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安平大岭镇,一轮圆月挂在苍穹。
身着土布浅色满襟宽袖上衣的女子潜伏在草丛中,就在刚刚,三名负责搜索的日本宪兵刚刚过去。
皎洁的月光下,她清秀的面庞除了尚未褪去的紧张,还有愤怒。
看到赵妮曼的头颅挂在安平城楼上的时候,她的眼眶红了。
赵妮曼并不属于组织的人,只是她的同学,对于赵妮曼,刘璐原本也极不喜欢。
因为在她印象中,那个整天浓妆艳抹的同学向往的不是救国救民,而是灯红酒绿,周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脂粉味,若不是组织派遣,刘璐不会接近赵妮曼,她也相信,赵妮曼不一定搭理装扮得无比落魄的她。
事实超出了刘璐的预料,赵妮曼比她想象中要亲切,也比她想象中要爱国。
刘璐不想给赵妮曼添麻烦,不料最终还是让她葬送了性命。
刚才几名搜索的日本兵转身之后,刘璐真想用手枪结果了他,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她是唯一知道这份情报的人,即便死,也得将情报告知上级后再死。
扭头看看身旁直发抖的小张,刘璐悄声问道:“他们已经走了,最多回头再搜索一遍,我们就安全了。”
小张无比紧张的看了看四下,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组长,我觉得我们跑不出去了。”
刘璐黛眉一簇,小声斥道:“胡说什么?我们都跑出安平城了,他们总有松懈的时候,我们还有机会。”
“很渺茫。”小张这般说着,挪动下身子。
刘璐有些生气了:“共产党员不能有悲观情绪,特别是在如此关键的当口!”
“队长,我不是悲观,我说的是事实啊,大岭镇以前没这么多日本兵的,现在呢?”小张想想白天的场景,紧跟着又道,“大岭镇都这么难走,前面的天水镇又是通往上海的重镇......”
看看刘璐的面色,小张下面的话没有说。
“即便天水镇是刀枪火海,也要闯过去,将情报交给组织!”刘璐紧紧握着手中的枪,盯着小张,一字一句的道,“这是赵妮曼和百姓的命换来的情报,这份情报关乎重大!”
小张如何不知道这份情报关系重大?他想了想,径直言道:“队长,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或者说还有回旋的时间,我建议你不要去上海,朝青山镇走,等事情缓缓,再将情报送出去。”
刘璐叹了口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只要有一点时间,这条线路都不能再走了,这是送死!”小张斩钉截铁的道。
刘璐气得小脸通红:“你忘了我们加入组织的誓言了吗?不怕牺牲不怕困难永不言败,瞧瞧你现在的模样,不觉得丢人吗?”
“我没觉得丢人,谁不怕死?”小张这般说着,突然按住刘璐的手枪。
这个动作让刘璐心里一咯噔,小张莫不是要叛变?念头刚从脑海闪过,刘璐就一阵羞愧。
作为一名情报人员,永远都要对身旁的人有防备之心,这是基本素质。
因为在这个世界,最善变的就是人。
但是,对于经受过考验的战友,要无条件信任。
因为经过考验的战友,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牺牲自己成全任务。
刘璐不该怀疑小张,即便小张会做出一些跟他身份全然不符的行为,整体来说还是一个好同志。
再说真要叛变投敌,小张不会拖到大岭镇。
“你干什么?”刘璐问道。
“我们俩只能活一个!”小张将枪抢过来,颤声道,“我引开他们,你沿原路返回,朝青山镇走。”
“小张,你别犯浑,还没到那步!”刘璐拉着小张的手臂,眼圈红了,“听我的,再等等,我们还有机会。”
小张将刘璐的手硬生生掰开:“队长,你也算搞情报的老人了,应该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情报很重要,比你我的性命重要!”
刘璐咬着红唇,手缓缓松了下来。
小张冲刘璐展颜一笑:“队长,信我最后一句话,只要还有一点时间,缓缓再送情报,他们封锁得太严了。”
说完这些,小张在齐腰的草丛中蹑手蹑脚朝南行进。
到了一定距离,他加快了速度,自然也弄出了声响。
“有情况!”一名日本士兵发出呼喊之后,又冲着小张的方向用生涩的中国话喊了一声,“站住!”
小张没有理会,步伐越发稳健,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跑,跑的越远队长越安全。
草丛中的他像一只狸猫,又像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
啪!
三八式步枪清脆的枪声在夜色下震荡,紧跟着啪啪啪啪的枪声接连响起。
看着迅速冒出来的日本士兵,刘璐惊出一身冷汗,不分开行动,将埋伏的日本兵引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擦擦湿润的眼角,借着月色向北一点点挪动,大约走了五十米,在零星的枪声中,她加快了行进速度。
枪声终于不在,泪水也流了下来,刘璐知道,安平特别行动队最后一名战友离她而去了。
在那个年代,日本兵很谨慎很狡猾,战术执行力极强,枪法更准。
小张能维持那么长时间很了不得了。
不是所有的情报人员都是王牌,真正的王牌也没好莱坞影片中的主角那么彪悍。
即便小张判断正确,刘璐要平安抵达青山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沿途要镇,不仅张贴着刘璐的画像,更有日本兵把守要道。
即将抵达青山镇的时候,刘璐发现巡逻的日本兵似乎多了起来,这跟以前截然不同。
难道说日本人猜到自己改变了路线?若当真如此,青山镇就是龙潭虎穴。
精疲力尽的她将目光放在了大青山,自幼在平原地区长大的她怎能不知深山老林的凶险。
但现在她别无选择,拂了下齐耳短发,她咬咬牙,略显瘦弱的身影很快消失于密林之中。
藤田义男确实判断出了刘璐的行进线路,此时的他正阴沉着脸坐在宪兵队队长办公室。
杀掉赵妮曼后,得到消息的山田造野暴跳如雷,指着藤田义男的鼻子怒斥。
藤田义男这才知道山田造野早发现赵妮曼出了问题,之所以迟迟不点破,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也正是在这一刻,藤田义男才知道自己多么愚蠢,才知道维持地方治安其实不比战场上奋勇杀敌容易多少。
若不是看在藤田义男家族的份儿上,山田造野饶不了藤田义男。
若不是安平城太小,日本翻译官懒得朝这儿跑,山田造野会毫不犹豫枪毙张天海。
不过藤田义男乱了部署,山田造野机关长做得就完美了?
不是负责追踪的人跟丢了,他怎么会让宪兵队匆匆忙忙堵截追击?
该死的命运,该死的地下党!
正在藤田义男烦闷的当口,铃铃铃的电话声响起。
他赶紧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了副队长的声音:“藤田队长,我是小林幸一。”
藤田义男很紧张,径直言道:“有没有刘璐的讯息?”
小林幸一声音略显兴奋:“您的判断是正确的,敌对分子确实再声东击西,青山镇附近的某个村长刚刚向张天海汇报,说有村民见过刘璐,从目前掌握的讯息判定,她跑进了大青山。”
跑进了大青山?藤田义男皱了皱眉头,他深深明白在深山老林搜索一个人难度有多大。
“让当地保安队继续封锁各个路口,我带人随后就到!”
挂掉电话,藤田义男拿起放在一边的武士刀,下达命令:“留下二十人维持当地治安,剩下的带足武器弹药,随我前往青山镇!”
大约十五分钟后,两辆丰田180型军用卡车朝青山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日下午,青山镇保安团团部。
青山镇保安团队长和一干助手恭恭敬敬站在张天海身后,脸上挂着献媚的笑,眸中却写满恐惧。
藤田义男将武士刀朝桌子上重重一放,问小林幸一:“刘璐的画像都发下去了吧?”
小林幸一瞟了眼张天海和保安团团长,立正敬礼,回道:“除大青山深处四个村庄,刘璐的画像均已下发!”
“跟他们再强调一遍,知情不报者,杀无赦!”藤田义男冷厉的目光砸向张天海。
“刚来那天,小林少尉就用他的行动展现了活捉刘璐的坚定决心。”张天海生怕惹得藤田义男不开心,紧跟着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小林少尉也对那名提供情报的村长给予了必要的奖赏。”
所谓展现决心,指的就是无辜百姓的人头。
小林幸一再次用残酷手腕告诉青山镇百姓,跟敌对分子站在一起死路一条,做良民才是支那人唯一的出路。
“做得很好,以后还要继续拜托你,小林君!”藤田义男对部下深深鞠躬,他认为对付特务小林幸一比他更有经验,他知道如何让支那人怕,如何让支那人服。
“属下定然竭尽所能,不让阁下失望,”小林幸一赶紧躬身还礼,抬眼看向藤田义男,一字一句的道,“属下做得不当的地方,还请阁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