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被走漏出去,孙家很快知道县尊要拿他们开刀。
这个举动倒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以为叶无尽会选择小鱼小虾先欺负,然后再找大鱼动手。至于事情的最后,则是叶无尽从城中大家身上索取适当的好处,这次丈量田产的事就到此为止。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县尊并没有按着他们预测进行,直接找上青水县数一数二的米商孙家,这无疑是打算动真格了。
“这书是读傻了,还真以为我好欺负不成?”
孙浩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带着手下从米行走出来,那张丑陋的脸庞露出了狰狞之色。跟着城中的其他富商不同,他是真正的白手起家,身上并不缺那份凶狠劲。
本打算走进米行买米的居民纷纷收住脚步,小心地打量着这县城有名的恶人,却看到恶人冷笑一声,突然调头走了回去。
没多会,县里的几家米行关门,米行的伙记和孙家的家丁浩浩荡荡地向着城东门而去,其间还有一帮地痞相随,组成了一支凶悍的队伍。
秋高气爽,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孙家的田产主要集中在肥沃的青水河边上,出了城东门没多远就能看到那数百亩良田。如今正是丰收时节,金灿灿的一大片连在一起,仿佛一地的金子。
这是时代的缩影,有人坐拥数千亩良田,而有人却无立身之地。有诗云:富家一席酒,贫门三年粮。
朱有才带队站在长着青草的田梗间,正带着队伍进行测量,将一项项工作分配下去。有人负责指挥,有人在田梗杖量,而有人则在记录。
记录的人却是苦笑连连,这里跟着县里的档案竟然相差数倍,孙浩每年起码少缴了数百亩的税粮。这税若真能逃掉也就罢了,只是税粮却最终得算在青水县其他人的头上。
在这么一瞬间,负责记录的那个书吏却是打定主意,一定尽心帮县尊将这件事办好,让到青水县的百姓能够少缴点粮。
“你们住手!”孙家的管家带着人赶到,沉着脸喝止道。
朱有才抬头看着数十人出现,倒也不害怕,显得硬气地朝着县衙的方向拱手道:“我等奉县尊之命,对此地的田产重新测量,汝等休得阻拦!”
“我管你奉谁之命,这里是我孙家的田产,你们速速离去,不然……!”孙管家自持人多势众,沉着脸显得傲慢地威胁道。
朱有才心知这是大人的第一刀,断然不能退让离开,眯着眼睛望着孙管家道:“孙管家,这是县尊的命令,莫非你还敢抗命不成!”
“我就抗命乍了?”
说这话的并不是孙管家,而是躲在人群中的地痞,在说话的同时,一块石头不偏不移地砸中了朱有才的额头,顿时鲜血如注。
“汝敢!”这次有捕快相随,当即亮出雪白的腰刀朝着人群怒喝一声。
只是人群中并没有人挺身而出,刚才下阴招的人不知所踪,孙管家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别跟我们孙家作对,别为了那点俸禄丢了性命!”
此言一出,再看着杀气腾腾的那帮人,倒是有人打了退堂鼓。谁都知道这次是得罪人的活,而且得罪的竟然是恶霸孙家。
孙家做的是米行生意,有着不少年轻力壮的伙记,而孙浩本身又是地痞头子出身,可没少使一些阴招,所以青水县的人都不愿意得罪他。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此放肆!”
却是在这时,土坝上传来一声厉喝,却见身穿八品官服的林刚阳站在上面。那身官袍随风轻摆,而脸上彰显着浩然正气,倒是让人生畏。
跟着不喜欢农事的叶无尽不同,林刚阳这些日子他没少往田间跑,而今天恰好遇见这次争执,却是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
“参见县丞大人!”
朱有才等人看到林刚阳出现,当即仿佛吃下了定心丸。
林刚阳站在高处,突然朝着人群某处望去,那手持石头的地痞急忙松落石头,吓得面白如纸。眼前这终不是朱有才之流,而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命官。
用石头砸朱有才,顶多就是故意伤人,而若是砸了林刚阳,那就是殴打朝廷命官,那就是跟朝廷过不去,跟王权过不去,那可是天大的罪名。
孙管家似乎是领教过了林刚阳的臭脾气,这时没有说什么硬气的话,也没有进行利诱,而是悄然退去,打算将这消息带回给孙浩。
这场对峙表面是叶无尽跟孙浩的较量,但其实是叶无尽跟整个青水县的豪强们的直接对话,所以青水县的大富之家都关注着这件事。
陈村,一座气派的府邸坐落在村中。
自从得知陈林中了解元后,这里就开始张灯结彩,好不喜庆。特别陈林不日将归来,府里上上下下都显得忙碌。
陈家落这些日子一直在斋戒,整天都呆在那间有着道家特色的房间中,身穿着蓝色道袍盘坐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吱!
赵管家轻轻将门推开,一股浓郁的檀香迎面扑来,看着陈家落那微闭的眼睛,虽然攥着刚刚得到的纸条,但却恭敬地站在一旁。
“少年得志,好,也不好!”
良久,陈家落睁开眼睛,没缘由地说了一句。
赵管家急忙上前掺扶,自然知道这话不是跟他说的,自从老爷开始修道,总会时而说一些感慨的话。有时他能听懂,有时则完全不懂,而这次却不知道是说陈林少爷,还是仅仅有感而发。
陈林少爷确实是少年得志,这年纪轻轻就喜中解元,为陈府争尽了荣光。只是事情就怕对比,想着龙虎寨的那个妖孽,谁都觉得这事情还是低调点为好。
“是不是青水县那边有消息了?”陈家落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扭头望着东面的窗子,不远处的屋顶正沐浴着阳光。
“是的……这次似乎是林知县赢了!”赵管家将消息说了出来,并将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陈家落却是没有接纸条,而是冷笑道:“怎么可能是那小子赢,这事他根本就赢不了,你就等着看他如何狼狈收场吧!”
在叶无尽要重新丈量田产时,他就觉得高看了这个年轻人。虽然这样能够迅速赢得民心,但危害却是无穷的,直接站在了整个青水县豪强的对立面。
自往今来,为民请命的清官不是没有,但往往都没有好下场,特别是要动权贵利益的时候。
当年刘谨可谓是权倾朝野,被大家称为“立皇帝”。而看到越来越多流民涌现的时候,他想到解决的办法——整理军屯。
《明通鉴》记载,刘瑾奏明整理军屯的时候满朝官员全部以沉默对抗,大学士杨廷和本来想出面阻止,却被另一位大学士李东阳拉住。事后杨廷和问李东阳为何阻止自己,李东阳的回答居然是:让他把天下人得罪光了吧,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扳倒这个死太监!
正德五年八月十六日,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刘瑾曾经的战友、跟他同为“八虎”的太监张勇,突然在宫廷御宴后向正德皇帝呈上了内阁成员李东阳的奏折,状告刘瑾谋反!
次日,整个大朱帝国的官僚全部行动起来,六部九卿、全国十三布政司同时上书,一致弹劾千古罪人刘瑾,罗列了十九条罪名。
最终,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被两次抄家,落得了五马分尸的下场。
如今的叶无尽不过是小小的知县,掌握青水县不过月余,竟然要跟青水县豪强们为敌,这次断然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事实上,一切如陈家落所料,事情的阻力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就在林刚阳站在坝上亲自坐镇的时候,一顶红漆官桥由远而近,很快就来到了坝上。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一个身穿着六品官袍的中年官员从桥上下来。
“下官林刚阳参见同知大人!”
林刚阳看清竟然是同知大人时,当即就行了跪拜之礼。
林溪本是青水县的知县,在数月前被调任宁州府同知,可谓是林刚阳的顶头上司。现在亲至这里,哪怕是林刚阳都不得不做选择。
“林知县何在?”林溪身上倒有几分官威,淡淡地询问道。
林刚阳老实回禀,当林溪提出到河边查看河堤,他只好陪同。他已经为官多年,自然看透其中的阻力,进而选择了妥协,打算借此索要一些水利款。
在将近傍晚的时候,消息已经彻底传开,城内的大家莫不是拍手称快。这仅是孙家就搬出了林同知,而谁都清楚,陈府后面还站着唐知府。
若是叶无尽仍然是一意孤行,那不仅跟着整个青水县的豪强为敌,更是直接得罪了他的两个顶头上司,这辈子恐怕都别想再升迁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事会传递到县衙的书吏和衙差耳中,他们的积极性必然降至冰点。
在那些耳目得意的目光中,朱有才灰遛遛地带着人马返回县衙,对孙家的测量以失败告终,同时宣告着测量田产的计划几近夭折。
只是事情没有完,当朱有才返回县衙时,姚捕头就带着人马迅速出动。消息很快传来,叶知县竟然下命将孙浩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