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十三章
    顾乔的宴会可以用八个字来总结:严肃活泼, 团结紧张。
    严肃、紧张是给太子的, 只要有这位殿下在场,众人就不可能完全放得开;活泼、团结是给众人的,所有人都力求表现, 想在殿下面前混个眼熟。
    伴读们也不例外,他们在发起火来就六亲不认的太子面前, 从来也都是战战兢兢的。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哪怕明知道太子并不会动真格地伤害人, 但也会怕太子太不管不顾,让他们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都是十几岁的少年, 正是面薄的年纪。
    其中最应该紧张的莫过于刚刚才跑圈回来、大汗淋漓的周叔辩, 其次就是最近莫名被迫清心寡欲、饮食清淡起来的苏肃同学。
    但结果却偏偏是谢涟最为紧张。
    谢涟就是伴读里读书仅次于温篆的那个,年纪和太子相仿,出身于祖上据说出过最多狂士的耕读之家。平日里看上去为人腼腆不爱说话, 和他的祖先们毫无共同点。直至那一日闻道成在顾乔身体里时, 听到了这位要当众女装跳舞的不羁之言,闻道成才算是看清了自己的这个伴读。
    今日宴会,闻道成就一直让人重点“照顾”着谢涟,采取紧迫盯人的方式,生怕他一个兴起, 扒下上衣就往舞台上冲。
    吓到正在讲经的高僧, 可就太不合适了。
    自太后一病不起之后,京中勋贵权臣虽还会照常宴请宾客, 却越来越少有人愿意找歌姬舞姬来弹唱助兴了,生怕哪里一个不对,触了武帝的霉头。但一场宴会不能真的一点娱乐都没有,于是就渐渐复兴了前朝的流行——请得道高僧来家中讲经,准确地说,应该是唱经。
    在不理解梵音的人耳中,唱经和唱曲儿也差不多。随着唱经的再次流行,天魔舞、飞天舞等带有宗教色彩又极具观赏性的舞蹈,也再一次受到了欢迎。
    现在几乎家家都在这么搞,四司六局托了太子的面子,为顾乔的家宴请来了京郊大慈恩寺最年轻的高僧。这位高僧年不过二十四,高蹈脱俗,佛法精妙,最重要的是拥有一张引人疯狂的脸,面如傅粉,皎如明月,引无数贵女主母为之疯狂。
    闻道成却不屑地撇了撇嘴,还自然而然地往前侧坐了一些,挡住了小矮子顾乔的视线,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小孩子不宜过早接触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顾乔本来挺想一睹高僧真容的,又不好让太子让一让,忍到最后生生变成了他对高僧一点都不好奇。
    闻道成这才心满意足,奖励似的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奶酥塞了一块到顾乔嘴里。
    其他本来还沉浸在梵音袅袅中洗涤灵魂的公子才子们,都怔愣在了当场,受到冲击力最大的莫过于相对还算了解太子的伴读们,什么时候殿下能忍受与人共箸了?顾乔果然是给太子下了降头吧!
    闻道成一个凉凉的眼神过去,整个世界再没有了疑问。
    曲水流觞,畅叙幽情,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
    在黄酒微醺的作用下,宴会的气氛终于渐渐被炒热了起来。才子们开始纷纷下场,挥毫泼墨,作起了当下最流行的五言诗。顾世子这个主人也被请出来定了诗的主题,太子殿下则当仁不让地担任了评委一职。
    有人借物喻人,有人托物言志,还有人引经据典、虚实结合,写下了自己的得意之作。
    纸盘流转,谁也没有办法推脱。
    但是诸公子里有爱作诗的,自然也有写不好的,只能硬着头皮勉勉强强现场凑了个打油诗上去,顺便在心里把提出作诗建议的人骂了个半死。
    谁不知道五个制科三等之一的陆南鼎以诗文见长?这根本就是在故意给陆南鼎露脸的机会!
    事实……也确实如此。
    顾乔亲笔写下请帖,专门请了同科的另外几人,不是因为考试本身的缘分,而是他就是想借着这样的掩护请来陆南鼎,若能与其结识一番,那就更好了。
    陆南鼎今时今日还只是个在江南稍有名气的才子,但在不久的将来,他……
    很可能会是顾乔的表姐夫。
    《女将军》这个话本,又可以起个别名叫《司徒容的战场》,全书几乎都在讲女主角如何在战场上拼命厮杀,抵御外敌,保家卫国,以剧情和事业为主,根本莫得感情。虽在故事中间也穿插点缀过三两段稍纵即逝的爱慕,但都是别人喜欢,司徒容毫不犹豫地拒绝。在大结局的时候,司徒容也是孤身一人。
    番外里才道出真相,司徒女将军年少时是有过一段婚约的,与一位京中有名的才子。两人虽没见过面,却通过信,约定过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惜,两人还未厮守,才子就已经因为意外而英年早逝。
    司徒容会在话本后期带着两百亲卫赶赴雍畿,除了回京述职和解救表弟以外,就是为了给她短命的未婚夫复仇。
    仇报了,表弟也没事了,司徒容就再一次毫不留恋地回到了边疆。
    她生于战场,长于战场,也终将死于战场。
    说不好司徒容到底爱不爱她的未婚夫,毕竟那是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但至少她是喜欢的,喜欢他的字,喜欢他的信,喜欢他不远万里送去的木兰佩。司徒容重诺,既与那人承诺了往后余生,此志便不会再轻易相改。
    顾乔在有了能力之后,就让自己的奶兄解厄关注起了京中声名鹊起的才子,那话本到最后也没有说和他表姐有婚约的才子是谁,顾乔只能自己推断。
    陆南鼎便是候选人之一。
    闻道成再顾不上什么貌美如妖的得道高僧了,因为明显是陆南鼎对顾乔的吸引力更大,还是他所不知道的原因,简直让人暴躁。
    就在闻道成想着一定要在评选时,好好羞辱陆南鼎一番的时候……
    他和顾乔又互换了。
    换到了对方的身体里去。
    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频繁的视角转换,他们表现得十分淡定,哪怕是和他们最亲近之人,也再难以分辨出两人的区别。
    只不过太子殿下的坑人计划就这样胎死腹中。
    顾乔评诗十分公平,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也不会因为想要结识陆南鼎就盲目地乱吹,他很客观地给出了他心目中的排名。虽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当有些人的才华能力过于突出时,谁是第一还是很一目了然的。
    温篆第一,陆南鼎次之。
    彩头就是……
    “我给大家跳段舞来助兴吧!”谢涟不知不觉就喝大了,一扯衣领,便袒胸露乳,放浪形骸了起来。偏偏还有人起哄叫好,场面一时间宛若群魔乱舞。
    在顾乔身体里的闻道成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在心里把对谢涟的记仇排名,提到了辣子狂魔苏肃的前面。
    周叔辩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就要当众长啸一曲。
    啸是一种歌吟方式,没有固定的节奏,也没有固定的歌词,唱不好就是瞎扯淡的咆哮,唱好了却会是悠扬清越的心曲。
    月下长啸,壮怀激烈。
    周叔辩别的不行,但在名士啸方面却是一绝。不过,前提是,他得有那个肺活量。他刚刚才跑完圈,坐下来就开始喝酒胡闹,如今想要露一手,却直接变成了现大眼。
    这么说吧,武帝曾夸周叔辩的啸如猛虎下山,气势十足。
    现在这个版本却像是老虎变成了太监,还毫无自知之明。
    顾乔换到太子身体里后,就暂时没空再考虑表姐夫到底是谁了,因为他要时时刻刻地看着豆丁太子,生怕他出差错。看到殿下被如今混乱的场面气得神色不对,他就赶忙端起杯子递到了太子嘴边,小声哄着:“甜甜嘴,放宽心。”
    闻道成不情不愿,但看在杯子里是羊奶,还放了好几勺百香蜜的分上,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份贿赂。
    其他注意到这一幕的人,眼睛都要直了。
    继同用了一双筷子之后,现在竟然连杯子都要一起用了吗?没记错的话,太子殿下现在端着喂给顾世子的,是殿下刚刚已经用过的杯子吧?!这真的还是从小就极其厌恶别人碰他的东西,稍微大一点之后,连皇后娘娘都不怎么会动他东西的太子殿下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错觉,宴前、宴后的太子,总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是后者更加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的太子殿下,不仅容忍了谢涟飞天,周三乱吼,还在最后用很耐心的口吻,和和气气地和众人商量:“孤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顾乔毕竟还有毒在身,不宜过晚休息。”
    其他人忙不迭地点头,宴会到后面确实是有点失控了,殿下没发脾气,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他们最好趁早跑路。
    只有温篆还有空在心里嘀咕,为什么感觉殿下这就好像是突然养了个儿子呢?喂饭,喂水,还要监督孩子早睡。
    顾家小舅子,真是好惨一孩子。
    周叔辩的好友已经冲上去捂住了周叔辩的嘴,温篆也联合苏肃架住了脱得只剩下一半的谢涟,在急匆匆地给太子殿下告罪后,就把两个酒鬼扛的扛、拖的拖地给弄走了。大半夜的城北寂静空旷,天空之上久久无法散去两人几乎一样的号啕:“放开我,我还能跳唱!”
    被迫在顾乔身体里早睡的闻道成,一直到被顾乔掖好被角时,还躺在床上记仇地叮嘱:“周叔辩、谢涟、苏肃,一个都不许放过!一个都不许!”
    作者有话要说:苏肃:???
    第二十四章
    次日, 天还没亮, 顾乔版的太子就已经起床了。
    梳洗打扮,缓慢进食,顾乔觉得他终于有点理解太子殿下之前为什么会厌食了——任谁这么早起来都不会有多好的胃口。
    朝食被御厨制作得再精致, 再好吃,如今吃进嘴里更多也只是为了活着, 而不是享受。
    顾乔不得不把吃早点当作了一种任务,要对殿下身体负责的任务, 否则他真的是一口都吃不下。
    但是偏偏顾乔这么应付差事的吃法,已经叫老太监福来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这是殿下有史以来早上吃得最多的一餐了, 还很罕见地没有发脾气。最近殿下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啊, 已经从过去的天天狂躁,变成了如今的一阵阵狂躁。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比起顾乔这个外来者, 明显是闻道成这个正主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然后, 一行人就匆匆赶往了文华堂。文华堂是太子及诸位皇子公主一同读书的地方,就在东宫和十王阁的中间。
    十王阁,顾名思义,便是皇子们的居所了,有点类似于未成年前的集体宿舍。
    大启初期的皇室和其他朝代有很多不同, 除了过分接地气的相处模式以外, 还有就是皇子和公主们打一出生,就会直接拥有封地和爵位。皇子为王, 公主本身就是一个爵位头衔的尊称。这也是三公主一方面惧怕太子,一方面又总是勇于挑衅的原因,她有武帝的宠爱,还有属于自己的封地与可以传给后嗣的爵位。说实话,她真不觉得太子除了打骂她一顿以外,还能把她怎么办。
    结果理想丰满,现实残酷,三公主终于明白了恶果是可以充满多样性与想象力的,但为时已晚,只希望她在祈宁庵能重新做人。
    大启的皇宫规划得阡陌纵横,星罗棋布,宛如一个个整齐划一的豆腐块。
    顾乔大略估算了一下,发现了一个武帝蛮坑儿子的事实——东宫的占地面积和十王阁是一模一样的。但东宫只属于太子一人,十王阁里却住了不止十位皇子。一旦过了三岁,皇子公主们就得从母妃的宫殿中搬出来,开始和其他兄弟姐妹挤在一起过集体生活。
    太子和皇子们的住所都安排在了前朝,公主们的公主苑还在后宫,也因此,这些金枝玉叶们每天需要比她们的兄弟起得更早,才能在读书时不迟到。
    不患寡而患不均。
    只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太子就已经足够成为众矢之的,被所有的兄弟姐妹嫉妒了。
    武帝在养孩子方面真的太糙了。
    顾乔这是第一次真正进入文华堂,以太子的身份。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还特意卡在最后一刻才到,生怕遇到他此前完全没有见过的皇子公主。他虽已经通过种种渠道,尽可能地把他们的人名和脸对上了号,但多少还是有些陌生,能不遇到就不遇到,可以少生不少事端。
    但是,当你感觉某件事会走向某个很坏的结果时,这个坏结果发生的概率就会瞬间攀升。
    顾乔在大门口还没下便车,就与一边全速冲刺,一边提裙护簪的五公主撞了个正着。
    五公主很好辨认,她唇角有颗美人痣,性格大咧,宛如男子。平日里出门行走,很喜欢穿男装,今天难得做小女儿打扮,穿了一身飘逸的丁香长裙,却已经在奔跑里被她自己毁得差不多了。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宫女,有拿扇的,有抱衣的,还有拎着食盒装点心的,可以说是相当热闹。
    顾乔看了看五公主额头上急出来的汗,五公主看了看顾乔挂着明黄纱帐的车,两人一起在对方的眼里找到了相同的一言难尽。
    五公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给太子匆匆行礼后,就一个灵巧的欠身,跑进了文华堂。
    文华堂里房间众多,每个皇子公主都有专属于自己和伴读的读书之地,并不会像顾乔最初以为的那样,大家坐在一起学习。武帝虽然在育儿方面有点糙,但还不至于在师资力量上亏待孩子,满朝的读书人,足够给每个皇子和公主都分配到一个多对一的老师团。
    他们只有在一早的时候,才会一同在正殿内习字,皇子在左殿,公主在右殿。
    顾乔和五公主紧赶慢赶,最后……还是都算了迟到。
    但却只有五公主和因为睡过头比五公主还要晚的四皇子,带着他们的伴读一起,被叫到了正堂,在最为特殊的红色桌子上,面对面地开始了罚写。
    皇子和公主不可能真的受到体罚,但除了体罚以外,还有很多手段。
    顾乔却不仅没事,还要接受老师以及其他兄弟姐妹们的行礼。
    说真的,太子和其他人的待遇差别实在是有点大,虽能理解武帝的用意,从一开始就把储君的威仪摆出来,从小震慑到大,让其他皇子不敢生出异心。但有时候也不能太特殊了,物极必反,人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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