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了县衙的门前。
从马车下来一个体型肥胖的官员,身穿着七品官服,脸色圆润,皮肤白净,年仅二十余岁的模样,眯眼打量着青水县衙的大门。
吴三海出身于江西吴家大族,族内有数位同宗在京城为官,其堂叔更是官至礼部尚书,这个家势不可谓不显赫。他年仅十六岁就已经显名,二十出头就中举,今年更是中了进士,可谓是少年得志的典型。
作为新科三甲进士,最初被派到西南省布政司观政。没多久,宁州府山阴县的知县出现空缺,他顺理成章地进行填补,成为大朱朝一名璀璨的七品官员。
只是事情就怕比较!他本被视为族中兴旺的代表之一,年纪轻轻就成为进士,将来必有大作为。只是跟着年仅十九就连中六元的叶无尽相比,他被衬托得暗淡无光。
若是被调到江浙任职,那他不仅能领略江南的风情,没准还能抗倭立功。但命运很是捉弄人,他偏偏被调到了西南省,还跟叶无尽同属一府。
这种比较将还会继续很长的一段时间,如今的吴家人似乎彻底将他遗忘,而在他们很多人的心里,竟然仅是跟叶无尽沟通的一个信使。
只是吴三海很快就找到了一点平衡感,虽然跟叶无尽同是知县,但知县跟知县还是有些区别的,这位居府城的知县就要比这县城知县高上一头。看着这寒酸的门口,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小人朱有才见过吴大人,我们大人方才去了龙虎作坊,我这就去通知他!”朱有才从大门迎了出来,恭敬地说道。
“不用,你带我过去就行了!”吴三海轻轻地摆了摆手,打算去给叶无尽一个“惊喜”,他这次可是有备而来。
朱有才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但还是奉命而行,毕竟这位是宁州府山阴县的新任知县。
县衙街跟青云街挨着,吴三海也不再坐车,一行人走出了古色古香的县衙街,马上就看到了“神马酒楼”原址。
这里正在夕阳的沐浴下,不过已经不再是废墟,经过半个月的建造,地基已经打好,一座颇有现代气息的作坊模型出现,耸立的白色孔形大门显得格外吸人注目。
这种广场式的大门放在现代完全不起眼,但放在朱朝这里,却是那般的新颖和迷人,吸引不少闲人在那里闲逛。
“这里是?”
吴三海的眼睛微微瞪着,打量着这座还没有完工的作坊。作为南方的豪门子弟,眼界自然比一般人要高,只是仍然被这里的建筑所震惊。
“启禀大人,这里就是龙虎作坊!”朱有才微笑地拱手道。自从他被升为户房主事,他自觉打上龙虎寨的铬印,如今也是以龙虎作坊为荣。
“什么?”
吴三海的脑袋“嗡”地炸响,嘴巴微微张开,不可思议地扭头望向朱有才。
他自然知道叶无尽跟龙虎作坊的关系,早在他到宁州城之前,就已经得知叶无尽正在大力搞这个作坊,只是却从来没有想到造型还如此的富有特色,而且会是如此大的规模。
吴家虽然重在瓷器,但纺织也有涉及,而他对布匹作坊有所了解。如今看着这作坊的规模,他比常人看到更多的东西,这个诞生于小县城的龙虎作坊竟然在图谋小半个西南省的市场,这是一种何等的气魄?
虚张声势?胸有丘壑?
吴三海很快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只是他却无法判断接下来的局势,不知道叶无尽是在玩火自焚,还是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
不过他倾向于后者,这天下人都知道纺织在江浙,整个西南省的富裕家庭都喜欢江南过来的纺织品。如今叶无尽建这么大的作坊,完全就是打脸充胖子。
朱有才看到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心里倒很是理解。若非他一直在关注着龙虎寨,同样不会相信眼前的一切,这般规模的作坊竟然属于龙虎寨的私产。
谁能想到,一年前龙虎寨还是个吃不饱的村子,如今却成为整个青水县最显赫的大族。不仅有县尊在背后撑着,而且手里握着这些令人眼红的资产。
“青竹巷,张翠花,贰佰一拾肆号!”
“锦鱼巷,黄桂英,贰佰一拾伍号!”
“石头巷,刘大娘,贰佰一拾陆号!”
……
一支长长的队伍在门前的小广场排队登记,拿到木牌的妇人走进了旁边的幔账中,有人出来时显得兴高采烈,而有人出来则闷闷不乐。
“无尽方才在这的,这眨眼就不见人了,我帮你问问去!”叶二虎看到有官员来找叶无尽,当即派手下去帮忙找人。
“不知道这里有何玄机!”吴三海倒没有执着于寻找叶无尽,而是指着那边的白色幔账冲着旁边的朱有才询问道。
朱有才望了一眼旁边叶二虎,得到答复才微笑地说道:“这并没有什么玄机,只是龙虎作坊的招募处,大人若有兴趣的话,完全可以进去看看!”
吴三海没有客套,当即迈步走进里面,发现幔账里面摆着几台织布机,几个妇人正在那里操作。能够熟练操作的,则被登记在册,而无法操作的,则被请了出去,这正是方才为何有妇人欢喜和失落的原因。
唏!
吴三海看到离开的妇人竟然是“第四百一十一名”被录取的女工,当即倒吸了一口气,这里确实只是一个招募处,但这人数让他感到心惊。
虽然现在江南遍地作坊,但人数都是数十人为主,大作坊也就过百人。而当今次辅家里虽然织工过万,但也是由小作坊累加起来的,极少这种数百人的大作坊。
他很快就注意到,这里的织机跟他之前所见的并不同,织机不仅显得要大很多,而且那梭子的造型有些奇特。正当他要上前看清楚时,旁边突然发出一个声响,目光落在那刚刚运行起来的纺纱机上面。
珍妮纺纱机确实有着说不出的魅力,那横行平躺的机器仿佛精灵般,六条白线在那里跳动,这远比普通的纺织机要可爱。
“大人,这纺纱机是我们作坊的机密,还请见谅!”就在吴三海想将机器拆开看个究竟,结果被一旁的矮子七不卑不亢地阻拦道。
“本官跟你家大人不是外人!”吴三海心里奇痒难忍,冲着这矮小的中年男子露出了几分官威。
却就在矮子七不知如何是好时,外面却响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因为你不是外人,要是别人想拆我的机器,本官非要打他板子不可!”
却是这时,一身儒生打扮的叶无尽走进来,轻蔑地扫了吴三海一眼。在这县城中, 他并不喜欢过于招摇,更喜欢穿着便装。
只是担任青水县知县多时,身上多少沾染着几分官威,气势倒是盖过了吴三海。
吴三海看到是叶无尽进来,先是一愣,但马上欣喜地拱手道:“堂妹夫,别来无恙?”
“少来这套!”叶无尽轻睥他一眼,很是不快地数落道:“让你好好教训几个流氓,帮我将陈府拖下来,结果你却将人给放了!”
“我这初来乍到,唐知府都开口让我放人了,我哪有不放的道理嘛!”吴三海当即苦着脸来,带着几分冤屈地说道。
这位居府城的知县看似要比县城知县升迁机会要大,但同样有苦恼的地方,那就是常常被同城的知府约束着,远没有叶无尽这种山大王自由。
“怂!”叶无尽点评了一个字,但没有揪着这事不放:“我在前面的酒楼给你办了一桌酒席,算是为你接风了,祝贺你谋个好差事!”
“吃饭不急!你这机器很是奇怪,可否让我一观?”吴三海讨好地笑道。
“你是不想安然无恙地离开青水城了啊!”叶无尽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不看就不看!”吴三海被他瞪得心里发毛,故作不屑地别过脸道:“其实你这纺织机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造奇特一点罢了!”
“确实不过如此!”叶无尽如何看不破这个激将法,但却故作受激地道破了真相:“但用了这种机器,一个工人能顶五个工人的工作量!”
“当真?”吴三海扭过头,认真地询问道。
“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叶无尽轻睥了他一眼,然后又抬头望着处于建设期的作坊道:“若不是有这种机器,我怎么可能建这么大的作坊!”
吴三海抬头望着那个处于夕阳沐浴下的作坊,当即有了几分的明悟。若是没几分依杖,那搞这大作坊的人却对是蠢蛋,但眼前这人不是蠢蛋而是史无前例的叶六首。
“好了,咱们去喝酒!”
叶无尽有心将吴三海拉入伙,但知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当即亲热地搂着他的胖脖子向着那边高耸的酒楼而去。
被余辉笼罩的酒楼招牌已经悄然更换,毅然变成了“神马酒楼”,一间注定显名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