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瑜的确在怕。
害怕遇见如郝然一样满脑子都是鱼肉之欢,也怕遇见于子衡那样有个念念不忘前任的人。
“小凉。”
她说了无数次最后一次,哪一次都像是生死离别。
从十二岁到十九岁。
桑瑜犹记得在她一无所有的黑暗里,是那个男生给了她可以绝地求生的勇气。
她在他的怀里,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阿瑜,不要想那么多。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失去李烈的时候,桑瑜哭着说:“我觉得我考不上岭南实验了,我不想上学了,所有的人都讨厌我,我真的没用。”
是他,坚定地告诉自己:“阿瑜,你还有我。全世界的人都不信你,哥信你。”
他给了她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也给了她最不愿接触的阴暗。
即便后来,他去了台北,两个人不在同一个城市。
只是看见她发的那些文字,都会看穿背后的含义。
“阿瑜。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开心。”
许安凉拉开走廊尽头的窗户,“我的心,能够感觉得到。”
“我没有不开心,坐在内场看爱豆的演唱会,有什么不开心。”
桑瑜瞧着他的背影说道。
“阿瑜。”他忽然转过来,感应灯微弱的光晕着他的脸,像极了年少一眼洞穿所有,“你太要强了。”
“我说过很多次,女孩子不该总是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扛。”
“自己就能够处理好的事情,为什么要麻烦别人?”
“你看看——”
许安凉摇了摇头,“你又这样,你总是这个样子。阿瑜,我知道你现在不会随便在外人面前哭了。”
“比哭更有用的是力量,这是我从你那里得到的经验。”
“阿瑜。”许安凉自顾自地问,“你还记得以前你对我说的话吗?”
桑瑜看着他,听许安凉继续说:“你说,笑的样子比哭更难看。跟陈燕分手的时候,她说我爱得不够坦荡,说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哈哈。”桑瑜轻笑道,“许安凉,你现在给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有时候很害怕,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有你要的坚持——”他走到房间,掏出房卡,“阿瑜。我们都回不去了,是吗?”
“嗯。”
许安凉点了点头,他刷卡走进房门,在门砰一声关闭的时候,桑瑜听到他低沉地说:“晚安。”
七年。
他终于捅破了,他们最后一层关系。
她不是老早就知道,人心叵测,又假装什么骄傲。
桑瑜走进房间,用后半夜梳理了这些年所有的感情,她过去总说许安凉渣,自己何尝不是?
不想恋爱的缘由,是惧怕恋爱。
因为没办法忘记许安凉,所以没办法去回应旁人的感情。
即便被绿了两次,也不会如其他女孩子那样哭得撕心裂肺,原因,是因为不爱不够真诚。
我们过去之所以恋爱,说句好听的是彼此需要汲取温暖,换句难听的是两个寂寞的人走在一起,享受着肉池之欢。
他和她,真的渣出了天际。
杭州之行结束后,许安凉还是回到了台北。
走的时候,桑瑜没有去送行。
也许,一早就错过了那个丢失很重要的东西,便会特别难过的年纪。
桑瑜突然很惶恐这样无欲无求无所无谓的自己。
哪怕,“不要再轻易地垮掉”,是十四岁的时候告诫自己的。
她曾树立过无数的诺言,唯独此,已经实现。
可是怎么了?
与明岚聊天的时候,她说:“我没有见过你现在的朋友,所以也不能评头论足。我只怕你孤僻的时候,她们不能够理解你。”
除了许安凉,没有人能够了解,包括桑瑜自己。
我们何尝不是越成长越觉得孤独,哪怕周遭有很多人,还是过分地觉得很寂寞。
我们何尝不是过分地清晰,这世上没有任何无血缘的人,会对一个毫无价值的人耗费心神。
只是桑瑜,仍愿意去戳破一个又一个谎言后,喜欢的时候,不再和谁过分亲近;讨厌的时候,也不会去过分疏远。
她依然外表乐观,内心阴霾,说着不让人讨喜的话。
一如当年,与于子衡撕逼最后的话,“我没有时间继续陪你做这些无聊的事情,我还要考大学。”
她多牛逼——狠心的时候,可以拉黑屏蔽所有的人际关系,舍弃一切。
曾经以为,任何事情只要通过努力付出就会有所回报,只要付出一颗真心就会有人肯好好呵护与珍惜。甚至曾觉得一旦触碰,就是自己的所有物,人该本分,遵守诺言,不要随便评头论足那些比你更有资格的人,不该肆意将没有考证的谬论强加给他人。
桑瑜以为的所有天真,都在抵达云霄的时候,被上帝绝情地抛下,挫骨扬灰。
运气与能力,她一个都不曾具备。
在大一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万念俱灰了很长时间。
她太在意失去与得到,因为不愿意去重蹈死了一样的十三岁,却最后还是杀死了十九岁。
许安凉花了三年的时间去恢复她十三岁的重创,然后桑瑜花了一年,治愈了十八岁的苦楚。
她曾经为了理想,舍弃过和一些人漫长无眠的时光。
她曾以为那样就可以对得起自己,在万人争相抢过的独木桥上杀出一道血光。
可是最后,她败的一塌糊涂,笑容堆积面颊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恶心。
与许安凉闹信任危机的时候,桑瑜总是在抱怨,凭什么自己与他认识那么多年,洞悉他所有喜怒哀乐,却不及他与王颖几日几月关系来得更为亲密。
直到现在她才懂,哪怕是朋友,不走心的话,认识多长时间都没有用;而脾气合了,哪怕相识几秒,都颠覆了许多年。
她不敢考量,许安凉的告白里,有着几分真假。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二零一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十七点四十分。
桑瑜从zoe小区坐公交车回到岭南大学。
窗外麦田的桔梗,随着阴冷的风呼啸而过,灰蒙蒙,黑黝黝的,让她分不清是被点燃的浓烟还是真的没有晴天。
桑瑜打了个喷嚏,她想,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许多。
虽然未来得及备好厚重的羽绒大衣,还有土到掉渣的围脖,以及未来得及涂抹在手上的护手霜和可以遮盖半张脸的白色口罩。
这个冬天,已经提前来了。