保健医院有关？”
    三爷的口供慕景宸没有公开，除了他之外，这世上只有王书知道林可馨肚子里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
    现在何灵突然这么问，慕景宸心生警惕，脸色一下子变了。
    “怎么说？”
    这就是真的查到了啊！
    做了个深呼吸，何灵迟疑地说：“景宸哥？那晚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很蹊跷。你明明让张妈和司机把嫂子送过来，专门负责保护，而我也在医院里守着嫂子。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我去药房拿药的时候，张妈就被护士叫去打开水？司机也会遇到那个精神病？
    我们医院的护士没这么差的素质，嫂子是特护病人，护士怎么可能让家属自己去打开水？更何况那么晚了，那是护士该做的事情。
    再说那个精神病，何氏妇幼保健医院主要针对妇女和儿童，一般不收治成年男性病号。而且医院其他科室的医术平平，尤其是精神科，这种基本上不出彩。要不是那个精神病病人是从农村来的，家里实在没钱支付他的医药费，何氏妇幼保健医院也不会长期收治他。
    正因为医院针对的患者群体是妇女和儿童，而精神科收治的病人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所以何氏妇幼保健医院的精神科和妇产科距离很远，是个独立的小院，一般情况下，院门都是锁着的。那个精神病病人是怎么跑出来的？而且，还能跑到妇产科去？
    后来小念跳楼，你把嫂子抱过来，我当时检查，确定嫂子腹中的胎儿很好，没有任何滑胎征兆。怎么可能我出去那么一两分钟回来，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呢？就算发生滑胎，速度也没这么快的。
    我后来自己偷偷查了一下，那天，何氏妇幼保健医院药房少了一些药，血库还少了两袋血浆。我怀疑嫂子的降压药被人动了手脚，里面大概添加了堕胎药。”
    慕景宸虽然和何清远、何灵关系不错，但他却很清楚，一旦有什么事情涉及到两个家族的利益，他们彼此都会维护自己的家族。
    这不代表他们之间的友谊有裂隙，不纯洁，而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保护自己，尤其是贵族圈的孩子们，保护自己，保护家族利益是他们生下来就被教授的最起码课程。
    齐念跳楼，林可馨流产，整个事件中存在很多漏洞，当时慕景宸满脑子都是林可馨，他忽略了很多。
    后来冷静下来，慕景宸开始查找蛛丝马迹。
    他和何灵的轨迹基本上一样，也是从何氏妇幼保健医院开始查起的。
    正如何灵说说，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张妈是家里的老人，慕景宸信任她。
    而送林可馨和张妈去医院的司机，那是王书手下很得力的人。
    有何灵看着，再有张妈和司机保护，林可馨是怎么抓住机会溜出医院的？
    何灵、张妈和司机的说法听起来都是巧合，但慕景宸很快就在中间嗅出一股阴谋的味道。
    而后，林可馨在何时妇幼保健医院出事，何灵宣布林可馨流产。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仿佛何灵的医术不精湛，林可馨本来就该流产，是何灵没有查出来。
    但慕景宸相信何灵的医术。
    何灵在妇产科方面的造诣，不比何清远在脑外科方面取得的成就差。
    何氏的管理制度非常严格，既然慕景宸怀疑林可馨是怎么溜出妇幼保健医院的，那么，他也会怀疑何灵的话。
    当然，慕景宸不怀疑何灵的医术和医德。
    他觉得，这件事何灵被人利用了。
    尤其是拿到三爷的口供之后，慕景宸更加相信，此事与何灵无关，但何氏却实实在在有人参与进来。
    因为一个大家族的企业，没有内鬼，想跑进去捣乱是非常苦难的。
    就像有人想跑到景辉集团里作祟，分分钟都会被保安打出来一样。
    所以，这件事情，何氏有内鬼。
    是这个内鬼，跟三爷，以及三爷的老板同流合污，害死了慕景宸和林可馨的孩子们。
    如果这件事情被披露出去，媒体会大肆宣扬。
    那么，还有谁敢到这种谋财害命的医院来看病？
    何氏集团这么多年的传承，就彻底完了。
    这种时候，不管是何灵，还是何清远，都会考虑自己怎么站队。
    这就跟医患纠纷一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不管是医院方面，还是患者与家属方面，都希望在纠纷中能掌握主动权，他们都会支持自己这方。
    所以，慕景宸说出自己的怀疑和猜测，何灵不一定会伸张正义，她极有可能从家族利益出发，保持沉默。
    何灵只要沉默，慕景宸就会非常被动。
    这就是慕景宸避开何灵，在何氏妇幼保健医院偷偷调查的根本原因。
    慕景宸完全没想到何灵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何灵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对何氏集团非常不利。
    她在怀疑自己家族开的医院，在一针见血地指出当晚所有事情的漏洞。
    如果慕景宸把这段话的录音公布给媒体，那么，何灵就会亲手将何氏集团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慕景宸相信，这些何灵都懂。
    可是，何灵却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她把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疑点，全都拿出来跟慕景宸分析。
    这一刻，何灵身上的正义感，以及她高尚的医德，让慕景宸自惭形秽。
    同时，也让慕景宸心里暖洋洋的。
    他很想告诉何灵，林可馨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很想告诉何灵，那件事，没有算计成功，他们都很安全。
    但最终，慕景宸的嘴唇动了动，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
    “好的，我知道了小灵子，谢谢你，你嫂子也会感激你的。”
    想要得到慕景宸的一句谢谢，比登天还要难。
    何灵在电话里倒抽了口凉气，孤疑地问：“景宸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灵子？你是一位医术精湛，医德高尚的好医生。”
    “必须的！”
    在电话那头傲娇地挺了挺胸膛，何灵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景宸哥？你和嫂子真的离婚了吗？”
    “没有！我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太好了！我哥就是个傻缺，他要是有你一半的魄力，也不至于把夏夏弄丢，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整天跟个花痴似的。”
    大约觉得这么骂自己亲哥哥不大好，何灵尴尬地咳嗽两声，又说：“景宸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美国把嫂子接回来？”
    “等她抑郁症治好，也等她毕业。”
    “uchicago毕业至少要四年，你就准备一直这么等着？”
    “不，我不会一直这么等，我明天就飞过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