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叶清送入白家外宅,引池玉等丫鬟婆妇认识后,贾琮道:“好好休息吧,今日就不与你接风洗尘了。休息两天,我在瘦西湖上做个东道。”
叶清微笑不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贾琮顺着看了眼她那一身“闯关东”的行头,道:“需要什么衣裳,只管给池玉说,她会让人请来成衣铺的人给你裁量,先送一身来将就一下,再做好的。”
叶清大眼睛怀疑:“我可能穿不惯外面的成衣……诶,要不从你表妹那给我先借一身?”
贾琮看了下她的身量,摇头道:“你比她高不少,也壮好多。”
叶清目光里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变得不善且危险起来:“壮?!”
贾琮呵呵一笑,不哄,道:“那我先让那边送几身姨娘备好的成衣过来,你将就一下吧,肯定比不上内造的。不过扬州府多的是苏锦,让成衣铺多裁量几身。也难为你会穿这一身,芙蓉公子果真不凡……”
叶清笑了笑,道:“也好。”
贾琮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叶清点点头,不过等贾琮转身快要出了二门,她又叫道:“喂,我真的很……壮?”
贾琮回过头看了眼,呵呵一笑后,拱手告辞。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叶清眼睛中的笑容一点点敛去,明媚的眼睛渐渐黯淡。
聪明如她,难道果真不明白,一个骄傲的男人,最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女人对他指手画脚?
她难道果真不明白,心怀大抱负的男人,最厌恶的,就是旁人试图操纵于他?
不管她的初衷为何,这样做,都是在践踏他的骄傲和尊严。
这是男女之间相处中最大的忌讳。
她都知道,也知道,贾琮正在反感,正在厌恶……
所以,宫里那位,才会放心哪……
若是浅显些,又能哄过谁?
“呼……”
轻轻呼出一口气,叶清仰目眺望江南的天色。
明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清明:行大事者,又岂能强求,一时之两全其美。
……
“你看我做什么?”
出了二门,展鹏就在门前候着,见贾琮出来后,一直盯着他看,贾琮皱眉问道。
展鹏长叹一声,摇头晃脑道:“这世道……嘿!我要是和大人一样,也能写诗作对,还长的好看就好了。要是那样,嘿嘿嘿……”
贾琮点点头道:“一会儿我就去和李蓉说说。”
展鹏打了个激灵,忙解释道:“我又没说什么?不过佩服大人,连这样的金枝玉叶,都这般喜欢大人……”
贾琮打断问道:“你觉得她很好?在世人眼里,她怕是离经叛道之辈吧?”
展鹏高高的竖起一根大拇指,道:“这位姑娘是我见过最……除了蓉妹外,最有江湖豪气的!仗义!她还那样帮大人……”
贾琮呵呵一笑,不与这个单细胞生物解释什么。
叶清的初衷应该没有恶意,不然展鹏未必看不出。
但即使初衷是好的,可她的行事风格……
太霸道,也太自我!
贾琮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叶清总还有那么一丝顾及他的心思,亦或是因为骄傲如她,不屑于请太后下懿旨,为她指婚。
若果真到那一步,贾家人怕也都会乐见其成,甚至极力促成。
那他才是半点退路都无。
他现在多少能理解一点,贾琏的心思了……
太强势的女人,太自以为是的女人,真的不合适一起生活……
念及此,贾琮面色寡淡,微微摇头,翻身上马,折返盐政衙门。
今日还有许多事需要补救,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的写密折送往神京皇宫。
尽管他知道,一定会有旁人写,但他写的,不同。
贾琮心里十分清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最好不要失去宫里的信任。
一旦崇康帝认定,他和与武王纠葛愈深的叶清真有私情,那么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尽管以崇康帝的帝王心性,这一日早晚会来,但贾琮还是希望,这一天能尽可能迟的到来。
至少,在外省豪族势力未破,新法未全,新党首脑未废,以及……军机阁未残前,他这个天子鹰犬还有大用时,不能过早的被烹。
……
莲苑。
经过一日的舟车劳苦,各家家主又都上了年岁,所以到了这里后,大都回房歇息去了。
宋岩被安置在二楼上房内,原本当是长孙宋华和老管家服侍,但此刻,温暖的屋内只有宋岩与甄应嘉二人。
甄应嘉面色颓废,腰背佝偻,再无人前的气度,他看着宋岩道:“松禅公,甄家……怕是难过此劫了。”
宋岩默然不语,叹息一声,道:“甄家三代人一甲子年都担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在江南位比总督。圣祖、贞元二朝,鼎盛之极,原本奉圣夫人故去时,就该借守孝之名,激流勇退,还能保全。如今……纵然没有你家大哥儿的混帐事,等天子空出手来,第一件事,怕就要拿下你们甄家。甄家在江南经营的太久,影响太大了。江南重地,怎好一直把持在一家手中?”
甄应嘉苦涩悔恨道:“松禅公,太夫人临终前,其实就说过,让甄家借机退下。可是……族人们贪恋富贵,哪里肯退啊?”
宋岩闻言,摇摇头,怀念道:“奉圣夫人曾与我有恩,她是个睿智的老人。当年圣祖南巡,吾为金陵推官,圣祖于甄家召见江南文武,指奉圣夫人云:此吾家老人。并御笔亲书萱瑞堂,赐为堂号。圣祖如此敬重夫人,不止因抚育圣君之恩,更因为奉圣夫人之睿智英明。可惜,尔等不听夫人临终之言。不过事已至此,也不必悔恨了。”
甄应嘉闻言,眼睛一亮,忙问道:“松禅公,太夫人在世时,常与晚辈提及您老,说她一世见过不知多少高门子弟,却都不及寒门出身的您。还望您老能看在太夫人的面上,指点迷津!”
宋岩呵呵一笑,到了他这个心境修为,又哪里会被这等讨好之言迷惑?
不过,他愿意随甄应嘉往扬州一行,本就是为了偿还当年奉圣夫人的恩情。
所以即使甄应嘉不说这些,他能帮的,一样会尽力。
宋岩苍老的面上布满了老年斑,但一双老眼中,却满是睿智的目光,他看着甄应嘉道:“到了这个地步,新法大行再难阻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死中求活。你以为琮儿为何如此狠心,下辣手整治金陵贾家十二房?甚至不惜将他们拖入与你家哥儿的谋逆案中?便是为了壮士断腕,置之死地而后生!”
甄应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道:“松禅公,您的意思是……”
宋岩心里有些不满这个迂腐夫子装聋作哑,优柔寡断,直接皱眉喝道:“你又何必如此?难道还不如一个少年?”
甄应嘉的精气神一下被骂散了,面上苦涩之极,道:“松禅公,哪里……哪里有这样简单?我总不能,总不能也将甄家的族老们,一个个都送进谋逆案中去吧?”
宋岩闻言,连连摇头,心中道,怪道天子如今愈发轻视甄家,倒也不全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缘故。
甄家这位自幼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家主,于庶务一道差的太多,别说比奉圣夫人,就是比他父亲也远远难及。
叹息一声后,宋岩疲惫道:“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借着你家哥儿的谋逆案,上表请罪后,配合江南督抚衙门,完成甄家的田亩测量和摊丁入亩新法的推行。江南各家素来以甄家马首是瞻,甄家不动,他们才有底气硬顶。甄家一动,再有秦家,大部分抵抗也就涣散了。适时,天子会念你之功,总会给甄家留一份体面的。
另外,甄家还有一处大难。
当年圣祖南巡,一共六回,独你家接驾四次。
看似无限荣宠,圣眷优隆,可实际上却欠下了户部不知多少亏空。
目前还无人理会,但迟迟早早都会被人提出。
到那时,等待甄家的必然是雷霆之怒。
与其到那个时候甄家陷入灭顶之灾,不若趁现在,早早的举家还债!
也正好将你家手里那么些田都清理掉……
如此,落在世人眼中,甄家便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哪怕看在奉圣夫人的面上,朝廷也不会逼迫太甚。
但奉圣夫人的余荫犹在。
正平,这是你们甄家最后的一条路了……”
甄应嘉闻言,面色一阵变幻,最终还是难为道:“怕是说服不了族人……”
宋岩闻言,大感失望,深深一叹,世人啊……
……
入夜时分,贾琮终于搁置下笔,将厚厚一叠奏折合上,装进一个紫檀木盒内,用火漆密封后,交给了展鹏,命他派人以六百里加急,快脚传递至京。
等忙完此事,贾琮静静的坐在原林如海的书房内,一点点梳理着事情的脉络。
有太多疑点,让他渐渐快无法看透大局走向。
这一点,太过危险。
只是目前收集到的信息着实有限,尤其是最顶层的那些……
这让他颇为棘手。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忽然被敲响。
贾琮道了声:“进来。”
书房门被打开,贾琮看去,见竟是茶娘子进来。
他静静的看着她,等待她说明来由。
茶娘子面色凝重道:“大人,扬州府突然来了拨人手,都是强人好手,人数不详,大概在三十人以上,但不能确定。下面人说,非寻常盐丁之流可比。要不要加强防备?”
贾琮点点头后,问道:“有多强?”
茶娘子面色愈发凝重,道:“我手下最强的两个好手,与他们的人试探性交手后,都落在下风,他们极强!
大人,这些人是那位太后家唯一的血脉带来的么?”
贾琮微微抽了口冷气,缓缓点头道:“多半是她,但……也未必全是。甄家和江南那几家,包括贾、史、王三家,也都带了人手来,未必没有想要浑水摸鱼的。”
言至此,贾琮的眼睛渐渐森然,沉声道:“哨戒要明松实紧,外松内紧。新党和江南地方豪强势力之间的斗争即将全面展开,要防范有人,拖咱们下水。如今扬州城内各家势力犬牙交错,乱成一团。
这种时候,最危险。
记住,一定要全力戒备!”
“是!大人放心!”
……
ps:本来在群里都说好了请假休息一日,最后可悲的发现没人玩儿,我……算了,还是码字吧……
另外,其实叶清最后那一段心理是不准备写的,后面慢慢展开更好,不过我有点顶不住了,提前点出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