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刚刚认识的第一年，他还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了好几岁。
    某次她买菜回家，撞见他和人打架，对方好几个人，个个都比他高大，他却一点也不怕，狼崽子一样狠，竟然还赢了。
    叶荣欢看着他身上的伤，都要急哭了，一边带他往医院赶，一边又数落他。
    那时候他对她还不是很亲近，甚至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点防备。
    叶荣欢责骂他，更是让他对她疏远。
    可是在医院里，听到医生的检查结果的那一刻，她没忍住掉了眼泪，心疼地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无措又茫然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又带着疑惑。
    像是不明白她明明骂他骂得那样凶，像是很嫌弃他，为什么突然又关心他。
    旁边病床的阿姨跟他说：“下次别打架了，你姐姐心疼你呢。”
    他恍然一阵，像是明白过来。
    当时没有说，但是后来关系亲近了，都愿意跟她撒娇的时候，他又跟她提起，说：“我不打架了，因为你会心疼，也不舍得我受伤。”
    叶荣欢眉眼温柔地在他刚理过还扎手的头发上揉揉，“不止不舍得你受伤，也不舍得你难过，所以姐姐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跟我讲，我想要你开开心心、一帆风顺地长大，最好什么烦恼都不要有。”
    回过神来，耳边是郁扬压抑的声音：“明明答应过我的，骗子。”
    叶荣欢抬手推开他，给他抽出一张纸巾，“这么大个人了，哭什么。”
    一抬眼，却没见他脸上有眼泪，只不过眼睛有些红，仿佛她刚才的感觉不过是错觉。
    纸巾递到半路，叶荣欢顿了一下，又收回手。
    郁扬倔强地看着她。
    沉默半晌，叶荣欢开口了，她说：“你既然想要机会，那如果我和云鸣没成，或者我和他结束了，我就去找你——前提是，你不要使用任何手段进行干扰，否则这话也不作数了。”
    话说出口，叶荣欢都觉得荒唐，但是很快她又将这感觉压了下去——反正她又没真想和郁扬在一起，这话不过是给他一个盼头，让他这会儿暂时安分罢了。
    如果没有意外，她和云鸣的婚礼，会如期举行，未来可能有风险，但是就算和云鸣分开，那至少也是几年后了，那时候郁扬或许早就没了这种心思。
    “真的？”郁扬却看着她，眼中的光明亮得吓人。
    叶荣欢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真的。”
    郁扬紧紧地盯着她，双手扶上她的肩膀，给人一种莫大的压力，“你不要骗我。”
    叶荣欢都不敢看他目光，“……不骗你。”
    怕再说会露出心虚的模样，她开口道：“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出尔反尔，现在，回学校去，否则我要给你们辅导员打电话了。”
    她其实也不算骗他，只不过有点小心机而已，不是吗？
    如果她和云鸣真的那么不顺利，或者几年后真的和云鸣分开，并且那时候郁扬还没放下她，那只能……算是命了。
    看了眼时间，叶荣欢想起来待会儿还和吴琳琳还有赵姗有约，于是又催郁扬：“我待会儿还有事，你赶紧回去吧。”
    她打开购票软件，直接就给他买了张最近的机票。
    郁扬却道：“那你送我过去。”
    毫无征兆又开始撒娇，叶荣欢无奈，耐心地哄他：“我待会儿还有约呢，票给你买好了，自己过去不好吗？”
    “你不送我，我就不走了。”郁扬却突然任性起来。
    叶荣欢诧异地看着他，感觉郁扬离开这段时间，又变了许多。
    好说歹说，郁扬都不为所动，非要让她送，叶荣欢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选择妥协。
    出了店叫了辆出租车，她先上去，没好气道：“上车。”
    郁扬乖乖跟上去坐在她身边，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盯着她看。
    叶荣欢被看得不自在，“你干什么呢？”
    郁扬说：“我好久好久没见你了。”
    只这么一句话，瞬间让叶荣欢心软下来。
    转头看见他眼中的眷恋，就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该怪他，那么长时间没见，她甚至刻意疏远，电话也没给他打几个，他不过是想多争取一点和她相处的时间而已。
    这样想着，叶荣欢的脸色就慢慢缓和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硬。
    她语气温和地问起他在学校里的日常，郁扬的话渐渐多起来，耐心地跟她说。
    到了机场，时间刚好，叶荣欢送他过安检，郁扬见时间并不是很紧迫，就拉着她说话，不让她立即离开。
    “在外面要乖一点，好好和室友同学相处，可不要再随随便便跟人动手了，知道吗？当然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叶荣欢说起来，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放心，这些已经嘱咐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忍不住一遍一遍地说。
    忽然就理解了叶奶奶当初送她的心情。
    她忽然笑了一声，“有没有觉得我很啰嗦啊？”
    “没有。”郁扬一本正经地摇头，“我还没听够呢。”
    “你怎么都还会哄人了。”
    郁扬正要说话，目光忽然一凝。
    叶荣欢下意识顺着他视线一看，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纪清河。
    叶荣欢脸上的笑一点点收敛起来。
    恰好这时纪清河也看过来，他的目光毫无波动，仿佛看见的只是陌生人。
    他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叶荣欢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就收回了视线。
    郁扬脚动了动，似乎想要过去，叶荣欢一把拉住他，“时间不多了，快过去吧。”
    郁扬看了她一眼，顿了两秒，点头说好。
    本来要走了，忽然他又退回来，一把将她抱住，数秒过后，才将她放开。
    分开的时候，他在她耳边说：“姐，你要想我。”
    叶荣欢那一瞬间忽然地心不在焉，没怎么注意他说了什么，只胡乱地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推了他一把，让他离开。
    郁扬走过去又回头跟她挥了挥手，然后才离开。
    叶荣欢等他身影都看不见了，才转身离开。
    她下意识看向刚才那地方，却发现纪清河还在那地方，不知道正跟谁打电话。
    一时间四目相对。
    叶荣欢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抬脚往外面走。
    她没回头，不知道后面的情形，走了一段，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纪清河的声音，他还在打电话，叶荣欢听见一句：“……可可喜欢蓝色的，不过你每样都给她带一件回来，到时候让她自己挑。”
    之后就没了声音，似乎是挂了电话。
    叶荣欢只在听见声音的瞬间控制不住地顿了一下脚步，之后就没露出什么异样。
    出来后看见有出租车，她正想抬手招一辆，忽然就听身后有人说：“去哪里，我送你。”
    他竟然还在后面。
    叶荣欢没回头，冷淡疏离地道：“多谢好意，不用了。”
    正要走，忽然手腕被抓住，“这才多久，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你都忘光了吗？”
    叶荣欢僵了一瞬，猛地甩开他的手，回头，一张脸都是冷的，“我们已经离婚了，这才多久，纪先生就忘记了？”
    纪清河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却是说道：“你和郁扬之间的事，云鸣都清楚吗？你们今天见面，云鸣他知道吗？”
    叶荣欢神色更冷：“这关你什么事？！”
    纪清河的脸色也跟着冷下来，“我倒是没想到，和我离婚之后你竟然都不愿意遮掩了，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和其他男人亲密？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这么有恃无恐？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和郁扬真的断了联系吗？”
    “纪清河你有病吧！”叶荣欢不耐地说，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和冰冷。
    纪清河的脸色瞬间僵硬下来，似乎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看到她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叶荣欢没有一点耐心跟他耗，直接转身走了。
    那瞬间纪清河下意识伸出手去，反应过来之后又顿了两秒，又收了回来，在身侧慢慢收紧。
    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他忽而一笑，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
    叶荣欢和吴琳琳她们刚分开，就接到孟尚的电话。
    他都还没开口，叶荣欢就知道他问的必定也是离婚的事。
    这些天解释得太多了，刚才吴琳琳她们关心的也是这个。
    虽然最后确定了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孟尚这个便宜舅舅对她还是很关心，说话的时候也是以长辈的口吻。
    叶荣欢就站在路边和他打电话，结束通话的时候已经半小时过去了。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有些冷，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忽然一辆车停在面前，她透过车窗看见云鸣的脸，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地道：“上车。”
    叶荣欢露出个笑容来，从另一边上了副驾驶。
    “出门怎么不带司机？”云鸣略带些责备地道，看她一眼，“衣服也不知道多穿，我今天不是还给你打过电话，让你出门要记得加衣服吗？”
    “一不小心忘记了。”
    云鸣听见她这解释，露出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说道：“下次可不许忘了。”
    叶荣欢笑笑说：“下次不会的。”
    见他路线不对，好奇地问道：“去哪里？”
    云鸣看了她一眼，才道：“今天回家见爸妈。”
    顿了下，问她：“好吗？”
    他似乎是有些紧张。
    叶荣欢愣了一下。
    她搬进云鸣的房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还没有正式和云家父母见过，就是越越他也没带过来过。
    有一次她无意间撞见他和家里打电话，对面不知道是云父还是云夫人，似乎是因为她的问题吵了起来。
    叶荣欢知道云家父母是不喜欢她的，尤其是云夫人，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非常不希望他们搅和在一起。
    当然那时候她还是纪清河的妻子，现在她和纪清河离婚了，不知道云夫人是什么态度。
    结合那个电话，叶荣欢想了想，觉得云夫人大概还是不喜欢她。
    “放心，我妈之前是对你有些误会，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她已经同意了我们之间的事，早上还问起了婚礼的事。”云鸣见她不安，温声解释道。
    叶荣欢诧异地看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云鸣笑了一下，“你这么好，谁能不喜欢你。”
    叶荣欢跟着弯了弯唇角，“我暂时相信你了。”
    心里的不安散去了大半。
    到达云家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
    从车上下来，叶荣欢不期然又紧张起来。
    云鸣从另一边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柔声道：“别担心，一切都搞定了，而且有我在呢。”
    叶荣欢点了点头。
    已经快到晚饭时间，家里灯火通明，一家子人都等在客厅，听见两人进门的动静，都齐齐扭头看过来。
    对上云家父母的目光，叶荣欢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忽然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沙发上滑下来，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惊喜地喊：“妈妈！”
    叶荣欢急忙抽出被云鸣牵住的手，她弯下腰恰好把小孩抱进怀里。
    越越长了些肉的胳膊紧紧地环住她脖颈，依恋又开心地喊：“妈妈妈妈！”
    叶荣欢将他抱起来，却没料到越越这些日子长得太快，身上增了不少肉，她差点没抱稳。
    旁边云鸣忍不住笑出了声。
    叶荣欢尴尬地瞪了他一眼。
    云鸣伸手，“小家伙有些重了，给我吧。”
    越越急忙摇头，“不要不要，我要妈妈！”
    叶荣欢道：“不了，我抱着吧。”
    她掂了掂，是增了些重，但是还在她承受范围内，不至于抱不动。
    而且越越突然出现，缓解了她的紧张和尴尬，要是没有小家伙在怀里，就这样面对云家父母，她还真是不自在。
    虽然小家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依旧叫她妈妈，让她有些尴尬。
    “走吧，过去。”云鸣叫她。
    “爸、妈。”云鸣冲云家父母点头，又说：“这是荣欢。”
    虽然早就认识了，但是这次介绍是不一样的。
    “叔叔、阿姨。”叶荣欢跟着打招呼。
    云父笑了一下，让她坐，态度倒不见排斥。
    旁边的云夫人也淡淡一笑，说：“越越早就期盼着你们回来呢，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
    有些嗔怪有些失落地说：“这小家伙，有了妈妈就不要奶奶了。”
    越越立即扭头，说：“没有不要奶奶！”
    叶荣欢本来还有些拿不准云夫人的真实想法，听见她称呼她为越越的妈妈，错愕了一瞬。
    发现她的表情，云夫人温声道：“以前越越这样叫你不妥当，就是小孩子也实在不像话，在家里我一直教他改口，但是这孩子怎么都不乐意，现在好了，既然你和阿鸣都要结婚了，那以后就是越越的妈妈，这么叫也没错。”
    叶荣欢立即明白过来，云夫人这是真的承认了她。
    之前的忐忑瞬间就消失了。
    她下意识看了云鸣一眼。
    云鸣对她露出一个笑，当着云家父母的面，就凑到她耳边，说：“原来之前还不相信我啊？”
    叶荣欢有些窘迫，急忙推开他，看了云家父母一眼。
    云家父母脸上带着笑，想是没看见什么一样，只是云夫人眼中带着些感慨。
    云鸣对叶荣欢的温柔，她以前从来没见他流露出来过。
    对着他的前妻，他似乎永远都只有厌恶和冷漠。
    叶荣欢和云家人的第一顿晚饭，吃得很温馨，因为越越在，也有些闹腾，但是感觉却很温暖，让她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向往——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吧？
    她在叶家的时候，没有体会过这种氛围，在纪家的时候也没有。
    饭后聚在一起聊了会儿，云父就去书房处理公务去了。
    越越睡得早，保姆本来要过来抱他去洗澡，却被云夫人拦住，她指定了云鸣：“你去。”
    云鸣站起身来，抱着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越越就去了。
    临走前给了叶荣欢一个安抚的眼神。
    叶荣欢知道云夫人大概是有话要和她说。
    果不其然，其他人都走开，云夫人就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你和阿鸣的事吗？”
    叶荣欢摇头。
    云夫人道：“以前你和清河还没离婚的时候，就和阿鸣……虽然说可能是我儿子单方面纠缠你，但这同样让我对你印象不好，现在虽然你和清河离婚了，但是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和阿鸣在一起了，外面那些不知道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猜想，从这方面来说，我是绝对不能让你进我云家的门的。”
    叶荣欢知道叶夫人还没说完，就没说话。
    “可是阿鸣喜欢你。”叶夫人叹了口气，“我就不知道了，你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让他对你着了魔似的呢？”
    这个问题叶荣欢没法回答，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云鸣也没告诉她，他是什么时候对她有这种感情的。
    要说他们刚在网上认识的时候，她才高三，他大了她这么几岁，又比同龄人还要成熟，在他眼里她应该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他们聊起天来的时候都没有共同话题，一个还在愁闷考试要怎么过、和同学要怎么相处，另一个就在担心公司发展遇到瓶颈、某个客户不好搞定了。
    只不过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倾诉一个倾听，然后用自己全然不同的观念去理解对方的烦恼，企图换种方法去解决，所以倒是不用担心会没有话可说。
    叶荣欢都有些不理解，这样云鸣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她都没有察觉到到一点蛛丝马迹。
    “阿鸣第一次婚姻并不顺利，这你是知道的。”云夫人继续道，“爱慕他的女人、适合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有很多，只要他愿意，随时就可以定下来，可是偏偏他不愿意，他就认定了你，我这个儿子看着温和，其实性格很执拗，所以几年时间也没能让他对谢昭昭生出一点感情。我现在也不求什么了，只希望他能过得好，所以他回来求我，我就同意了。”
    顿了一下，“当然这也不是唯一的原因，我承认你，还因为越越，阿鸣未来的妻子，必定要接受越越，并且把他当成亲生孩子来看待，这是我选择儿媳妇的重要标准之一，在这一点上，估计没人能比得过你，那小家伙，那天我不过说漏嘴，说你以后可能要成为他真正的妈妈，都还没问他意见，他就高兴得跳起来了，开心得多吃了一碗饭，整天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到家里来。”
    说起这个，云夫人语气就有些酸溜溜的。
    叶荣欢有些尴尬地不说话。
    “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在我是接受你了，以后也不要觉得不自在，反正很快就要是一家人。现在还没举行婚礼，让你直接住进来有些不妥当，但是有时间的话，多过来看看吧，陪我聊聊天，也陪陪越越，你今天来了这一趟，这小家伙以后估计要每天都闹着找你。”
    当然也可以把越越送到云鸣那边去，但是云夫人不舍得。
    云夫人最后这段话，让叶荣欢有些诧异、有些感动，她说：“我会的。”
    她没想到，云夫人接受她，竟然不是只做给云鸣看的面子工程。
    这一番话之后，云夫人笑容也变得轻松起来，她道：“有一件事你找机会和阿鸣说说，就是你们结婚以后，我想还是搬回来住好一些，你觉得呢？阿鸣现在住的那房子，只是为了上班方便，到底还是不如家里住着舒服。”
    叶荣欢倒是觉得那边挺好，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反应过来，这恐怕不是真正原因。
    云夫人想他们搬过来，其实还是因为越越吧？
    越越这么粘她，到时候他们要是住在那边，越越多半也要跟着过去，云夫人怎么受得了。
    于是话音一转，她道：“我会和他说的。”
    云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房间我让人收拾好了，就是阿鸣的那间，困了的话让人带你上去。”
    叶荣欢面色一滞。
    云鸣的房间？
    云夫人是接受她了，可是这态度也转变得太彻底了吧？
    要不要这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