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越界管兵?麦大人糊涂了吧?”苏牙气不打一处来,却牢记着穆远的嘱咐,努力压制着脾气,“厢军虽属地方,却也有协同守边的任务呀。既然我们大将军身受皇命,总领与大夏的防务作战,怎么就调动不了你们了呢?”
“你也说是协同二字。”麦谷翻翻眼睛,“可本指挥怎么瞅着,穆大将军是要拿我们厢军做主力炮灰呢?你别忘了,我们主要任务是筑城、制作兵器、修路建桥、运粮。”
“我们大将军爱兵如子,怎么会如此做?”苏牙断然拒绝这种说法。
麦谷却轻嗤一声,明显是不相信的,只道,“会不会这么做,本指挥不敢妄言,但就算穆大将军位高权重,父亲又是我大江的枢密使,管着大江国所有的兵,也请拿出州府的手令来才行。军中事,谁说了也不算,只有实打实的命令才做数。我若看人下菜,那就是循私!”
“麦大人,你明明知道,数月前保安军不敌大夏,败退中州府大印损毁,朝中对此事还没定下章程,如何能有正式的手令?”
“那就请侍卫马罕司,侍卫步车司下令。”
“军情紧急,怎可延误?若晚一时片刻,局势就大不相同,何况与京中传递消息?”苏牙的手放在大腿上,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继续压抑怒火,苦口婆心的,近乎是哀求地道,“大夏人凶残,若咱们不能齐心合力,只怕难以取胜。”
“穆大将军号称百姓将军,从前在他备守的地界儿与大夏人正面冲突,从无败迹。让大夏人只知穆家军,不知大江军。那么想必,这点小阵仗也是不怵的。”
他这话,说得可算诛心了。
若被有心人听到,上报到猜忌心重的皇上耳中,穆远就算立下赫赫战功,也不会有好结果。若是不世之功,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当今还是个小屁孩儿,枢密院又把持在穆定之手里。这话也不过白说说,但其中的意思和狠毒却让人火大。
可苏牙还没想好怎么反驳,麦谷却紧接着又道,“至于说保安军守不住关隘边境,那也与我们厢军没有多大关系。倒是穆大将军来了,赶走大夏人,我们厢军可是流了血,丢了命的!”说着,眼中似有火星冒出,又转瞬即逝。
“志丹的厢军英勇,我们大将军已经上报朝廷。可是这仗还有得打,一时片刻的,朝廷也不会有什么旨意下来……”苏牙连忙道。
“小苏,这些闲话,不提也罢了。”麦谷却摆了摆手,不耐烦似的,“穆大将军带的是禁军,那是上军,非我们厢军,或者乡兵,蕃兵,土军可比,乃天子之卫兵,以守京师,备征戍。就连诸班将士娶亲,先帝以及先先帝都会亲自过问,紧着最美貌贤惠家世又好的女子匹配,恐怕耽误了上军的后代成色。哪儿像我们这些地方上的当兵的,能娶上老婆就是祖上烧高香了,哪管什么缺鼻子少眼,少胳膊没腿腿的,是个女的就行。有的人就这么死了,连个后也没留下,一年三节没人可以上个香,魂归地府都是孤魂野鬼。”
“麦大人……”说的是军中同袍,苏牙难免唏嘘。
麦谷却再度摆了摆手,“我不过抱怨两句,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当兵的,功成名就是少数,大半人等,可不就是这样的结局么?但话说回来,你们上四军既然受得起这样的名声和地位,就得担得起责任。不能好处都是你们的,送死都是我们的。天上地下,也没这个道理。”
“可这是穆大将军的军令!”
“那就恕本官不能从命了。”
“姓麦的!”苏牙再无法忍耐,腾一下站起来,“我们穆大将军上次与你商谈不成,特意派了我来,与你分辨清楚道理。你若再这么执迷不悟……”
“如何呢?”麦谷也站起来,却是缓缓的,杀气腾腾的,“我还就不信,他穆远虽是天子近臣,竟然敢无罪而屠厢军么?”说完以又笑笑,手按着腰间刀柄。
他的身边,本站着十几名厢军兵卒,见此情此景也纷纷上前,仿佛一言不合,立即就会动手,把苏牙剁成肉酱。
苏牙跟随穆远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自然是不怕的。
甚至,恨不能大打一架,出出胸中这口闷了半天的恶气。可他心里念着“大局为重”四个字,不想和当地厢军起冲突,一时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拳头攥得嘎吧吧,却迟迟没动。
旁边,却还有人火上浇油,“哟,这就是上四军的德行!”
“我还当迎风能尿三尺呢,不过是骂不还口的软蛋。”
“呸,娘们儿似的,有理没理,废话有用吗?不如刀子下面见真章!”
“来!”苏牙只觉得火顶脑门儿,猛地一跺脚。
可惜他气势虽足,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军衙大厅的门就被人嘭的一下被推开,一个小兵模样的人跌跌撞撞跑进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冲过来,一把拉住麦谷的手臂,用力拉,“大人!指挥使大人!夫人,阿窝夫人早产了!可是生不太出来,产婆实在没法子,现在已经送去镇上最好的医馆,夫人哭着要见您呢。”
听这话,刚才还嚣张跋扈,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麦指挥的脸,唰一下变白了,很快又毫无血色,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第290章 难产
他愣怔片刻,忽然抓住小兵的手臂,大声问,“什么叫生不太出来?怎么会早产的?明明还差两个月才可以生的呀!”
“即说是早产,哪能还算时间啊大人。”兵士甲急道。
“那怎么不来禀报!”麦谷继续直着眼睛大叫。
“阿窝夫人说不要耽误大人的正事,她自己能行,生孩子嘛,疼一疼就好了……”报作小兵战战兢兢地回。
“这他妈的叫没事!”麦谷一脚踢翻报信的小兵,手都哆嗦了。
“大人您愣着干吗?快去医馆。万一晚了,就见不到夫人最后一面了。”兵士乙道。
“不许咒我的夫人!”麦谷怒得扇了兵士乙一个耳光。
又愣了两秒,再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而后风一样冲出去了。
“指挥史!”
“大人!”
“麦大人!”
“您别跑,我马上去牵马!您没有马跑得快!”
呼啦啦的,一群人在前一秒还剑拔弩张,似乎就要见血拼命,不砍下几条胳膊腿儿不算完的,下一秒就慌慌张张全跑了,好像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苏牙,以及那个趴在地上歇气儿的,顶着半边脸红色五指山的报信小兵。
“你是谁?”好半天,小兵终于发现厅内有“异物”。
苏牙舔了舔唇,“这位兄弟,你刚才是说,麦指挥史的夫人难产?”
“女人难产,你一个男人瞎打听什么?”报信小兵从军服上判断出了苏牙的身份,“问这么多干吗?就算问明白了,你又不会接生,放心里不是病吗?”
“敢问是哪间医馆?”苏牙很好脾气地问。
“都说了没事不要乱打听。”报信小兵爬起来,一指门外,“这一位,您请吧。只怕几时半载的,我们指挥史也没工夫搭理你,别自找没趣了。哎哟。”脸疼。
苏牙没办法,只得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这消息有用没用,好歹总是与麦谷交流中的变数,干脆报告给大将军。至于是哪间医馆?呵呵,志丹比不得京里,所谓最大的医馆不过就是一两间,找人打听一下便知。
这边,苏牙快马加鞭。
那边,麦谷快马加鞭。
毕竟兵所距离镇上较近,麦谷很快到了医馆。他人才到医馆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惨叫声,唬得他下马时脚一抖,膝盖发软。
厢军的编制就是军,指挥,都三级。而在保安军的地界儿则分五军,每军十指挥。在志丹一处,就数指挥最高。一营里有五百步军,四百马军,指挥史管着小一千的人马。
这在地方上好歹也算个大官了,可麦谷竟然单膝跪在了地上,又连滚带爬的起来,眼睛发直,脚步凌乱地向里面冲。全然不顾医馆外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满了吃瓜群众。
其中有看热闹的,更多的人则露出同情和惋惜之意。
这年头,生个孩子好比闯鬼门关,听说里面女人的惨叫法,只怕凶多吉少了。
“唉,咱们麦指挥史可怜呢。”一个老者摇头叹息,“头些年大夏侵边,麦指挥史协同保安军作战,偏前头的麦夫人就生孩子。熬了一天两夜,结果还是难产而终,一尸两命,身上的血全流干了。”
“我记得,麦大人哭得可惨。”一个妇人也唏嘘道,“打那开始,他多年都没续弦,年过四十才新娶了这位阿窝夫人,听说很是疼爱呢。”
“老夫少妻,阿窝夫人虽是羌人,却生得那般美貌,性情又豪爽大方,也难怪麦大人待她如珠如宝的。如果……唉哟,这是什么老天哦,麦大人保家卫国的,怎么就落这么个下场。”
“也未必呢。”
“什么未必啊,你听那种叫法,多凄厉。啧啧,简直还不如给个痛快的来一刀呢。你不是女人,哪里知道生孩子的苦啊。”
“老天爷不至于这么坏吧?敢情就逮着一个人欺侮啊!怎么不去折腾那些吃着皇粮军晌却怂包的窝囊废!”
“哎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怎么敢说老天爷的坏话,呸,呸!”旁边的一个老太太不停的向地面上吐着口水。
赵平安混在围观群众之间,听着人们的议论,只觉得此情此景简直让她头皮发麻,恨不能快点离开,不愿再感受女人生产时的巨大苦楚,可偏偏双脚却无法后退,反而自有意识似的,慢慢向医馆靠近。
正在这时,又一声惨叫传来,“啊啊,麦谷你个死人,怎么还没到!”
“到了到了,阿窝,我的阿窝,你……你千万要挺住啊。”麦谷的声音传来。
七尺男儿,志丹厢军的头把交椅,位高权重,此时说话却带了颤音,而且有哭腔,可见是多急,多心痛。甚至比对上大夏人,还要显得无能为力,只余悲凉之心。
外面,众人的心都揪着,虽自动自发的围成个圈子,不敢上前一步,却没人留意到赵平安一行人的存在。就连跟随麦谷而来的四个兵士都只站在门外干着急,别说阻止了,似乎连眼睛都看不见有生面孔进了医馆。
而这间医馆着实不大,前后不过两进。前头是大堂,普通的医馆药铺子布局,两侧的小门通向后面宽阔的院子和几间精致的房舍。
大堂里,连大夫带伙计都踪影全无。
后院,就见药笸箩药架子凌乱,满院子的人不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转,就是紧张得手足无措。宽大的正屋外,更有个丫鬟和老妈子模样的人在那跪地祈祷,砰砰磕着响头。
赵平安深吸一口气,向正屋走过去,顺着半开的窗子往里看。
医者,往往是最冷静的。可这里的人却像是新兵上战场,大约所有人都知道里面这位难产的夫人到底有多重要,根本损失不得,于是都张皇失措了吧。
就见迎面的大床上,躺着一名五官深邃,浓眉大眼的女子。此时,她的脸色惨白,浑身上下的衣服还有那如云秀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明明是很英气的长相,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奇异的美丽,就像花儿在凋落前最后的盛放。
第291章 大人饶命
若科科在场,必定大叫不好。
因为这好比回光返照,再不想出办法就真的完蛋了。
“阿窝,我在这里。阿窝,你别怕。”麦谷试图安慰妻子。
阿窝夫人欠了身,伸出手。
赵平安以为她会抚摸丈夫的面颊,说点感人至深的情话,来世再见什么的。
哪想到,“啪”的一声脆响。
阿窝却用一名对正在生产的女子来说极其宝贵的气力,狠狠的,猛地,突然地扇了麦谷一记巴掌,“你个混蛋,老娘不怕,老娘是恨,恨死你这王八蛋了!若……若不是你,我若不嫁给你……我怎么会过生孩子的鬼门关!都是你……你……我要死了,我生不出来,我们娘儿几个都要死了!呜……”
“是,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娶你……”麦谷的脸上又是汗,又是泪。
“可是你不娶我,我这辈子不是白活了吗?”阿窝也哭了,却又努力笑着,声音也莫名的温软下来,“我刚才打得你疼吗?”
麦谷摇头。
阿窝很无力的又抬抬手,又落下去,“这可怎么办呢?刚才打你,我已经用尽了力。我要你疼,这样你以后就会记得我。”
“阿窝,阿窝,我会记得你。不不,你要活着,每天打我都成。”麦谷捧着阿窝的手在脸上轻轻摩挲。
“我也想呀,可你这混账儿子不放过我。”阿窝嘴里骂着,但看向肚子的神情又是好气又是惋惜还带着无尽的温柔,“我从前一直嚷嚷不想生孩子,是因为前头的姐姐还有我娘就是这么死的。你一直说阿窝天不怕地不怕,但我其实怕生孩子。可能这混蛋小子听到了,所以他不高兴。但我心里偷摸地又想给你生,结果证明我当真不是个好娘亲,窝囊得很,连让宝宝来到世上一遭的机会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