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好,就起来继续打。”
“你等老子,哎哟……”
鸡一嘴,鸭一嘴,加上其他人也英雄不死似的呼喝,场面愈发纷乱了。
穆远暴躁,“全体,闭嘴!”他怒喝一声。
中气十足,丹田发力,雷霆也似。
于是,场面静了数秒。
之后,正当他就要训斥这些士兵时,在其他人又要闹腾起来的瞬间,一声婴儿的啼哭之声,非常嘹亮有力的啼哭,忽然响了起来。
这人类最原始的声音,仿若天籁,把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包括穆远,包括百姓们,甚至包括无声无息的风和沙,都诡异的静默起来。好像天地间只有那间小小医馆,以及医馆里发生的事情是存在的。
“孩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处于昏迷中,死人一样的麦谷突然坐了起来,两眼发直发呆,“有孩子哭了吗?真的有吗?是不是有孩子啼哭?”
没人回答他。
因为这一切如此不真实,可又真实发生了,所以搞得所有人都无法确定。刚才还说产妇就要死了,还说有妖精吃人,怎么此时突然反转,完全在预料之外?
除了,婴儿的哭声之外。
那哇哇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就是真实的回答。
可是麦谷却甩甩头,好像觉得自己陷入幻觉,甚至根本就是耳鸣导致的幻听。
他茫然爬起来,不停揉着额角,终于发现自己是在医馆外面。目光所及之处,还看到自己的部下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近处一摊,远处还有更大的一摊。而在两摊之间,那个他虽不服气,却不得不暗中佩服,甚至妒忌的青年才俊就站在那儿。
“怎么回?趁我病,要我命。我家中有事,穆大将军如此威风,直接打上门了吗!”只一秒,他的眉毛就立了起来。
穆远冷下脸。
如此鲁莽,仅凭臆想和表面情况断事。明明那儿啼正在回荡,却仿佛未知……哼,保安军就算略有战绩,果然还是扶不起的呀。
他挑了挑眉,讽刺的话忍不住就要飚出,结果却在此时,又一声婴儿哭声传来。
二合为一,开天辟地似的,也更加嘹亮,仿佛响彻云宵。
“妈的,是孩子哭!”麦谷在被撂倒之后,脑筋一直像浆糊般,此时终于清醒了些。
“是孩子哭!”随即,他又高叫一声,“八成是老子的娃在哭!”
“哪里八成,十成十!”
“是啊是啊,是从医馆中传出来的。”
“恭喜大人,看来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啊。”
“大人,快进去看看。”
“对对,夫人千辛万苦,别让歹人害了去!”
“妈的,混账东西们。”最后一句是“翠花”出的声。
情急之下,他根本忘记控制声音,可除了穆远,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只有阿米与他再度对视,眼中充满神奇和好奇,还有深深的担忧:孩子能生下来,全是他们家公主的功劳,怎么就是歹人了。可是他们家公主真的剖了产妇的肚子,保住了孩子吗?那么那位夫人呢?
万一整死了,恐怕不太好收场呀。
可是,也没听见那女人惨叫的声音啊。这医馆不太隔音,孩子的哭声都能传出来,被人开肠破肚的,那么疼也没叫吗?当真是女中豪杰!是学习关云长刮骨闻毒,还是真有那传说中的麻沸散?
而厢军的人,志丹的百姓都沉浸在狂喜之中,彼此对视而笑,点头,击掌。
麦谷更是兴奋得满地乱转,偏生不敢踏进医馆半步,生怕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或者眼前的幸福是一场美丽的迷梦。
“哎呀,听这声音,只怕是身体很好的娃子呢。”
“两个哦,双生子啊。”
民众也很高兴,人群中却有一名老妇突然插嘴道,“也不知夫人如何了?”
这一句在嘈杂纷乱的喜悦中是如此刺耳,如此显眼,就像一个雷,劈在了麦谷头上。
“对啊,我夫人呢?”他的脸瞬间白了。
恍惚记起,之前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女人说要剖开他夫人的肚子啊。现在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他的阿窝却悄无声息,不是被……被……杀了吧?
杀母取子,绝不是他所愿意的。
“阿窝!”他厉叫一声,突然转身向医馆奔去,“阿窝,你回答我!”
穆远见他神态癫狂,怕他于赵平安不利,一个箭步挡在前面,“你要干什么?”
“别拦我,我要去找我的夫人!”狂喜之下是惊恐,这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令麦谷的面容狰狞,“我夫人无事便罢,否则一命抵一命!夫人,夫人,阿窝!”他又直着脖子朝里面叫。
然而医馆里寂静一片,连婴儿的哭声也没了。
麦谷更急,直接动了手。只一招,就被穆远逼回去。
“我在,你休想前进半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伤害平安。
哪怕,她已经不是他的平安了。
“穆远,你找死!”麦谷干脆抽出了刀。
但他哪里是穆远的对手?上前,被击退。再上前,再被击退。
反复数次,最后连刀也被拍飞。可如此没完没了的,他愈发焦虑,穆远也暴躁起来。
旁边那些肢体不能动弹的士兵,嘴却没把门的,大声叫骂。民众们也高声嚷嚷着,场面再度混乱。
然而第三次,有一道声音出现,像一只无形的手,把那些喧哗声全抹平了。
第298章 啊!砰!哎呀!
吱呀。
这一次,是医馆大门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赵平安缓步走了出来。
瞬间,所有人再度诡异的保持了沉默,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女子。
穆远只觉得眼眶发热。
为了扮村姑,赵平安本就衣着朴素。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还被阿米稍微改变了下容貌。
她的满头青丝都扎成一束,盘了个丸子头在头顶,还包了块干净的蓝色布巾,显得极为利落。难为她居然找了件雪白的粗布衫套在衣服外,模仿医生的白大褂。
比白衫更白的,是她的脸色。
简直是惨白,苍白,嘴唇连血色都没有了,脸上的疲惫好像刚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仗和硬仗,胜得极为艰苦,以至熬尽了她体内的所有力量。
偏偏,那白衫之上到处是殷虹的血迹,大片大片,也星星点点,仿佛她身上爆开了无数的血花。她的双手更是无意识的半抬着,也被血迹浸染了。
可即便如此,穆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赵平安。好像她是刻在骨子里的,心上的,灵魂深处的,无论相貌如何变化,也不能阻止那种熟悉和心灵的天然悸动。
赵平安也一眼就看见了穆远,就算远近各处纷纷攘攘,好像哪怕经历三生三世,她还是能在人群中准确的找到她似的。
她是那么疲倦,精神全部抽离了身体似的,但眼睛却奇异的明亮。与穆远四目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更亮了。
她试图向前迈了几步,却整个身子都软了。因为站在台阶的边缘,眼看就要滚下来。
本能的,完全无意识的,穆远飞身上前,及时把赵平安捞住,“你,怎么样?”他的整颗心都揪着,痛着,根本顾不得其他。
“不是我。”赵平安下意识的抓住穆远的手臂,“不是,那不是我的血。你别担心,不是我流的血。”
穆远心中一松,紧接着就怔了怔,随即就把赵平安扶稳,让她坐在台阶上,自己则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
之前的瞬间,真情流露,无法掩饰。
之后的瞬间,自我隔离,变得无比疏远。
赵平安手上一空,只觉得那冰冷坚硬的铠甲本就抓不住,此刻又从她手心上消失了。
这让她心头酸酸的。
没想过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但刚才有那么一刻,她不知第多少次在他面前站不稳,他照样捞住了她。
是真情流露,还是身为臣子对身为大长公主安危的担忧?
望着此时此刻穆远没有表情的脸,感受着他周身似有似无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赵平安有点不知所措,也无法判断他的真实心意了。
“你把我夫人怎么样了?”旖旎与酸楚的气氛中,麦谷个不识相的突然钻出头来。
同时,他伸出爪子,想抓赵平安的衣领。
穆远怒,再次出手。
这一次他带了真气,还有望而不得的悲伤,出手甚重,直接拎着麦谷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丢开,让他飞出好远,落入人群。
百姓们没见过这阵式,也没受过训练,惟一的反应就是躲避。
于是。
啊!砰!哎呀!
麦谷直接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就算是武将出身,好歹在空中卸了点力,也是半天爬不起来。但他太担心他的夫人了,离得那么远也对着赵平安怒叫,“你把我夫人如何了?若胆敢伤她,我要你偿命!”
“等你过得了穆大将军的关,再放狠话吧。”赵平安哼了声,咬着牙,重新站起来。
在众人眼里,此时她就像从修罗场出来似的,浑身是血,而且不是自己的血,那就是杀人所沾染的了。也许,是吃人沾上的。看哪,下巴上也有血迹,定是吃完了没擦嘴。
如此想着,人群就下意识的向后退着,让出大半圈距离。
而赵平安天生的气势,长居高位,能翻云覆雨的气势也自然散发,令人不敢直视。
只见她慢慢走下台阶,站在人群中间,对着麦谷道,“你这人不好,总以恶意去揣测别人。我看,你是在此地当土皇帝当惯了,有被迫害妄想症。”
她这新词,绝大多数人是听不懂的,但大体明白她的意思。
难道说,阿窝夫人没事?那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呢?
“阿窝,阿窝到底怎么样?”麦谷再问,目眦欲裂。
“你这人,不仅心不好,脑子也不好。”赵平安哼了声,骂得那样自然,“在你被打晕之前,我就说过了吧?我不会不顾母亲的安危,只为留下孩子,你的理解力居然这样差,还是被打坏了脑子?好吧,你若问我,我只能回你四个字: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