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敬儒极其痛苦的做出了决定。
为了方琮亭,他只能放弃方琮珠——连肖想她的资格都不会再有。
“什么方法?”方琮珠精神一振:“孟大哥,你说说看,若是我们家能办到的,那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那个人说让你离开中国几年,不要回来。”
“什么?”方琮珠惊诧出声,这是个什么条件?又有谁开这样的条件呢?
“是不是刘美欣的父母亲?”
她敏锐的想到了刘家,能从孟敬儒嘴里得出这样一个奇怪的解决方法,也就只有这户人家才会有这样的关联了。
孟敬儒惊愕抬头:“琮珠,你实在太聪慧了。”
“这太好猜了,因为刘美欣心悦于你,他们想借这件事情逼我离开。”方琮珠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不定我大哥入狱,也是他家的手笔。”
孟敬儒没有出声,方琮珠实在太聪明,他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她就已经猜到了中间的弯弯道道。
“他们是不是还有别的条件?”方琮珠看了看孟敬儒悲伤的脸:“是否对你还有附带条件?”
孟敬儒转过头,心里头很难受:“没有,他们就说让你离开中国,几年以后再回来。”
方琮珠咬着嘴唇想了想,徐徐点头:“好啊,我离开几年就是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能让方琮亭回来,离开中国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真的想离开?”孟敬儒盯住了她:“你难道不想留在这里与家人团聚?”
“我当然想,可是……这样能救我大哥啊。”
方琮珠无奈的笑了笑:“让我想想,去哪个国家会更好一些?”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关系,民国时期也没有什么留学代理机构,想要找个落脚点,还真的是很为难。
不知道现在想去国外,可否要有担保人,她想去英国或者是美国,毕竟语言方面要更便利一些,若是换成德国法国这些地方,可能要重新学一门语言,最开始的生活会不那么方便。
孟敬儒愁眉苦脸的看着她,没想到她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孟大哥,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不过是去国外几年罢了,你别为我感到难过了。”方琮珠冲他鼓励的笑了笑:“只要能将大哥救出来,我真的很愿意。”
去国外几年,确实不是生离死别,可对于孟敬儒来说,却差不多等于这样。如果他答应娶刘美欣,这就意味着要与方琮珠一刀两断,以后再也不能对她有半分肖想,否则便是对婚姻不忠诚——不管是不是被迫答应结婚,只要是两个人在神父的见证下许下了诺言,那就不能违背。
此刻他的心一片凄凉,有说不出的痛苦。
“琮珠,不如你去香港罢。”
不知为何,他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香港大部分都是中国人,你在那里犹如就在中国一样,而且回来也方便。若是你愿意,我请我姑姑替你去联系港大,把你的学籍转到那边去,你依旧可以继续你的学业。”
见方琮珠没有回答,孟敬儒添上了一句:“港大现在也渐渐的在亚洲开始有了名气,虽然比不上复旦,可却还是值得到那里念书的。”
方琮珠想了想,微微一笑:“这倒也是个好提议,只不过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敢劳累你姑姑帮忙呢?”
香港与英国美国相比,更近一些,生活可能也会习惯一点。
“不打紧的,我姑姑是个很热心的人,她特别肯帮忙,而且她丈夫在香港颇有点声望,替你申请香港大学毫无问题。”孟敬儒说得很真诚:“我说的是真话,你别担心给他们带来什么不便之处,若是你想去香港,我会打电话给我姑姑,让她给你去港大弄学位。”
方琮珠心中真的很感激,孟敬儒对她来实在是太好了,这般鞍前马后的,让她觉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回报他才是。
只可惜她的一片心意全不在他身上,她有自己喜欢的人。
“我……去香港罢。”
方琮珠下定了决心,香港应该是她目前最适合的选择了。
孟敬儒点了点头:“好的,我去帮你联系。”
他要拜托姑姑孟佩君好好照顾她,虽然她不在上海,虽然她不会嫁给他,但是能知道她平安无事的消息总会让他心安一些。
孟敬儒喝了两口茶站起身来,朝书房门口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他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方琮珠一眼。
她站在那里,身材窈窕纤细,一张瓷白的脸孔精致得就如艺术家雕琢出来的一般,眼睛黑幽幽的看着她,双眉似远山。
“再见,琮珠。”
他轻声道别。
方琮珠冲他微笑:“再见,孟大哥。”
刘家把她逼走,就是想让刘美欣能够没有阻力的接近孟敬儒吧?可孟敬儒会不会接受她呢?或许,自己过了几年从香港回来,孟敬儒已经娶了刘美欣,刘美欣如愿以偿变成孟太太了罢——反正刘家人有的是手段,这种用方琮亭来逼迫自己的方式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他们想不到的?
从最开始收买黑道上的人想把自己毁容,到把方琮亭送进监牢——说不定方氏织造厂着火,也是刘家做下的事情呢。
方琮珠心中一凛,眼睛渐渐的眯缝了起来。
刘裕之这般肆意妄为,借的是外国人的势力,现在他有外国人撑腰,在上海市政厅里担任要职,为所欲为。自己目前没有什么能力撼动他,可是这几年里一定要韬光养晦,想办法将这个对头给扳倒——像这种坏事做绝的家伙,一定不能让他有好下场。
孟敬儒慢慢的走出了书房,脚步沉重,几乎是一步一步的挪着向前,每走一步他都觉得格外的艰难,好像有什么踏在心坎上一样,痛得不能呼吸。
方琮珠做出的决定,意味着这一辈子两人不会再有纠缠牵扯,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拧了起来,似乎一条毛巾被人越拧越紧,紧得再也松不开来。
“孟大少爷,你要走了呀?”
翡翠拎着篮子从外边走了进来,刚刚好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孟敬儒:“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就要吃饭了呢,一起吃过饭再走?”
孟敬儒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噢,我要回家去了,家里还有点事情。”
翡翠有些奇怪,孟大少爷的脸色真是差,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好像要倒下一般。
“翡翠,答应我,以后要好好照顾你们家小姐。”孟敬儒最终走下了楼梯,走到了翡翠面前,一脸真诚:“冬天记得提醒她加衣裳,别让她感冒了,夏天给她多摇摇扇子,别让她出太多汗。要是她晚上忙得太晚你要提醒她早点休息,别伤了身子。”
“孟大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翡翠有些奇怪的看着孟敬儒,孟大少爷这话说得,交代得这样仔细,好像他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一样。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要拜托你多多照顾琮珠。”
孟敬儒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只觉眼中有湿湿的一片,热乎乎的。
他快步走到门口,伸手一推,暖暖的夏风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只将眼中那几滴眼泪吹落。
泪水一滴又一滴掉了下来,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眼泪也掉得越来越多。
他不敢让阿忠见着他脸上的泪痕,低着头穿过方家那扇大门,坐上了自己的汽车。
关上汽车门,他将头抵住方向盘,热泪滚滚而下。
第61章 蓬山此去无多路
回到家的时候, 已经是晚膳时分。
孟夫人见着孟敬儒走进来,很开心的拉住了他的手:“你和美欣去了哪里?怎么不喊她一块儿回来吃晚饭?”
儿子终于想通了,竟然知道带着刘美欣一块出去玩耍了, 而且还出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看起来好事将近。
孟敬儒勉强笑了笑:“她家又不是没饭吃, 干嘛来我家吃饭?”
孟夫人不悦:“你这聪明人怎么忽然就迟钝了?你喊了美欣回来吃饭,可以多说说话儿,两人相互了解才能感情更好嘛。”
她抓住孟敬儒的手朝餐厅那边拖:“元山,你看看你这糊涂儿子!”
孟夫人告状一般,将孟敬儒不喊刘美欣回来的事情跟孟元山说了一遍:“分明是一块儿肩并肩的走出去, 怎么就不知道让人家美欣一块儿回来呢?分明她那样在意你!”
孟元山呵呵的笑:“敬儒这不是和我差不多么?那时候咱们刚刚成亲, 我都不敢看你的脸, 直到过了好些天才能帮你梳梳头发什么的。敬儒大抵也是脸皮薄, 只不过他在这年头可比我那时候强多了,每日在学校里能见着女生都不用回避的。”
夫妻两人将孟敬儒调笑了一番,心里头都在想着应该不久就能给儿子操办婚事了,故此特别开心。
孟敬儒低头不语, 一想到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单独去见方琮珠, 心里就有些难受,就连下人们将饭菜端上餐桌都没注意到。
“敬儒, 吃饭了, 怎么还不动筷子呢?”孟夫人见着儿子一副发呆的样子,更是觉得婚事或许有点指望,否则孟敬儒不会这般魂不守舍——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大约就是这样患得患失,就连吃饭都没有滋味。
听着孟夫人催促,孟敬儒端起饭碗,心不在焉的吃过饭以后就上了楼,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间没有再出来。坐在书桌面前,拿起自来水笔在信纸上写了无数个“琮珠”,每写一笔,心里就会痛一下,痛到抓紧笔杆直到手指麻木。
反反复复的写着琮珠两个字,也不知道写了多久,他终于放下了笔,踱步走到窗前。
外边已经是夜色朦胧,花园的路灯发出淡淡的黄色光晕,草地上有两个下人正端着一个篓子在走动,似乎是刚刚洗了衣裳回来。
他靠在窗边,眼睛无神的看着天上的月亮。
此刻月亮如弯弓一把,静静的挂在那里,很大的一块缺失,好像被人咬了一大口。
方琮珠的眉眼,在他眼前渐渐的浮现出来。
那般精致的眉,那么精致的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好像刻在心上一般,怎么样也没办法擦掉。
“琮珠,琮珠。”
他痛苦呜咽,就如迷失了方向的幼犬,正在嗷嗷的吠着,绝望的看着外边这乌黑一片的世界。
他不想失去她,哪怕只是失去守护着她的机会,他也不愿意。
可是他不得不要顾及方琮亭,作为他的好朋友,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方琮亭丢了性命。
他的手支撑着额头,只觉得就要裂开,反反复复的阵痛让他实在难以承受。
眼睛落到了床边的电话机上,他跌跌撞撞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拿起话筒,他拨通了香港的电话。
“喂,你找谁?”电话那头明显的是一个女佣人,带着浓浓的粤语腔调,他几乎要听不懂,只不过凭着通话技巧,他感觉到应该是问他想要谁接电话。
“我找男爵夫人,她是我姑姑。”
孟佩君的丈夫郑庆东出身香港的世家大户,英国从清政府手中得到香港,为了笼络那里的华人,给一批在香港有影响力的华人授了男爵,郑庆东就是其中一位。
旁人见着孟佩君,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男爵夫人,孟佩君的日子过得还是很潇洒的。
虽然电话两头说话的人有各自的语言,可这种鸡同鸭讲竟然也能被听懂,孟敬儒听着那个女人好像在说“稍等”,接下来听到电话那头有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扬着嗓子喊“请夫人接电话,有人找她。”
“喂?”
话筒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孟敬儒心情稍微舒服了些:“姑姑,我是敬儒。”
“敬儒,是你是!”孟佩君爽朗的笑了起来:“今天怎么会打电话找我?”
“我有一件事情想请姑姑帮忙。”孟敬儒顿了顿,眼前闪过了方琮珠那张脸:“实在不好意思打扰的,可是……”
“敬儒,自家人说什么客气话,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
她直接的态度让孟敬儒稍微放下了心,他把方琮珠想去香港大学念书的事情告诉了孟佩君:“我有一位很要好的女性朋友,最近她家里出了点事情,只能离开上海去香港,她想到港大继续求学深造,我想请姑姑帮她联系一下港大,看看能不能给她一个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