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麦谷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趴在地上不动了,好半天才半信半疑地说,“真的么?你说的都是真的么?那为什么我的阿窝不出声?你之前也说过,要剖开我阿窝的肚子啊。那样一来,人怎么还能活?”
“以后能不能活,我不能保证,但至少她现在活着。”赵平安又向前走。
人群,好像海洋遇到避水珠,再度自然的向两侧分开。
赵平安就这么走到麦谷的面前,俯视着他。
穆远默默跟在赵平安身后两步,即不太近,也不太远。只有练家子才能看得出他身体紧绷,似乎说不出的紧张和莫名的关切。
“至于阿窝为什么不出声……这么说吧,如果我剖开人的肚子,结果让人疼得惨叫,还叫什么本事呢?如果麻沸散这么没用,又怎么还能叫传说中的神药呢?”她说得淡定。
借机,把所谓麻沸散的事打个底。
将来万一在战场上有外科手术要做,别那时候再惊悚世人,不如提前铺垫。然后再设个限定什么的,让人知道药物珍贵,用完了就没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用的。
果然,人群又嗡嗡出声了,一群苍蝇加一群蜜蜂的即听感。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麻沸散是什么,毕竟古人的认知力和信息接受度不高,但大家都能明白是割了肉,开了肚腹都不疼,还能让人活下来的东西就是神药。
第299章 必须是妖精
而,这女的有神药!
“妖怪!”人群中有人喊了声,“这女的莫不是妖怪?”
“是也是好妖怪,救人的。”有人感叹,“就像白娘子。”
“哎呀,蛇精啊。”
蛇精?我还蛇精病呢。
赵平安心想,口中却道,“我不是妖怪,乡亲们放心。我不过是京城医仙的徒弟,我师父是帮助大长公主平息了京城疫症的高道!我的医术全缘自于他,神药也是师父所赠。”
翠花同学闭上眼睛:得,又拿石道长做挡箭牌了,还真管用,还真常用。有事师父服其劳,他家公主这招运用得真娴熟。
穆远则目光一闪。
他明白了,平安这次不欲露出行迹。所以才易容,所以才装成村姑。
而关于京城天花疫症大爆发的事,就算远在边境的百姓也听说了。不过以讹传讹,此事已经被神化,也难得有几分真实信息了。乡人迷信,平安这样解释,完全立得住脚。
不过,乡民或者底层兵士可以糊弄过去,麦谷呢?
他现在心情激荡,或者并没有留意,但过后必有怀疑。因此,麦谷还是要提前支会,免得有些生了异心的人会有所动作。把麦谷绑上,地方上就得负责平安的安全。
她毕竟是大长国公主,她所到之地,但凡是大江国的官员,都有护卫之责。明面儿上的事解决了,早点把她送回京城就是了。
只是想到她就要离开,莫名有些舍不得。但很快心下刚硬起来,努力维持臣子心态。
“我夫人到底如何了?”麦谷的声音插进来。
语气听起来客气多了,虽是半信半疑,但太在意阿窝的安危,有气也得忍着。
“现在还在麻醉……唔,昏睡中。等麻药的劲儿过了,自然就会醒。”赵平安淡定地道。
“那我进去看看她。”赵平安的态度令麦谷略安心,但终究是不放心的。
“不行。”麦谷好不容易爬起来,赵平安却又拦住他,“你身上这样脏,会让阿窝细菌感染,得上并发症,那样麻烦就大了。”
啊?!
所有人都半懂不懂赵平安的话,麦谷才稍稍放下的心也又重新提了起来。
不让见人?人不是已经救了吗?不是母子平安吗?为什么不让见了?
看到麦谷的身体又紧绷起来,赵平安实在不想起无意义的冲突了。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因此解释道,“你夫人是剖腹生子,其中凶险,你想也想不到。虽然我已经把她的肚子重新缝合,但伤口要愈合,还需要很长时间。她这是伤了元气的,身子虚弱之极。在这种情况下,你这样子……”
她上下打量麦谷,“身上又是土又是灰,又是汗,又是泥,带了多少脏东西?佛祖不也说吗?你喝的一口水里都有三千虫。”
她不信佛,信道。
因此佛教的说法只知道个大概,总归就是这么个意思,大家都懂的。
“这些看不见的虫子最喜欢往破损的皮肤里钻,造成伤口溃烂,久不愈合,导致病患高热,若侵染到脏腑就会危及性命。麦大人,你是上过战场的,那些断胳膊断腿,明明没伤到要害的士兵们最后却烂掉半个身子,被久久折磨致死,都是因为没有防住那些虫。我都这样说了,我还要去立即就见你夫人吗?”
“难道我就不能见她了吗?”这一句,人设始终威风凛凛甚至蛮不讲理的麦大人,竟然带了几分委屈和可怜。
“我又没说不能见,只是觉得你太脏了而已。”赵平安毫不客气,一脸嫌弃,“若要见你夫人,你最好先去洗个澡,把身上洗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泥垢,连同头发在内。然后换一件簇新的衣服,再从此医馆借一件白色的罩衫。从头到脚,包得只剩下眼睛留在外面,就可以去了。”
那时,阿窝差不多也从麻醉中苏醒了,正好让他们一家四口团圆。
麦谷闻言,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脑海里出现了战场上那些断了肢却腐烂不止,直至烂得露出骨头,最后凄惨死亡的将士模样,不禁吓得直吸气。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事到如今,他潜意识里对眼前这个镇静如常的、陌生又年轻的女子已经彻底信服了。
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事物远超自己的认知,对于能解释的人,莫名就会产生信赖。
“好,我这就去收拾。”麦谷点头道,转身欲走却又转回,“那,我可以接阿窝回府吗?”
“阿窝重伤元气,失血过多,不宜搬动。我看,就暂时住在医馆,万一有点小炎症,也好就近用药。”赵平安想了想道,“等她的伤口拆线,就可以回府了。”
“拆……线?”麦谷惊。
“废话,肚子都剖开了,难道不需要缝上吗?皮肉长好了,难道还把线留在肉里?那多难受啊,你到底心不心疼你的夫人?”赵平安翻翻白眼。
却不知道,周围多少人也在翻白眼。不是鄙夷,不是不耐烦,而是惊得差点晕了。
天哪,那是个大活人啊。
美丽爽朗的指挥史夫人阿窝啊,不是衣服,不是物件,居然说剖就剖,说缝就缝?然后人还能活?眼前这个女子必定不是人,必须是妖精!
麦谷也听得头皮发麻,甚至不敢问下去,更不敢想象了。
倒是赵平安见不可一世的土皇帝麦同学那般不知所措,心软了一下道,“要不,你先看看你的儿子?双生子呢,健康得很。”
众人骚动,真想知道从娘肚子里被剖出来的娃到底啥样。
麦谷也是眼前一亮,但很快又被怒气混杂着喜气的神情掩盖,“这两个混蛋小子,把他们的娘折磨得如此,我要先见到他们的娘平安无事才能认他们。如若不然……”
他没说下去,反对赵平安深施一礼,“我去去就回,还请姑娘多多照拂。”
经历了挚爱的生死,总算有个好的结果,麦谷从疯狂无理智状态终于回归冷静。也知道无论结果如何,眼前的姑娘暂时不能得罪,于是彬彬有礼起来。
第300章 名不虚传
“大人,弟兄们怎么办?”小胡子叫道。
他肿着半边脸,附近的地面上落着他两颗牙齿,说起话来撒气漏风。难为他尽管还趴在地上装死狗,声音却还洪亮。
麦谷再心急,也不能忘记军中同袍,亲近手下。
于是顿住脚步问:“都是谁打的?”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烧,羞臊得很。
这是他们厢军的地盘,他的手下有好几十,平时还号称是精锐来着。可对方呢,不过三五个,结果却是这个战局,说出来让人怎么相信,怎么接受?
幸好幸好,刚才他在里面被人制住,毫无反抗之力的样子没人看到……
可他问得大声大气,此时的模样自然被解读为脸红脖子粗,是气愤,于是小胡子连忙告状道,“那边一批是这两个臭丫头打的,我们这批是穆大将军的手下打的。当然,后来穆大将军也出手了。”
麦谷气得闭上眼睛,不气旁的,是气自己人。
会不会说话啊?会不会说话啊?不会的话,就不能闭嘴吗?这是什么光荣的事吗?还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周围有那么多百姓,传出去,本地厢军还有什么脸跟人间上四军的禁军之一耀武扬威?自己没有羞愤死就脸皮够厚了,怎么还有脸往外说呢?小孩子打架,打不过就报告学里的先生,或者找对方父母哭诉吗?
可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周围已经嗡嗡声一片。有他手下的兵士感觉有他撑腰,各种开始叫骂。还有围观百姓的惊叹:原来这个俊得不得了的年轻人就是穆大将军,皇上亲封的兵马大元帅啊。
前些日子大夏人打过来,保安军的废物点心们抵挡不住,幸好穆大将军带着禁军增援过来,还有麦大人带着地方军奋起反抗,才把大夏人赶出志丹。不然,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呢。
而且禁军来得及时,大夏人才冲进来,还没来得及烧杀抢掠,所以当地人损失不大。
原来,他们的救命恩人就是眼前的年轻人啊。
天哪,年轻这样轻,长得这样俊,气度这样超凡,果然不愧有战神之名。从前听过他的名头的,可惜离得远,不曾得见。今日一见,哎哟,打半天人都没动手,一脚一个,踹得这叫帅啊。
果然,名不虚传!
“穆大将军赶走大夏人,护我们一方平安,请受小老儿一拜。”人群中,一个老者激动的跪下,郑重磕了个头。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而且人类本来就有从众心理,于是忽啦啦,跪倒一片。
穆远连忙上前两步,团团一礼道,“吾辈乃大江国军士,保家卫国本就是分内事,众位乡亲不必多礼,还请起身。”
见百姓们执意不起,只得亲自扶起带头的老者,又温言道,“此时已是午后,诸位不如各自归家,我尚与麦指挥有军务要谈。再者,麦夫人才经历了凶险的剖腹产子之事,恐怕需要好好休养。过于吵闹,只怕不宜。”
老者频频点头,旁的人也深以为然。
虽说剖腹产子还能母子平安的事稀罕得很,听都没听过,何况亲眼所见了,所有人都特别想继续留在此地打听,更想知道那年轻漂亮的姑娘到底是人是妖,但穆大将军是他们的保护神。保护神这么说了,他们当然要听从啊。
于是,尽管好奇得很,无数目光瞄向赵平安,一脸的恋恋不舍,充满刺探感,却还是渐渐散去,三三两两议论着离开,比过年还兴奋。
“马屁精,全是马屁精!”小胡子愤愤不平。
怎么是穆远的禁军救的志丹及百姓呢?他们厢军没出力吗?而且因为装备武器不及禁军,对上大夏人的时候伤亡还很大。
麦大人心疼部下,这才和姓穆的对着干,非要讨个说法不可的。
可这帮百姓怎么这样?
亲不亲,家乡人!平时街里街坊的,如今他们被打,怎么能向着外人?怎么能跪外人?
边镇民风开放,看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啧啧,眼珠子带着勾子,一个劲儿往姓穆的身上搭,哈喇子都要掉地上了。
呸!禁军里稍微有点脸面的人娶亲,皇上都要亲自过问。不像他们地方军这么可怜,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还惦记姓穆的?那小子可不得娶个活公主才行,死三辈子也轮不上这些乡妞!
“愚民!果然是愚蠢的小民!哎哟哎哟……”小胡子想高声骂,结果捶地的时候撞到受伤的用肘,疼得叫出声。
“去把人都扶起来。”穆远严肃的吩咐在一边正要洋洋得意,幸灾乐祸的苏牙。
苏牙没办法,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