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的装潢,神马酒楼已经正式对外营业。门前的两盏红笼灯高挂,青砖缝藏着鲜艳的炮衣,不断有食客进入大门。
“这间酒楼本不是神马酒楼,而是称为明春酒楼,青水城第一酒楼是也。话说,今年七月,月黑风高之时,同条街道的神马酒楼遭人纵火,足足烧了大半夜,将赵掌柜活活烧死了。都说同行是冤家,嫌疑人自然便是明春酒楼的掌柜周富贵,代理知县程荣耀当即命人……”
酒楼上的食客都是些南来北往的货商,遇到一些不知情的外地人,本地人难免会卖弄一通,道出了神马酒楼和明春酒楼的渊源。
沐浴着夕阳余辉的两楼大堂中,居中的一张八仙桌有个口才颇佳的青年人正用食指蘸着酒水比划桌面说着这事,旁边几个剥花生的客商听得是津津有味。
大厅突暗,抬头看到一名年轻书生陪着一名七品官员上来,那说话的青年人当即便收住了话头,向着那七品官员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在神马酒楼纵火案中,若非这位名满天下的六首状元出手,不然神马酒楼的掌柜蒙冤而死,明春酒楼的掌柜更成为替罪羊。
只是上下打量着这位“县尊大人”,那青年男子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声,这六首状元远没有传说那般潇洒,似乎着实胖了一些。
看着县尊大人上来,整个大厅变得鸦雀无声。不管是对权力的畏惧,还是对六首状元的好奇,都让他们忍不住羡慕地望上一眼。
吴三海却不知被人误会了身份,一张胖脸显得格和蔼可亲,不着痕迹地朝着叶无尽瞧了一眼。倒是清楚叶无尽破获神马酒楼纵火奇案,这事在西南官场已经引为佳话,只是没想到这事还有后半场。
虽然酒楼是坐落在这种小县城中,但光是这里的建筑成本就得花上数百两,这自然不是那个神马酒楼掌柜的漂亮女儿能够盘下来的。
很显然,这里必定有着这个堂妹夫的相助,最终才能将这间酒楼改旗易。只是这钱从哪里来,这却是一种很严关键的问题。
结合着叶无尽的出身来看,他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他的脑海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贪污,这位堂妹夫回来担任知县,恐怕是捞了不少钱。
“石头,四楼装修好了没?”叶无尽却不知道被吴三海误会成大贪官,拂着纸扇冲着引路的石头问道。
石头经过风雨楼近一年的历练,如今不仅身材长了,眼睛显得炯炯有神,活像个活力四射的小伙子,回过头咧齿笑道:“还没,但差不多了!”
“记得上面的桌椅要用上最好的,最好都是上等金丝木,以后上面一桌消费动辄百两呢!”叶无尽收起纸扇,颇为正经地叮嘱。
吴三海听到这话,又不着痕迹地朝着叶无尽望了一眼,却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法,不过眼神似乎透露着一丝的不屑。
“石头会盯紧的!”石头对叶无尽有一种盲从的心态,当即认真点头道。
由于四楼还在装潢,石头将二人引到了三楼的雅间,这里恰是向东朝向,从窗子能看到不远处的悠悠河水和岸边夕阳下的优美景致。
“大爷爷这次叮嘱我,给你带了一副字!”待二人坐下,吴三海朝着仆从打了眼色。
他口中的大爷爷是吴山的父亲吴荣耀,如今吴家的家主,曾经官至南京吏部尚书。只是这个老人颇有傲气,对南京吏部尚书这种养老的职位不屑,拒不赴职,如今在家一心振兴本族。
吴三海能够年纪轻轻就取得进士的功名,这跟吴荣耀对宗学的重视分不开,所以他对这位大爷爷极为尊重和害怕。
叶无尽颇为意外,毕竟他还没有正式跟吴家结亲,还不能算是吴家人。
接过那副字,慢慢将之打开,却是先有一种芳香传来,字间带着一种刚毅与锋芒,上面毅然写着:“出于污泥而不染”。
这话出自于《爱莲说》,叶无尽自然知道这话间的意思。很显然,这里是一份对他的告诫,是来自于一位老人的担忧。
只是叶无尽却敏捷地看到了另一层东西,这不仅是一份告诫,同时道出了一个现状。在那位老人的认知里,如今大朱朝的官场变得污浊不堪,是一处充斥着污泥和恶臭的地方。
将这副字收起,叶无尽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这果然不是一个好时代,而且那位老人似乎不怎么相信他的人品。
“你不要笑!如今的官场诱惑太多,稍不注意就被人抓了把柄,你可要不心!”吴三海显然是看过这副字,看着叶无尽脸露笑容,当即以着过来人的口气叮嘱道。
“你是不是被人抓把柄了?”叶无尽轻睥一眼,反过来将他一军。
“怎么可能,我才当这个破知县几天!”吴三海仿佛被踩了尾巴,当即激动地瞪起眼睛道。
叶无尽狐疑地扫了他一眼,觉得他反应过激,将这幅字交给阿三,这才冲着他认真地道:“告诉老爷子,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不是已经……”吴三海踌躇片刻,伸长脖子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问道。
其实难怪他会有此怀疑,从今天种种情况来看,这是一个极靠谱的推测。这人实在太富有了,根本不可能是一位清官。
“想知道?”叶无尽的眉毛微挑,眯眼望着他道。
“想!”吴三海不假思索,眼睛充斥着光芒。
“有听过我们青水县的豆豉鸭吗?”叶无尽露出一口白牙。
“唐知府说美不可言!”吴三海咽了咽口水,彰显着吃货的属性。
“那有没有听过青水县的清官菜?”叶无尽又是笑问道。
“没有?这菜有什么名堂?”吴三海摇头。
“同甘未必能共苦!这里我们当地的奇菜,官吃辨忠奸,民吃辩善恶,那个程县丞就是不能吃这道菜,所以大家都知道他是贪官,只是不知……”叶无尽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望着他收住了话头。
“我能!”吴三海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用力拍着胸口,但很快眼珠子一转,补充道:“你能吃,我就能吃!”
叶无尽脸上微微一笑,招手叫来一脸茫然的石头,在他耳边低咕两句,而他欣喜地领命而去。
菜品很快就被送上,有着那道声名远播的豆豉鸭,有些一些特色佳肴,还有着一道红绿鲜艳的清官菜,只是这菜竟然带着刺鼻的味道。
吴三海对清官菜是有所怀疑的,但看着如何卖相后,倒是信了几分。
“贪官不能吃,你可想好了?”叶无尽看着他跃跃欲试,眯起眼睛提醒道。
“我……我不是贪官!”吴三海略一迟疑,但很快肯定地辩解道。
在喝过水酒后,叶无尽将筷子伸向那道清官菜,在吴三海的目光中,将菜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一副很满意的样子,然后微笑地望向吴三海。
站在一旁的阿三憋着笑意,眼睛带着一份期待。
石头原本要离开,但看到此情此景,悄然闪到一边,擦着仿佛永远擦不干净的花瓶。
吴三海看着那带着彩色鲜艳的清官菜,筷子伸到那盘东西时,若有所思地望向周围,只是大家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难免这清官菜真的这么神奇,真能够辨人忠奸?
吴三海心里低咕,筷子抄起了清官菜,闻着这种刺激性的气息。发现大家又注视着他,故作淡定地放进嘴里,决定哪怕这是牛粪都要吃下他,这个面子断然不能丢,他并不是什么贪官。
在菜刚送到嘴边时,他心里是这般想的,脸上还露着很享受的笑容。
什么鬼?
这是要命啊?
只是菜送进嘴里,才刚要咀嚼,结果一股异样直涌心头,整个人像是要点燃了一般。那菜含在嘴里没动,但那股刺激的气味弥漫全身,很想即刻吐出来。
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却又是如何敢将菜吐出来呢?所以只能忍耐着这份折磨,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东西。
“吴兄,你不会觉得难以入口吧?”叶无尽注意到异样,严肃地望向了他。
“美……没有,好吃!”吴三海缄口否认,然后再也不计较菜间的那股刺激气息,强行咀嚼着菜并慢慢咽了下去,只是眼泪都快要留出来。
“好吃的话,那就多吃一点!你还别说,这菜其实很灵的,上次的程县丞就将它视若砒霜,才送到嘴边就狂吐出来了!”叶无尽信口开河,又给他的碗添了一筷。
这可不就是砒霜吗?
吴三海强忍着要哭的冲动,望着碗中的菜,很想将它丢出窗外,但他却只能强作欢笑道:“是……是吗?呼……这……菜别有一番风味!”
哪怕他再是镇定,这辣椒下肚,整条舌头都像是要打结一般。
当叶无尽再次将辣椒夹到他的碗中时,他已经再也忍不住了,眼睛溢满了泪水,没多会竟然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叶无尽轻轻地放下筷子,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人几天功夫就沦陷了。给其他人打了眼色,其他人心领神会地离开,走在最后的阿三将门关上。
吴三海不仅家庭富裕,而且从小受着严格的思想灌输,按说不会成为贪官才对。只是人无完人,当陈府将醉香楼的头牌和宅子送给他时,他却是默然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