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是神圣的,不仅仅只有兴趣爱好就行,你知道吗?”邓主任很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要是那些对艺术感兴趣的人都来选修艺术系的课程,那我这儿教室都不够。”
方琮珠向翡翠点了点头:“把我绣的那幅扇面拿出来。”
翡翠赶紧把包打开,从里边拿出了那幅秋水芙蓉图,蹬蹬蹬的走到了方琮珠身边,把这幅刺绣交给她,顺便狠狠剜了邓主任一眼。
都还没看过小姐的刺绣就这样下了结论,未免也太武断了吧。
“邓主任,您看看我的作品?”
方琮珠双手捧着那幅刺绣递了过去。
邓主任有些不屑,不就是绣花吗,一般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绣过几针的,这能算得上是艺术作品?
可是人家已经递了过来,他也不好瞄都不瞄一眼,邓主任伸手接了过来,眯了眯眼睛看了看那幅刺绣,当即脸上就变了颜色。
“这是你绣的?”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的,早些天在家里呆着没事情做,绣了一幅扇面。”
邓主任的脸色渐渐的红了起来:“那边有画纸和画笔,你拿了去画出这幅刺绣的底稿来,若画得和这刺绣一般精妙,我就准你来艺术系上课。”
方琮珠顺着邓主任的手指望了过去,那边桌子上摆着调色板,笔筒里不少画笔,旁边还摆着一摞白纸。
她走了过来,拿起笔来随手刷刷几笔,一幅秋水芙蓉的底稿就跃然纸上。
邓主任和秦校长两个人都走了过来,站在方琮珠身后不远处看她画画,林思虞和翡翠两个人没有动,就在原地说话。
“你们家小姐很会画画?”
“林少爷,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家小姐会画画,刺绣特别好看!只有那些肤浅的人才不会去了解我们家小姐的兴趣爱好,倘若是有心的,都会去多问几句的。”
翡翠回答之余,不免愤愤的发泄了自己对林思虞的不满。
林思虞的脸红了,低下了头。
是他不对,太不够细心,只想着要怎么样去改变她,却没想着要深入她的内心世界,也没站在她的立场上看问题。
不知道现在改正还来不来得及,他是真心后悔了。
当方琮珠放下笔的时候,邓主任已经在身后发话:“没问题,你可以来我们系选修课程,只要你达到了我们系毕业的水平,那我可以给你发艺术专业的毕业证。”
“真的吗?”
方琮珠转过身,朝邓主任行了个礼:“谢谢主任。”
“不用谢我,是你的灵气打动了我。”邓主任乐呵呵的望着她:“明天开学,你来找这边大一的新生要一张课程表,看看与你数学系的课程有没有冲突,只要是没冲突的课你都可以过来听。”
方琮珠笑着点头:“冲突的课程我自己会补上来的。”
邓主任惊讶的望着她:“我相信你。”
从办公楼出来,方琮珠觉得神清气爽,心里头格外舒服,方氏织造不能只靠着方琮亭一个人来振兴,她也必须要加入到里边——方琮亭这种激进的思想,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不管怎么样,既然她已经穿到了原主身上,她就要替原主做一点事情,至少要能保住她们方家的产业。
抬头望了望天空,蓝天白云,看着很舒服。
“方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林思虞跟在方琮珠身后,亦步亦趋。
过去犯下的错误,从今天开始弥补,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接受。
方琮珠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林先生,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开始听你说是在帮忙报到的,这可是正正式式的工作。”
她本来想说一天能挣一块钱,可又怕刺伤林思虞的自尊心,最后还是没有提。
林思虞听她这么一说,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本职工作尚未完成,不免有些羞愧。原先他做助教的时候完成工作认真负责,最近可越发的不走心了。
“那……方小姐你好些回去,祝你大学生活顺利。”
他依依不舍的向方琮珠道别,眼睛却不敢仔细盯着她的脸看,多看她一眼,心里就会多惆怅一分。
自己犯下的错,只能是自己默默承担。
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渐渐从他视线范围内消失,林思虞真想快步追上去,可他究竟还是没这个胆量,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一地明亮的阳光不住的随着树影变化着形状。
九月下旬,复旦的校园里丹桂飘香,一种幽幽的甜香飘浮在空中,不经意的就钻进了人们的五脏六腑里。
绿树丛中,米粒大的娇黄随着初秋的晚风微微颤动,树底下一层淡淡的黄,秋风吹起,薄雾一般,似轻纱般的梦。
复旦大学的礼堂里悬挂着红色的灯笼,彩色的小灯将大门绕了一圈,不住的闪着彩色的灯光。学生们从四面八方向礼堂那边走了过去,脸上还带着一些愉快的笑容:“不知道这一届的新生会有些什么节目。”
这是复旦大学一年一度的迎新晚会。
虽说主题是迎新,但是高年级的学生节目很少,主要是看新生的表演,从欣赏节目里见识新生的风采——看到优秀的男生固然好,若是能见着女生则更佳。
演出很精彩,复旦不少学生家境优越,从小就好生培养,上得台来古筝古琴笛子笙箫弦乐声声,方琮珠甚至还见识了钢琴独奏,那是一个高年级女生,姓盛,听青年剧社的人议论说这姑娘家世极好,推上去三代是李鸿章的近亲,家族出过状元。现在家中的生意做得很大,大部分是跟洋行打交道,家里请了西洋教师给她教授英语和钢琴,多才多艺。
那姑娘弹奏的钢琴都是自家带过来的,嫌复旦的钢琴不如她那一辆。
“这派头可真是足足的。”
演小如的那个女生有些鄙夷的看着尽情弹奏的盛姑娘,撇了下嘴。
方琮珠愣了愣,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仇富两个字。
这个女生叫刘爱云,从家里逃出来以后遇到好心人收留,让她在家里做小丫鬟,照顾自家女儿,顺便跟着学了识字念了书,后来她拿了工钱自己念了一年高中,考进了免费的师范学校。
刘爱云本来不是复旦的学生,因为参加了青年剧社才得了机会过来复旦这边登场,当她看到打扮精致的盛姑娘优雅的弹琴,心里免不得有些不舒服,想起了自己悲惨的过去,再对比这位小姐的幸福人生,免不得就有些失落。
方琮珠看在眼里,也不怎么想与刘爱云交谈,说不定她虽在自家江湾别墅排演过几次,可心底却看不起方家有矿。
盛姑娘弹奏完毕,站起身来谢幕,掌声雷动。
她身材微丰,长得珠圆玉润,可看上去却自有一番风韵。
世家女儿果然就是世家女儿,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大家风范。方琮珠想了想自己,方小姐一直养在乡下,也没念过太多书,而她自己虽然来自二十一世纪,书是念得够多了,可却还是欠缺了那天生的贵气。
这个是模仿不出来的,那是骨子里本来就带着的,这位盛姑娘以后肯定会嫁个如意郎君,一片锦绣前程。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着方琮亭站起来拍了拍手:“咱们要准备上场啦。”
坐在后台的人都站了起来,魏衍把那块破围巾朝头上一裹,托了托他的假发髻,冲着方琮珠嘿嘿的笑:“儿媳妇,你别紧张啊。”
“去你的。”方琮珠冲他啐了一口。
魏衍总是喜欢口头上占便宜,皮得很。
就听报幕字正腔圆的报出下一个节目:“现在请大家欣赏我校的学生团体青年剧社的最新话剧《逃》,编剧:林思虞,主演:刘爱云,魏衍,方琮珠等。”
灯光一暗,幕布徐徐拉开。
方琮珠站在舞台左侧,看着刘爱云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她一双手捂着脸,正在低低哭泣。
魏衍拉了拉包头的围巾,摸起了棍子,摇摇晃晃的朝舞台中央走,才走两步,就对她呲牙咧嘴的笑:“儿媳妇,你可别忘记台词。”
“只要你别忘就行了。”方琮珠朝他瞪了瞪眼睛:“快些上台去。”
演出进行得很顺利,大家排了很多次,台词都记得烂熟于心。轮到方琮珠上场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沉淀进入了一个苦命女人的身躯里,既被旧社会压迫着,又要帮着这个社会去压迫她的女儿。
每一个演员都演得很成功,他们的表演很到位,令台下的人都看得一片唏嘘,当剧中的小如在母亲帮助下逃出这个家庭时,台下掌声热烈,有人在大声叫好:“姑娘,这样的家庭呆不下去的,你必须逃!”
这部戏剧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谢幕三次还是掌声雷动,方琮亭站后台的左厢,脸上露出了笑容,看起来戏剧的力量是巨大的,它能成功的调动起人们的喜怒哀乐,这场戏剧还得继续演,要去苏州河那边的贫民窟去演,让大家都认同妇女解放是必须的,这个社会要包容女性,女性也要独立自强。
谢幕的时候,魏衍他们很容易被台下的同学认出,刘爱云和方琮珠对于他们来说是新面孔,底下不少人在低声议论:“可能是大一的新生吧?”
“那个妈妈长得可真漂亮。”
“就是就是,化了中年妆还是觉得好看。”
唐菀言站在那里,身体僵硬的看着台上的方琮珠,真很不能将她扯下来就好。
她就算是扮演一个中年女人,依旧也有人说她好看!
这部话剧的编剧是林思虞,说明他们肯定是在一起排练吧?一想到此处,唐菀言就嫉妒得发狂——在刘美欣的鼓励下,她好几次想去找林思虞,可是都没有能够找到,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了,刚刚想追过去,林思虞却一溜烟的跑了,等她反应过来,就连背影都找不见。
都过去了快一个月,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恢复了没有?
林先生,方小姐……唐菀言这一个月一直在思考着这两个陌生的称呼,如果是夫妻,肯定不会这样喊对方,难道因为她的那份离婚声明,方琮珠真的和林思虞一刀两断了吗?如果是这样,那林思虞为什么还要躲着她呢?
这是一个谜,一个难以猜透的谜。
台上的林思虞和方琮珠并没有站在一处,中间还隔了两个人,可是在唐菀言眼里,他们站在一排真是刺眼,让她的一颗心无端的痛了起来。
“菀言,咱们去后台吧,快要轮到咱们的节目了。”
刘美欣拉了拉唐菀言,她们玛利亚女子学校这次考了三个女生进来,三个人决定一起唱一首赞美诗,让大家感受一下西方的宗教文化。
唐菀言点了点头,整理了自己身上洁白的连衣裙,和刘美欣一起走上了后台。
她们的节目也很成功,赞美诗舒缓悠扬,伴奏的钢琴曲很合适,得到了大家的掌声:“国文系大一的节目真好啊,这可是东西结合!”
唐菀言一脸兴奋的看着台下人头攒动,眼睛闪闪的放出光来。
最令她高兴的是,她看到了林思虞。
他就站在一个角落里,眼睛望着台上的她!
唐菀言娇羞的笑了起来,她心里非常愉快,多日里的阴霾终于扫尽——她看到了林思虞欣赏的目光!
从舞台上走下来,唐菀言冲到了那个角落,四处寻找着林思虞。
分明刚刚还在,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刚刚的欢喜化成了浓浓的郁闷。
“菀言,你等等我!”刘美欣也从舞台上下来,朝着唐菀言拼命挥手:“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个人,你先自己看节目吧。”
这时候的唐菀言觉得刘美欣有些讨厌,干嘛老是粘着自己不放,周围不还有很多人吗,她完全可以找他们说话。
刘美欣有些小生气,正准备冲着唐菀言高声喊一句,旁边有个男生冲着她笑:“你们刚刚的赞美诗唱得太好了。”
“真的吗?”刘美欣听到夸奖,高兴得眉开眼笑,把唐菀言抛到了脑后。
唐菀言顺着人群分开的通道朝前边走了过去,她一定要寻到林思虞,刚刚在台上站着看得清清楚楚,他分明就在这边的。
从人群里费力的挤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最后一排,唐菀言呆呆的站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看到的,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前边不远处走了过来,到了门口,停了停,径直朝礼堂外边去了。
“林大哥,林大哥!”
林思虞停住了脚,没有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