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你在山林间迷路的时候,你一定要跟着山里的河流往下走,这样的话你就会很轻易的找到下山的路,也能找到人类居住的村落。
范辑明站在山间,用手挡住眼睛仔细瞧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村口边的那一排柳树,这才确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的“娘家”鸡鸣乡。
“那是哪里?”彭静缘跟上来问道。
想起鸡鸣乡,想起自己那个所谓的“家”,范辑明心中五味杂陈,不甘愿的说,“鸡鸣乡。”
“那是哪里?”彭静缘又问。
范辑明却不耐烦回答了,转身就往下面走去。心中思量着,如今这大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从这里走回南口乡最少也得两三个时辰,只怕他们还没走到南口乡天就完全黑了。与其冒着大雨天黑赶路,还不如直接回鸡鸣乡住一晚,好歹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去,否则生病了受罪的还是他自己。而且......范辑明回头无奈的看向一瘸一拐的彭静缘,而且再走下去,这个人应该会废了吧。
下雨天的夜晚没有人会闲得无聊到出来瞎逛,所以范辑明和彭静缘倒也平安无事的走到了范家。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天黑的也格外快,范母不舍得多烧煤油,所以便让家里人都早早洗了睡了。她借着微弱的灯火从床头的缝隙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钱袋,将里面的银钱都倒在床上,白花花的银子在灯光下上散发着诱人的光芒。范母小心翼翼的拿起其中一锭碎银,放在手里摸了摸,放下之后又去拿另一个,似乎爱不释手。
“唉......”范母突然轻轻的叹息一声,将银子又一枚一枚小心的收回钱袋,正当范母准备把钱袋重新塞回床头缝隙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两声敲门声,她吓得周身一激灵,慌忙把银子藏好,高声问,“谁啊?谁敲门啊?”
这敲门声在漆黑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除了范母,范家的其他人也全都被惊醒了,再加上范母嗓子一吼,其他人更是惊慌的从床上爬了下来。
“大晚上谁敲门啊,没看到人都睡了?!”大房刘氏没好气的一边系着衣带子,一边从屋里走出来问道。
那边二房两人却依旧赖在床上,范泽城踹了一脚身边的周氏,“你去看看谁来了。”
周氏抱着被惊醒的儿子拍了拍,冷哼说,“要去你自己去,这刚脱了衣服,又让人出去,我不去。”
“懒东西,怎么没懒死你。”范泽城气呼呼说的说着,下床笈着鞋出了房门。
“老三?你怎么回来了?”范母一开门,先是被屋外站着的两个人影吓了一跳,等范辑明喊了声“娘”,她这才认反应过来,又诧异又有些欢喜的问道。
一旁的刘氏早就注意到范辑明身后既没有跟着苏家人,也没有见到送人的马车,当即就觉得这事情不简单。于是不待范母请人进屋里,她就往范母跟前一站,皮笑肉不笑的问,“原来是三弟啊,我倒是谁大晚上的来我家里呢,怎么,三弟妹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外面风大雨大,范辑明又淋了一整天的雨,此刻又冷又饿又累,哪里还有耐心跟刘氏废话,“先让我进去,有什么事情过会儿再说。”
刘氏还想说话,就被范母打断了,范母警告的斜了眼刘氏,刘氏瘪瘪嘴,不甘情愿的抱着胳膊往旁边一站。
得知范辑明竟然回来了,范家的其他人都跟着出来了,就连周氏也不急着哄孩子了,直接抱着半睡半醒的儿子到了堂屋,就像是赶着看热闹一样。
范秀才去考试了,范家如今做主的就是范母了,一家人都把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范母身上,就等着她开口。
范辑明和彭静缘犹如犯了罪的刑犯一样站在堂屋中间,前面坐着神色凝重的范母,左右两边站着异一众好事之人。
范者情目光闪烁的看着范辑明,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他打了个哈欠,浑身无骨似的半躺在凳子上,就像是看戏的大老爷一样,优哉游哉。
老大范平清皱着眉头,有些不满的看着范辑明,倒像是范辑明当真做了什么坏事惹了他不高兴一样。
旁边的刘氏幸灾乐祸的低声说,“我看你这三弟一定是被人苏家给休了,否则怎么会大晚上一个人回来,而且外面还下着暴雨,看来这次他是闯大祸了。”
老二狭促的看着范辑明,眼中有种看到仇人落魄的痛快,当初他不过是想要一个丫鬟,这老三就给他甩脸色,如今被人赶出了家门,还不是一条落水狗。
“这怎么忽然回事啊?”周氏碰了下范泽城的胳膊问。
范泽城不耐烦说,“让你看着就看着,别插嘴。”
周氏瘪了瘪嘴,果真不说话了。
“有什么事情过会儿再说,老大,你先带老三去换身衣服。”范母终于开口说道,语气却也不见多温和,显然她也被范辑明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弄得有些不悦了。
老大范平清还没应话,刘氏就插嘴说,“娘你忘了,三弟在家里可没有换洗的衣服了,再说了,如今家里一条裤子三个人换着穿,哪还有多余的啊。”话说着,她又明知故问的看向范辑明,“三弟回来应该带了行李了,要不大嫂去给你拿过来?”
范辑明握紧手掌,额头青筋跳了几下,他强忍着想要发怒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说,“不用了,我这次只是来暂住一晚,明天就回去。”
范家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松了口气。
周氏没个眼力劲的又问,“三弟怎么突然想回来了,不会是和三弟妹吵架了吧?”
仿若三堂会审一般,几乎耗尽了范辑明所有的耐心,他垂眸自嘲的笑了一声,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不是吗?早在上一世他就知道了,如今又在失望什么呢。
“滴答~滴答~”雨水透过破烂的茅屋打在柴房的地面上,范辑明翻了个身,湿哒哒的衣服穿在身上又冷又黏,他不耐烦地干脆坐了起来,看着漆黑的柴房叹息一声。
“范兄弟莫非是小妾所生?”一旁本以为早就睡着的彭静缘突然也跟着坐起来,好整以暇的问道。
范辑明苦笑,“我们这种温饱尚且困难的人家,哪有什么小妾啊。”
“哦?难道你是捡来的?”彭静缘一本正经的问。
范辑明越发觉得难以启齿,“我倒希望我是。”如果真是捡来的,他心里说不定还能好受一些。
彭静缘这会儿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拍了拍范辑明的肩膀安慰说,“这世上很多东西都不能强求,尤其是人心。”
范辑明好笑说,“我听娘说你很小的时候就疯了,怎么突然好了,而且还懂这么多大道理。”
彭静缘挑眉,转头问,“你不是说我是南口乡的吗?怎么你娘也认识我?”
范辑明一愣,半晌有些不自然的说,“我说的是苏妤的娘。”
“你叫的倒是挺溜的。”彭静缘随口吐槽说。
范辑明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辩驳的话来。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不知不觉的把苏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了?
范辑明揉了揉眉心,心中有些浮躁,他扯了下衣服的领口,准备把湿衣服脱下来。
听到声响,彭静缘掉头一看,黑暗中隐约能看到范辑明脱衣服的动作,他立刻制止,“你做什么?”
范辑明不解说,“咱们衣服都湿透了,穿在身上不仅难受,还很容易生病,不如脱下来晾着。”
彭静缘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行为,“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我看没必要折腾,而且这屋里连个门都没有,万一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范辑明一边脱衣服一边说,“大晚上的谁会看见啊,又不是姑娘家,扭扭捏捏干什么。”话说着,范辑明已经脱只剩一条短裤了。他把衣服晾在柴堆上,又在通风的位置放好。
彭静缘皱眉,他的教养不许他做出如此粗俗的事情来,可是范辑明说得对,湿衣服真不是人穿得啊。
范辑明见彭静缘坐在那儿不动,也没有多劝,回到自己的位置翻身睡下了。
彭静缘迟疑了许久,直到听见范辑明微微打鼾的声音,这才勉勉强强的脱了那身破烂衣服,刚准备把衣服学着范辑明挂到通风口的时候,外面隐约响起了走动声,微弱的烛光倒映在纸糊的窗柩上。
彭静缘脸色顿变,刚忙抱着衣服缩回了草堆里面,他推搡着范辑明,“范兄弟,有人来了。”
范辑明睡得也不是很沉,听见声音就醒了,他眯眼看着门口。
闪烁的灯光下,范母手里抱着两件衣服站在门口,看到范辑明赤身躺在草堆里,她脸上亦有不忍,进门板着脸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非得这时候回来?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苏家把你赶出来了?”
范辑明接过衣服,扔了一件给彭静缘,闻言他穿衣服的动作一顿,目光微闪,“如果是的话,娘准备怎么做?”
范母一听,脸上如同干柴一样的皮肤快速扯了几下,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是你犯了什么事还是苏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范辑明抓紧了衣服,不动声色,“结果不是都一样吗?”
范母动了动唇,半晌说,“你明早就回去。”
范辑明蓦的抬头看她,不甘心的质问,“如果是苏家对不起我,如果是苏家休了我,娘你也要我回去吗?”
范母起身,那身影似乎比上一次见到要更加瘦小了,她的脊背也弯曲的更加严重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你嫁给了苏家,是生是死都是你的命。”范母狠绝的说道,提着油灯离开了柴房。
范辑明呆呆的看着门口,夜晚的冷风从门口席卷而入,随着那苍老身影的离去,瞬间化作风刃刺入了范辑明的心口,痛彻骨髓,却偏偏不见任何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