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一开口，纪父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爸，您说。”
    果然他的预感并没有错，老爷子一开口就道：“我现在是没有精力再管公司的事了，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吧？”
    话刚说到这里，纪夫人就忍不住插嘴道：“这、清河不是也在帮忙吗？怎么会忙不过来呢？您别担心。”
    纪老爷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纪夫人下意识低头，不敢和老爷子对视。
    对上那双犀利的眼睛，自己的小心思像是完全无处可藏一样。
    老爷子继续道：“所以我的意思是，让清河帮你一起做事。”
    纪清河现在就在公司，老爷子说这话仿佛是多余的，但是纪父能听明白老爷子是什么意思。
    纪清河现在在公司只是打打下手，也因此他可以随随便便就请假。
    老爷子现在的意思，显然是想让纪清河掌控实权，接触公司核心。
    纪父皱了皱眉，道：“清河的能力我相信，但是他的性子恐怕还需要再打磨打磨，现在这样……”
    “打磨了这么长时间，也够了。”老爷子冷哼一声道，“按你的说法，清河恐怕得打磨一辈子，等你不中用了才能做事！”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行了别说了，我已经老早就决定了，只是趁这个机会，才跟你们说。”老爷子道，“清河的努力和进步我都看在眼里，他现在完全有担任领导人的能力，所以我决定，让他在公司和你持有同等的权利。”
    顿了一下，皱眉道：“你很多地方还是做得太保守了，不像清河有敢于冒险的心，现在时代在进步，固步自封必然会被淘汰，清河有时候的确缺少稳重，但是他的冒险精神，是我十分欣赏的。”
    又就纪父这几年以来的成绩评价了一通，多夸了纪清河几句，老爷子独断专行地定下了纪清河进公司主事的事，根本就没给纪父反对的机会。
    这件事老爷子要是在其他时候提出来，纪父可能还会据理力争，反对这个提议，但是现在他们本来就处在理亏的状态，根本就没那底气跟老爷子谈判，最后只能同意了。
    本来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没想到老爷子突然又道：“听说你去了一趟瑞阳？”
    瑞阳是纪氏旗下的一家公司，规模不大不小。
    纪父没想到老爷子会知道这事，愣了一下，点头承认了。
    顿了顿，又解释道：“明茜她现在已经大二了，我就想把瑞阳给她练练手。”
    虽然老爷子和纪清河都不喜欢纪明茜，但是她现在也算是纪家人，这是没法否认的事实。
    扔一间公司给纪明茜练手这种事情，要是换了其他时候，老爷子问都不会问一句，会当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偏偏是这时候，纪明茜刚刚做了这种事情，让老爷子对她的印象又差了一分，得知这事，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他冷哼一声，道：“你倒是考虑得周全，荣欢进门这么久了，怎么就没见你为她考虑过？怎么说都是你儿媳妇，却一点不见你上心！”
    叶荣欢本来降低存在感，默默当背景的，突然被提到，她忍不住愣了一下，不明白老爷子突然提她是想干什么。
    纪父的确是没怎么关心过叶荣欢，因此沉默着没说话，有些尴尬的样子。
    正想开口补偿一下，老爷子就悠悠道：“巧得很，我前些日子也想着找间公司给荣欢练练手，她以后是要帮着清河的，什么都不会怎么行？选来选去就瑞阳最适合。”
    叶荣欢诧异地抬头，“爷爷，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老爷子抬手止住：“听爷爷安排，准没错。”
    叶荣欢有些迟疑，老爷子是在给她铺路，为她和纪清河的未来做打算，但是她和纪清河本来就没有什么未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婚了，到时候必定要辜负老爷子的期望。
    沉默了一下，她还是道：“爷爷，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天赋，恐怕是帮不了清河，我……”
    话没说完，就被纪清河拉了一下，他说：“行不行要试过才知道，到时候真的不行也没关系，我说过，我能养你。”
    感觉纪清河不想让她拒绝，叶荣欢就没说话了。
    老爷子幽幽道：“我这不是为你们两个操心么？现在我老头子还在，就多给你们谋划一下，免得什么时候走了，被人欺负都只能默默承受。”
    这话意有所指，只差直说不相信纪父了。
    纪父黑着脸，却不敢出言反驳。
    反而有些愧疚，他也知道他之前对纪清河不好，老爷子这样的态度也是正常的。
    最终决定下来，瑞阳给叶荣欢，至于纪明茜，老爷子道：“才大二，急什么急？”
    于是就不了了之。
    纪明茜和纪夫人心中憋闷不已，却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表现出来。
    老爷子让人送了几分协议过来，当场给叶荣欢签字。
    纪清河先接过去，翻了一下。
    看到被夹在中间的某一份协议的时候，他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翻过去。
    最终他将东西放在叶荣欢面前，说：“没问题，签字。”
    叶荣欢本来想看一下的，但是听他这样说，也觉得不需要多此一举，按照纪清河的指示，签了几个自己的名字。
    她没注意到，其中混着的一份，是她当初拒绝没签的股份转让协议。
    签完之后，该拿的东西也没到她手里，纪清河都先一步帮她收起来了。
    叶荣欢也没什么意见，在她看来虽然她签了字，但是那些东西仍旧不属于她，她也不会去碰。
    最后事情圆满解决，纪清河和纪父对这结果还算满意，倒是纪夫人和纪明茜，一个笑容僵硬，一个脸色苍白，状态都不怎么好。
    老爷子留人下来吃完饭，纪夫人下意识就要拒绝，她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然而纪父不知道怎么想的，看了纪清河一眼，竟然点头同意了。
    纪夫人只能艰难地维持住笑容，沉默着不说话。
    没一会儿老爷子不知道有什么事想和纪清河和纪父说，把父子两人都叫上楼去了，楼下顿时只剩下纪夫人母女，以及叶荣欢。
    叶荣欢不想和这两人待在一处，就自己转着轮椅想出去透透气。
    纪明茜突然站起来，道：“嫂子你是要去拿哪？我推你吧。”
    刚刚经过那么一遭，叶荣欢可不认为纪明茜会对她心存善意。
    看了对方僵硬到几近扭曲的笑容一眼，她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然而纪明茜却没听见她的拒绝似的，直接上前，“我推你吧，去哪里？外面吗？”
    到了外面走廊，周遭没有其他人，叶荣欢就直截了当地道：“想和我说什么？直说吧，我没有多少耐心。”
    纪明茜一看她这副淡定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像非常不把她放在眼里一样！
    叶荣欢是凭的什么敢这么个态度？因为有纪清河撑腰吗？
    纪明茜恶劣地道：“谢昭昭去找过你了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哥他不知道那张照片的存在，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那样的照片我手里还有很多，不止一张，只要是我愿意，随意偶读可以给我哥看，你说他要是知道你和云鸣……他会是什么反应？你猜到时候他会怎么看你？”
    “果然是你做的。”叶荣欢声音冷凝。
    纪明茜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胆子大了起来，承认道：“对，就是我做的，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对，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叶荣欢道，“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
    她抬起头，直视纪明茜的眼睛。
    明明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纪明茜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压力。
    这让她有些恼羞成怒，她低声威胁道：“我能把你怎么样？我手里握着你那么大的把柄，你说我能把你怎么样？只要我一个不高兴，我就能让你身败名裂！你态度这么嚣张，不就是仗着有我哥给你撑腰吗？要是我把那件事告诉他，你说他还会不会为你说一句话？恐怕不仅不会，还会亲手收拾你！”
    她以为这话能震慑到叶荣欢，然而话音落下，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叶荣欢害怕的表情。
    反而听到她轻笑一声，嘲讽一样，然后轻声道：“我现在不就让你很不高兴吗？你怎么还不去找他呢？既然你手里有很多照片，那随随便便给他看一张，我不就完了？怎么反而还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和我说废话？”
    “你——”纪明茜恨恨地瞪着她。
    “还是说，你其实比我更害怕纪清河看到那些照片？”
    纪明茜脸色猛然变了。
    叶荣欢就知道她没猜错，纪明茜想要说，刚才就说了，何必瞒着？
    “我以为我的态度在刚才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怎么你还以为我会怕？”叶荣欢有些搞不懂纪明茜的想法。
    纪明茜脸色变来变去，好一会儿没说话。
    看着叶荣欢，她忽然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你？”
    按理说叶荣欢本该疑惑的，可是她从头到尾竟然都没想要问她这个问题，好像她针对她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纪明茜正惊疑着，就听叶荣欢语气平静地道：“你喜欢纪清河，这有什么好问的？”
    纪明茜脸色猛地一变，接着她笑容牵强地道：“我当然喜欢我哥，我从小就喜欢她，你——”
    “你说要是让纪清河知道，你针对我的原因，是因为对他有那种心思，他会怎么想？”叶荣欢忽然道。
    “不许告诉他！”纪明茜脱口而出，她白着脸，一脸凶狠地看着叶荣欢，“你要是敢跟他说一个字，我就跟你鱼死网破！”
    纪清河从小就讨厌她，连她当他妹妹他都没法接受，要是让他知道她喜欢她，还想和他在一起，他一定会更觉得她恶心！
    叶荣欢之前就猜到了纪明茜对纪清河的心思，现在确认，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惊愕。
    她就说，纪清河的厌恶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纪明茜又不是那种习惯对人伏低做小的人，怎么每次见到纪清河都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原来是因为喜欢他。
    也怪不得，对方会对她敌意这么强。
    “我没兴趣管你的闲事，但是首先，你也不要来招惹我。”叶荣欢冷淡地道，“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生气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有——”她看着纪明茜，眼神冰冷，“这次的事情，还没完。”
    纪清河说是帮她找回场子了，但是在叶荣欢看来，这更像是纪家内部的矛盾冲突，她并不解气。
    事情过去已经这么久，然而她依然还清晰地记得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
    纪明茜被叶荣欢这个眼神给吓到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差点从旁边的台阶上摔下去。
    回过神来，她恼羞成怒，想也不想就拉住了轮椅的扶手，想要将叶荣欢推下台阶！
    然而刚用力，一只手就拽住了她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纪明茜疼得松了手，一抬头看见来人，脸色猛地白了，“哥，我……”
    纪清河脸色阴沉，风雨欲来。
    将纪明茜一把甩开，把叶荣欢的轮椅拉回来，他语气森寒地问道：“你刚才想做什么？嗯？”
    纪明茜白着脸，脑门冒汗，想要解释，却吞吞吐吐话都说不全。
    纪清河嫌恶地看她一眼，道：“这种事情不要再有第三次，否则我会让你滚出纪家！”
    转向叶荣欢，脸色稍有缓和：“没事吧？”
    叶荣欢刚刚也吓出了一脑门冷汗，差一点就要冲轮椅长站起来了。
    她摇头：“没事。”
    纪清河出现得这么及时，又让她忍不住多想，“……你刚刚，什么时候来的？”
    她和纪明茜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纪明茜一听这话，顿时也紧张起来，脸色一阵青红变换。
    纪清河看着两人明显不对的情绪，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道：“刚来，怎么了？”
    叶荣欢摇头：“……没事，爷爷的事，这么快就交代完了吗？”
    纪清河随口应了一声，推着她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沉声训斥道：“我刚刚跟你交代过什么，你是不是都忘了？这对母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过不要跟她们太近，你受着伤，竟然还敢单独和她出来？”
    纪明茜在后面听着，渐渐咬紧了唇。
    最终下唇被咬出了血。
    听不见纪清河声音了，她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
    叶荣欢和纪清河都在这里留了一晚，第二天才离开。
    走的时候老爷子又说起公司的事，语重心长地跟叶荣欢说了好一会儿话，大意就是要她好好努力，该是自己的东西就得自己拿着，一分一毫都不要给别人。
    知道他说的是纪父和纪夫人，叶荣欢不好评判长辈，就尴尬地笑着不说话。
    最后老爷子又说：“我这么安排，也不只是培养你去帮清河，主要是……”
    老爷子看着叶荣欢，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气，道：“我的孙子，我自己知道，现在清河对你上心，我也放心，可是谁能保证以后会是什么光景呢？爷爷不放心清河，也不放心你，给你这些东西，是怕你以后和清河之间出现个什么意外，也不至于沦落到一无所有，只能任他欺负。”
    叶荣欢一怔。
    这才明白，老爷子给她的这些，原来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资本。
    她知道老爷子喜欢她，不只是把她当成孙媳妇，还当成孙女。
    也因此，才会为她考虑到未来，怕她和纪清河分开之后一无所有。
    叶荣欢眼圈微微泛红，她低下头，不想让老爷子看见。
    缓缓地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低低地道：“谢谢你，爷爷。”
    顿了一顿，她又抬起头来，笑着轻声道：“我和清河会很好很好，您不用担心。”
    老爷子心中欣慰，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就好，你们抓把劲，赶紧给我生个小曾孙，那老头子我也能放心很多……”
    叶荣欢又陪着老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哄得老爷子笑呵呵的，才动身和纪清河离开。
    回去的路上，叶荣欢想了想，跟纪清河说起老爷子给的那间公司：“我的专业和这方面不相关，恐怕没法胜任。”
    纪清河愣了一下，没多说，只道：“我会安排合适的人过去打理。”
    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以后会离婚的可能性极其的大。
    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时间，叶荣欢终于脱离了轮椅，而云鸣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谢昭昭出院了。
    他亲自给叶荣欢打来电话，说已经处置了谢昭昭。
    他并没有仔细跟叶荣欢说是怎么处置的。
    晚上纪清河回来，叶荣欢忍不住问起。
    纪清河这段时间很忙，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还常常有加班，深夜才回来。
    他将手上的衣服随手一扔，随意地坐下，眉眼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谢昭昭？”他哼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道：“伤还没有好全，就被云鸣扔到精神病院去了——或者好听一些，叫疗养院，这下半辈子可能都要待在里面了。她父母好像也辞职了。”
    说实话，纪清河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可是谢昭昭到底是越越的母亲，这事情惊动了云夫人，云夫人亲自来找了他，跟他求情。
    云夫人到底是长辈，他态度也不好太强硬，最后只能让步。
    “云鸣不是个好归宿。”纪清河忽然说道。
    叶荣欢被吓了一跳。
    他闭着眼睛，好久没说话，她以为他睡着了，却没想到一开口就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牵了牵唇，终究没说话。
    纪清河却睁开了眼睛，道：“他或许会很爱一个女人，但是如果云姨不喜欢对方，那他最后一定会放弃。他行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但是对上云姨，他永远都会选择让步。”
    叶荣欢睫毛颤了颤，没抬眼，没说话。
    她不知道纪清河这话只是随口说一说，还是另有深意。
    但是要说的话……云鸣的母亲就很不喜欢她。
    她垂着眼眸，感觉到纪清河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久久没有挪开，仿佛在审视着她一样。
    忽然纪清河问：“你高中的哪读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叶荣欢疑惑的同时，开口答道：“八中。”
    “真巧。”纪清河讶异道，“我当初也是在八中读的。”
    停顿了一下，他说：“云鸣也是。”
    “是吗？”叶荣欢笑容有些勉强，她觉得纪清河很奇怪，似乎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却偏偏又不直接问出来，只旁敲侧击地试探。
    “八中那时候管理得似乎不是很严格，你那时候……”纪清河微微垂眼，姿态闲适得仿佛只是随口闲谈，“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那时候……
    刚刚那一个问题叶荣欢想也不想就给了答案，现在却突然哑了声，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是……没有吧。”
    她这个说法让纪清河抬起了眼：“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么还说是应该没有？”
    她笑了笑：“那个年纪，对一些异性难免会生出一个微妙的好感，当时觉得那可能就是喜欢，现在却觉得，可能不是。”
    她想起高三那年，通过网络认识的那个人。
    从没有见过面，他却陪她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间，一度在她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这样的关系维持了四年，前段时间她才决绝地删掉了两人间唯一的联系方式。
    她好久没有想起他了，现在又忍不住想，他有没有找她呢？有没有因为她的突然消失而感到难过？
    走神许久，抬起头来，叶荣欢看见对面的纪清河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怔怔地看着眉目英俊的男人，实在没法将他，和ares联系起来。
    他们一点都不像。
    看了许久，她站起身，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刚打开电脑，手机上就接到一个来电。
    看到显示，她愣了一下。
    竟然是上次聚会之后就没联系过的许岁。
    “过几天学校五十周年校庆，你会去吗？”许岁有些期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