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妮曼看看外面的宪兵队员,咬着红唇,一阵沉默。
“赵小姐,兵荒马乱中你能遇到山田君是你的幸运,他稳妥你稳妥,他出了任何纰漏,你死无葬身之地。”藤田义男站了起来,面上尽是寒意:“别不识时务,否则,我真要对不起山田君了!”
平常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未曾想昨晚的文件竟是圈套!
赵妮曼眸中掠过一丝悔恨,可事情已经发生,后悔又有什么用?
翻译完毕后的张天海见赵妮曼还不发声,偷偷看了眼脸色无比阴沉的藤田义男。
赵妮曼出了问题,山田造野脱不了干系,作为宪兵队队长,理论上来说藤田义男有越级上报的权限。
但真这么做了,藤田义男捞不到好处。
山田造野在中国经营已久,他若倒下影响很大,说不定某些长官为了自己的利益,力保山田造野。
山田造野若没倒下,能饶得了藤田义男?
他是特务出身,擅长勾心斗角,玩的就是阴谋诡计,藤田义男打仗还行,背后下刀子的能耐真不强。
再加上藤田义男是戴罪之身,山田造野背后下绊子的话,藤田义男想翻身,太难了。
由此藤田义男选择了让步,只要赵妮曼配合,他选择帮赵妮曼“洗白”。
山田造野不仅不会因为赵妮曼泄密的事受到牵连,还能立下大功。
端掉安平城敌对特务的老巢不是山田造野的目的,他的目的是将隐藏在上海以及杭州的敌对特务一锅端!
若情势的发展完全按照藤田义男的设想来,怎么看藤田义男都不怎么顺眼的山田造野肯定会改变态度。
张天海是个聪明人,藤田义男的小九九没对他说,也能看出一些眉头。
张天海就不明白了,赵妮曼你也是个聪明机灵的人,这事儿还要想?配合荣华富贵,不配合死路一条,什么亡国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乱世中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想得越多死得越惨。
“赵小姐,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宪兵队审讯人的手段,你会不知道?”张天海凑到赵妮曼耳畔小声劝诫,推心置腹的道,“大家都是中国人,日本人在安平造的孽不够多吗?他们为什么这么干,还不是因为我们反抗?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了,你还想让他们在安平地区再来一遭?”
赵妮曼捧着茶杯,双手在微微颤抖。
农民插秧的姿势日本兵看不顺眼,就能用刺刀挑了,对付处心积虑搞“破坏”的地下党,还不是怎么狠怎么来,怎么不人道怎么玩?
见她这幅模样,张天海松了一口气,怕就好,担心的是你不怕。
“山田先生为了你的安全,冒了极大的风险,几乎是捧在手心里,”见赵妮曼脸色微变,张天海点着桌子,一字一句的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山田君想想,做人啊,要讲良心!”
就你这号人,还有脸在我面前谈良心?赵妮曼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盯着张天海看了很久,方才轻轻问道:“张先生,我有个问题问你,在日本,有张这个姓氏吗?”
张天海面色一变:“赵小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你姓张,是中国人。”
张天海脸上挂不住了,冷声道:“赵妮曼,我劝你是为你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妮曼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茶水,顿了一会儿,轻轻问道:“我全盘托出,藤田真能保我安然无恙?”
张天海听赵妮曼这般一说,眼珠子当即亮了,赶紧将话翻译了过去。
藤田义男脸上的冰冷不见了,很耐心的道:“赵小姐,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的目的是铲除敌对势力,只要目的达到其他都可以谈,你是山田君的女人,应该知道特务的工作性质,为了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某些条件下是要演戏的,在今天我们这番话开始之前,你所犯的一切错误都是在演戏。”
说到这里,藤田义男将空空的茶杯推到赵妮曼面前,又道:“这也是我到来之前没跟山田君汇报的缘由。”
张天海将藤田义男话里的意思传达给赵妮曼后,补充道:“赵小姐,审讯是藤田队长负责,山田机关长又是藤田队长的绝对上级,一个有意包庇,一个即便知道你的错误可能也会选择原谅,你还担忧什么?别犯傻了,从北平事变到现在这一年多,政府军精锐打光了不说南京城也丢了,他们都不是对手,情报人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赵妮曼叹了口气,帮藤田义男将茶水斟满,无力的笑笑:“你说的也对,除了枉费性命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张先生,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被她蒙蔽了。”
“赵小姐知道被蒙蔽了就好啊,那些敌对分子得到情报后跑得无影无踪,却将赵小姐置身险境,这是典型的过客拆桥,其心可诛!”张天海义愤填膺完后,凑到藤田义男耳畔,用日语小声道,“藤田队长,这事应该成了。”
藤田义男轻轻点头,将茶杯端起来,得意的笑了:“赵小姐,将他们在安平城的据点说出来吧。”
“东山街三人巷54号。”赵妮曼掂了掂茶壶,站了起来,对张天海道,“我去续壶茶水。”
藤田义男对着赵妮曼的背影,皱了皱眉头,道:“赵小姐,东山街三人巷54是我已经掌握的讯息,根据情况反馈,他们应该还有另外一个据点,非常秘密的据点......”
这话尚未说完,藤田义男就发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啪嗒!
茶壶摔的粉碎,赵妮曼没有续茶,而是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手枪。
这个女人疯了,藤田义男带来这么多人还要反抗,这不是作死吗?张天海无法理解赵妮曼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他永远都不明白安平城某些人,怎么都不愿给日本人当差一样。
藤田义男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在战场上也是一员悍将,反应极快。
赵妮曼手枪刚到手上,他已将九四式手枪拔出来,迅速上膛,瞄准赵妮曼。
只要赵妮曼转身,藤田义男有百分百的把握让赵妮曼倒下。
可是很快,藤田义男就发现自己又错了。
赵妮曼并没有转身,将枪口瞄准自己,她迅速将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她不能死!
藤田义男反应过来了,正准备扣动扳机阻止赵妮曼自杀,就在这时,赵妮曼的枪响了。
砰!
子弹穿过头颅,从头颅左侧飞了出来,带起一阵血雾。
噗通!
身着旗袍的女子重重倒在地上,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嘴角抹过一丝莫名的笑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张天海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看看倒下的赵妮曼,又看看铁青着脸的藤田义男,呐呐言道:“藤田队长,这......这......”
佣人们惊呼出声,捂着嘴巴朝外跑。
听到枪响,宪兵队员迅速冲进公馆。
藤田义男转身,对着跑得最快的那名佣人开了一枪。
这名佣人还没倒下,藤田义男又开了三枪,剩下的三名女佣全倒在地上。
队员们尚未站稳脚,藤田义男怒声道:“封锁三人巷,一只苍蝇都不要飞出去!”
藤田义男或许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搞侦查玩情报,还是稚嫩,他给赵妮曼留了太多的空间。
倒是他手底下那些宪兵队员颇有经验,命令刚刚下达,他们就像疯了一样冲出赵氏公馆,丰田180型卡车咆哮着向东山街驰去。
藤田义男死死攥着武士刀,没跟着队员跑出去,冷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赵妮曼,眸中都要喷出火来。
张天海赶紧走到藤田义男身边,小声安慰:“藤田队长,您别担心,他们绝对跑不掉!”
藤田义男没有回话,站在原地老大一会儿,他缓缓走到倒下的女子身前。
“混蛋,混蛋!”
他抽出承载着家族荣耀的刀,对着尚有余温的尸体砍了下去......
藤田义男愤怒了,罗店让他领略了支那军队的勇敢,安平城的赵妮曼又让他见识到了支那人的狡猾。
将沾满鲜血的武士刀擦拭干净,藤田义男也冷静下来。
种种迹象表明,三个月征服支那的计划已经破产。
这是帝国军部不愿看到的情况,因为战争拖得越久对大和民族越不利。
“赵小姐,我会让你付出代价,让安平城的支那人付出代价!”藤田义男眸中划过几丝狠戾。
张天海心里一个激灵,对这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安平城的百姓又要遭殃了。
张天海的判断是正确的,伴着赵妮曼的倒下,东山街刮起腥风血雨。
时至今日,当时的场景幸存的老人依然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