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敬儒赔着她坐着,很是心疼她。
那瘦削的肩膀,此刻承受了多少压力呢,可能比一些男人承受的更多。
一丝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方琮珠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有些不舒服。
“琮珠,不要紧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别哭!”
孟敬儒误会了她,以为她正在抽泣,赶紧安慰她:“你是坚强乐观的,对不对?”
方琮珠转过脸来:“孟大哥,我没哭啊,只是鼻子有些不舒服而已。”
洁白的脸上没有泪痕,孟敬儒愣了愣,心稍微放松了些:“我送你去学校请假,再去广慈医院?”
方琮珠点了点头:“好。”
遇到紧急事情,没有一辆汽车委实有些不方便。
孟敬儒载着方琮珠先去了复旦请假,数学系的主任听说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当即便同意这几日她可以不到学校里来,专心处理家里的事情:“我相信你的功课肯定能补得上来的,你只管放心处置家里的事情。”
方琮珠是数学系的天才学生,教授们对她都很有信心。
艺术系这边的课程最近不多,她是选修生,丢一两节课也没人管,所以方琮珠也就没去找邓主任,直接去了方琮亭所在的系请了假,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却迎面碰上了林思虞。
“琮珠,我远远的看着是你,赶紧追过来了。”
林思虞本来想喊“方小姐”,可是见着她身边的孟敬儒,心里边就有些想压着他的意思,索性将这称呼亲昵些,否则,喊方小姐也太见外了。
见着了他,忽然间一颗心就安定下来,即便他没有孟敬儒的福特车,也没有孟敬儒在商业界的影响力,可还是莫名觉得心安。
方琮珠冲他笑了笑:“嗯,我过来帮我大哥请假。”
她有些惊奇,林思虞忽然跳过了方小姐的称呼,直接用“琮珠”来招呼她,那她是不是该回他一句“思虞”,才显得彼此对等?
孟敬儒站在一旁,心里头酸溜溜的。
这个年轻男生就是那晚在校门口遇到的那个人。
“这位是……”林思虞看了一眼孟敬儒,虽然识得他,但却还是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来:“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方琮珠向他介绍:“他叫孟敬儒,是我大哥的好朋友,和我们家有些生意往来,我叫他孟大哥。”
“孟先生好。”
林思虞大大方方伸出了一只手:“谢谢你关照琮珠。”
完全一副男朋友的姿态,听得孟敬儒心里头似乎扎着一根刺,怪难受。
“不用道谢,关照琮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孟敬儒也还了一句,言语淡淡,可却暗藏机锋。
方琮珠见着两人似乎较上劲,赶紧来缓和气氛:“孟大哥,你若是有事情就去罢,我自己叫车去医院便是。”
“不,我送你罢,汽车比黄包车要快,翡翠一个人在那边,还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事情。”孟敬儒看了她一眼:“你别太见外了。”
“琮珠,谁住院了?”林思虞听到医院两个字就有些担心:“昨日我去找你,李妈说你和你大哥都回苏州去了,是不是伯父或者伯母身体有恙?”
“我父亲住在广慈医院。”方琮珠低声说了一句。
李妈说家里的事情不用告诉别人,可这时候她真希望有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孟敬儒只是一个寻常朋友,她更希望林思虞能分担她的一些忧愁。
“我和你一起去。”
林思虞抱着书朝国文系那边跑:“琮珠,等等我,我去放了书,跟教授请个假。”
孟敬儒看着林思虞的背影,心里百味陈杂。
“琮珠,他是你男朋友?”
方琮珠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他是我的前夫。”
“什么?”孟敬儒大吃一惊:“他是你的前夫?你们不离婚了吗?怎么……”
没想到这个少年郎竟然是方琮珠的前夫!
离过婚的人,如何还能够像情侣一般继续在一起?想到他们之间的那种神态,似乎很亲近——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婚?
“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方琮珠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
“肯定是他对不起你。”
孟敬儒迅速做出了结论,像方琮珠这样可爱的女子,断然不会有错,错的都是那个年轻人。
“婚姻的事情,谁说得定呢?或许我们俩都有错,方才导致了目前这种局面。”方琮珠盯住了那一地灿烂的阳光,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这才农历一月底,树上就已经有了黄绿色的小芽苞了。
“不,琮珠,你别自怨自艾,你肯定不会有错的。”
孟敬儒斩钉截铁,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方琮珠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朝国文系那幢教学楼走了过去。
情人眼里出西施,孟敬儒心仪于她,故此觉得她什么都好,其实她也只是个俗人,她一样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孟敬儒紧紧跟在了她的身边,亦步亦趋。
虽然知道她的心思没在自己身上,可在她身边一刻,就欢喜一刻。强扭的瓜不甜,他不想强迫她喜欢自己,可自己默默跟在她身边,也是一种幸福。
林思虞很快从国文系的教学楼跑了出来,鼻尖上微微冒着汗:“琮珠,我请好假了,咱们走罢。”
方琮珠点了点头:“好。”
国文系一楼的走廊里,有几个学生正在嘁嘁喳喳的说着话。
“前边那个,是数学系的天才女生方琮珠!”
“她身边跟的是咱们国文系的大才子林思虞!”
“两个人真配啊!”
“还有一个是谁?好像在学校里没见过?个子高高的,年纪似乎有些大,看起来应该是已经混社会的人。”
学生们低声议论着,有些人盯住那三个人的背景,眼睛都不眨一下。
心里酸溜溜的一片。
“美欣,咱们回教室去罢,太阳晒久了头晕。”
唐菀言挽住了刘美欣的手,拉着她朝教室里边走,刘美欣有些不愿意挪脚,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孟敬儒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来找她?”刘美欣不甘心的低语:“分明知道她不喜欢他,可他还是要来找她!”
“你也别怨你的敬儒哥哥了,还不是那个方琮珠吊着他?要不是她吊着孟敬儒,他肯定不会上钩!”
唐菀言说得格外气愤,在她心目里,方琮珠就是那九尾狐狸精,专长勾引男人。
“小姐!”
见着方琮珠走进来,翡翠一溜小跑到了门口,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姐,他们要将老爷推这去做什么电击,我不敢答应,说要等你来。”
方琮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来又有什么用?我也不懂医学啊,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要相信科学。”
“科学是谁?”翡翠眨巴眨巴眼睛:“他和观音菩萨一样厉害吗?”
本来沉重的心情,被翡翠这一闹,忽然又轻松起来,方琮珠走到了病床边,看了看沉睡着的方正成:“唉,还是得要从家里派个贴心的人过来照看父亲才行。”
虽然方正成沉睡着,可是打了营养针,总会免不得有排泄物,而且也不能总让他在床上躺着,得要时不时洗澡换衣裳,翡翠一个大姑娘,实在不方便。
要么从苏州那边派个男仆专门来照看他,要么就到广慈医院请个护工——这年头,还不知道有没有护工这一说呢。
“琮珠,我到家里派个男仆过来?”
孟敬儒也觉得翡翠照顾有些不方便,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总不能让她给方正成擦身子吧?
“不用了,这些天我来照顾罢。”林思虞赶紧表态:“方伯父生病了,自然得我来照顾他,这是我应该做的。”
女婿半个儿,他曾是方正成的女婿,照顾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miss fang, i have waited for you since 8 o’clock!”
身后传来史密斯大夫的声音,方琮珠回身看过去,就见这个高大的外国人带了一群小巧的中国护士走了进来。
史密斯大夫一进来就告状。
他很生气翡翠拦着他,不让他将方正成推去诊疗室做电击。
翡翠听不懂洋文,只是两只手抓住病床,不让他们动方正成,派了个护士跟她去说是做什么,她也只是口口声声的说要等小姐过医院来才能决定。
方琮珠只能陪着笑脸:“she really can’t decide which treatment should be taken, because she is just a maid.”
听方琮珠说翡翠只是一个侍女,史密斯大夫这才脸色稍微随和些:“oh, isn’t she your sister”
“no.”方琮珠帮翡翠道歉:“i’m so sorry……”
“it doesn’t matter, my girl!”史密斯大夫笑了起来:“let me give your father an examination first!”
“thank you very much!”
方琮珠让出了病床那边的位置,退到了一旁。
林思虞与孟敬儒都是努力的在听史密斯大夫说的话,断断续续的能听明白他的一些意思,可有些却还是不怎么理解,看到方琮珠竟然与他交流自如,两个人都佩服方琮珠的聪明。
她才到上海学了这么一会儿英语,现在就能用一些基础的英语进行对话了。
孟敬儒跟着姑姑去伦敦的时候,身边的人大部分说英文,他也就能偶尔听懂那么几句,姑姑鼓励他开口说,他略微说了两句简单的英语,就再也开不了口——不是不会说,他总觉得自己说的英语与外国人的相差太远,有些格格不入,生怕别人听不懂或者是会理解错误,现在见着方琮珠竟然说得这样自然大方,不免心里头有几分敬佩。
而对于林思虞来说,他也能说些简单的英文,可找到外国人练习的机会少,渐渐的,英文只印在他脑子里,很难从舌尖流出来,像方琮珠这样神态自若的与史密斯大夫对话,他自问自己做不到。
“琮珠,你真是厉害!”
林思虞忍不住赞了方琮珠一句。
翡翠很得意:“我们家小姐每日里在家里练习这些洋文,还揪着我学,我可学不来,不学不学,有小姐会说就够了。”
“琮珠,你若是去香港去西洋那些国家,英国很快就能适应,毕竟你敢开口说洋文。”孟敬儒叹了一口气:“我去年到香港,后来又跟着我姑姑去英国,从头至尾就没说上几句洋文。”
“没机会?身边全是中国人?”方琮珠有些好奇。
“不,是我胆小,不敢说,总觉得自己说出来人家会听不懂,有些不好意思。”
“真不敢相信,孟大哥你也有胆小的时候。”
中国人一直崇尚完美主义,当他们觉得自己不够完美的时候,就没有胆量勇敢展现自我,就连孟敬儒这样优秀的商业人才,竟然也会不自信。
“孟大哥,英文就是要多说,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按着自己的想法,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就行了。”方琮珠面授机宜:“我就是这样啦,只要不怕lose face,豁出去说呗,慢慢的就能说流利了。”
林思虞在一旁点头:“琮珠,你说得对,我等会就跟这位史密斯大夫聊聊。”
史密斯大夫听到有人喊他名字,转过头来看向林思虞:“any ques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