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枋盖儿”是什么?
对方的说辞显得有些太过于文雅了,如果换一个说法,或许您就能够听懂了——棺材盖板子。
小木匠从事的就是这个行业,自然是听得懂的,不过他还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儿,方才缓声问道:“我可不是棺材匠,为什么叫我去做那玩意儿?”
那虚胖男子笑了,说道:“这不是看中了你这充满灵性的手艺了么?你别担心,材料、图形和讲究都有人懂,只需要你出木工,刷漆和别的事情,我们另外请人做,另外你要打下手的,也可以帮忙安排,费不了太多事儿的——怎么样,没问题吧?”
小木匠瞧见他一副认准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费用,可贵呢。”
虚胖男人哈哈大笑,饶有兴趣地问道:“嗯,你开个价呗。”
小木匠犹豫了一下,说道:“六百大洋?”
他今天就开张了一单生意,其余的都是围观的多,动念头掏钱的少,看来凭借着木雕手艺活儿挣钱的计划,基本上是告吹了。
但小木匠决定要去参加妙音法师的法会,就必须凑够八百块大洋。
这样的一笔巨款,对他来说,着实是有些多,所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喊了这么一个价出来。
他本以为对方会惊讶、诧异甚至抱怨,或者会讨价还价,结果虚胖男人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没问题,只要事情办完了,这钱就给你。”
小木匠松了一口气,随即问道:“在哪儿呢?”
虚胖男人说道:“有点儿远,在郊区呢,我是过来跟人吃饭,正好碰到你的——你说说,这事儿也真是巧了……”
他看着小木匠收拾摊子上的一堆东西,挥了挥手,远处走来两人,朝着他鞠躬。
虚胖男人则说道:“帮这位兄弟收拾一下,然后带到车上去。”
随后,他与小木匠说道:“我开车过来的,你跟着我同去——对了,还未与你自我介绍,我叫做那福。”
小木匠一愣,说那、那福?
他身处西南,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姓“那” 的,虚胖男人笑着解释道:“我是旗人,叶赫纳拉氏,这不民国了嘛,五族共和,咱也改了名字。”
小木匠点头,说原来如此,我姓屈,家中排行十三,您便唤我屈十三吧。
那人点头,等手下将摊子上的一堆东西收拾妥当,小木匠背了木箱,往前走了十几步,却是来到了一辆黑色的汽车跟前来。
小木匠这一路行来,自然是有见过汽车这新鲜事物的,但却没有机会坐上去,此刻瞧见这那福居然配备了这新鲜玩意儿,心里顿时就释怀了许多,觉得这个虚胖的中年人,应该不会忽悠自己的。
人家是真正的有钱人。
那两个手下将东西放在了后车厢,然后给小木匠和那福打开了后排车门,小木匠进了车里,左看右看,感觉哪儿都稀奇得很。
那福瞧见他的模样,也是见怪不怪,甚至还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并且说若是想学开车,回头可以找他。
这人温和的态度,和阔绰的出手,给小木匠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汽车启动了,看着窗外不断往后飞掠而过的街道景致,和远处的人群,小木匠满心好奇,而旁边的虚胖男子则将话题扩展,询问起了小木匠这么好的手艺,来自何处,并且旁敲侧击地问起了小木匠的来历。
对于这些,小木匠倒不像之前对萧明远那般的毫无保留,而是简单地说了几句。
若是往深处去,他就编撰一部分。
那福何等聪明人物,瞧见小木匠不怎么愿意聊这些,便不再多言,而是询问起了小木匠对于当前这时局的看法来。
这话题问得小木匠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着聊这些。
不过即便如此,小木匠还是谈了一下自己的说法,说他对于当前时局并没有太多的看法,只希望少点儿战乱,时局稳定一些,大家太太平平的,而他也能够凭借着手艺吃饭过活,几多开心。
这话儿引起了那福很大的兴趣,这位爷忍不住聊起了清末之时的各种乱象,以及当前军阀、派系以及各种民不聊生的情形来。
他说了许多天灾人祸,又聊起了当前左右政局的这几位,多有讥讽之意。
聊完这些,他却是下了一个定论,说要是没有这么多的乱党,还是大清朝的时候,那便好了。
至少国家名义上是统一的,还有几位贤王国柱。
倘若是满汉一家,众人齐心,不至于如此田地。
小木匠听他在缅怀前清,心中多少有些不认同,毕竟他的一些思想,是沿袭了屈孟虎的想法,尽管他说不出太多道理来,但总也觉得,大清朝亡了,是有原因的。
不管怎么说,都不像是那福老爷说的那般模样。
小木匠心里有着不同的意见,但却并没有出言反驳,毕竟跟前这位是他的主顾,他这六百大洋的缺口,还指望着在对方身上找补呢。
所以尽管对方是前清的遗老遗少,但他也当做不知,闭着眼睛忍着就是了。
而那福瞧见小木匠并不反驳,而是时不时点一下头,越发放心,口沫飞溅地说着,小木匠开始感觉到有些厌烦了。
就在他即将受不了的时候,汽车却停了下来,小木匠往外面望去,瞧见车子停在了一个大庄子门口。
几人下了车,小木匠回头去拿东西,那福却拦住了他,说有人帮忙拿着。
他犹豫了一下,提出将防身和贵重物品带着,那福同意了,小木匠拿了贵重物品和寒雪刀,然后跟着那福进了那庄子,往里走,瞧见门楼和路边有几个看上去像是练家子的人。
那福对他说道:“这是我东家请来的护院,这时节忒乱了,他又家大业大的,总得弄点人防身,对吧?”
小木匠只想着赶紧接活干事儿,弄完之后拿钱走人,也不想多问,点头说是。
那福带着小木匠来到了一处大工棚,里面有好几盏大功率的电灯,将棚内照得透亮,而灯光下的工棚正中央,架着一樽巨大的棺材。
那棺材的体积比一般棺柩要大上一倍左右,而材质居然是金丝楠的,棺体的前后以及两侧都有浮雕,而且已经完工了的,而在地上的一个木架上,那与之吻合的棺材盖儿也有了大概模样。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两个徒弟在上面那墨笔勾勒,显得十分忙碌的样子。
旁边还有几人,也都在忙碌着。
那福带着小木匠来到那老者跟前,然后喊道:“老戚,先停一下。”
那老头听到,抬起头来,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了讨好的笑容,拱手说道:“那总管,您来了?有什么吩咐,你派个人过来就行,何必亲自过来呢?”
那福在小木匠这儿平易近人,但对那老头却摆起架子来,点头虚应两句,然后说道:“介绍一些,这位是屈十三屈兄弟,他的木雕手艺简直一绝,很有灵性,我带他过来,准备将寿枋盖儿和封棺之事交给他来做,你在一旁辅助他……“
老戚听了,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地说道:“那总管,这事儿咱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怎么又变卦了?”
那福却不耐烦地说道:“我做什么事情,需要跟你报备么?”
老戚被他一瞪眼,顿时就没脾气了,不过还是不想放弃:“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后生看着脸嫩,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这么好的金丝楠木,可没有第二块了。”
这时先前那跟班将木箱背了过来,那福从里面拿出了顾蝉衣和徐媚娘的木头雕像来,递给老戚看。
他说你瞧瞧,这样的手艺,跟你比如何?
老戚打量了一下手里精美绝伦、神韵丰满的木像,心中震撼,嘴上却还是说道:“小活儿与大物件,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那福没有再跟他啰嗦,而是回头来问小木匠:“你可以么?”
小木匠比较保守地说道:“我想先看一看图纸……”
那福听了,喊道:“吴先生,吴先生呢?”
有个道士装扮的中年男人听了,走过来说道:“吴先生去接个朋友,跟贝子爷告假了,说大概明天中午的时候才会回来。”
那福听了,嘴里嘀咕两句,然后对那道士说道:“你过来,跟这小兄弟讲一下上面的图形,以及想要达到的效果吧。”
那道士点头,带着小木匠来到一处长桌前,上面铺了一张帛纸。
小木匠瞧了一眼,问道:“九龙拉棺?”
那道士对小木匠本来还将信将疑,不过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竖起了大拇指来,说嘿,行家啊,你看一下,能做么?
小木匠看了一下图纸上的图案,又回过头去,看了一会儿已经完成好的棺柩主体,说道:“如果真的想要弄出你们想要的效果,可能棺材主体也得重新精修一下才行……”
那福点头,说如此最好。
小木匠却有些为难:“不过……”
那福问:“不过什么?”
小木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说道:“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